呜呜呜,她就不该背着哥哥偷跑。
-
阿树是被一道视线硬生生盯醒的。
那道视线太过强烈,几乎要凝成实质在她身上戳出两个洞,吓得她连梦都不敢继续做了。
在梦里,阿树不停地向前奔跑,身后一只硕大的水怪正咆哮着在身后紧紧追逐,几乎下一秒就能追上她。水怪没有四肢,只依靠圆滚滚的肚皮在地上摩擦,像蛇一样扭动着迅速前行,行动格外狰狞可怖。
它似乎是长了一张人类的脸,却带着半边面具,露出来的部分用浓郁的颜料绘制了诡异的图腾,阿树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
好可怕,哥哥快来救阿树呜啊啊啊。
阿树睡得极度不安,眉头紧蹙,眼皮下的眼珠不停的滚动,终于在下一秒猛地睁开眼,直直对上了一双猩红的眼瞳。
她一愣,下意识眨眨眼。
视线再次对焦时,却发现她此时躺在一张床上,塌边半趴着一位容貌俊俏的少年。少年见她醒来,格外高兴的说道:“你醒啦!”
少年的瞳眸是很漂亮的黑色,明澈干净。
“……”阿树没说话,她咬了咬唇。
她默默打量四周环境,发现她此时身处于一间小木屋。
屋里环境简陋,甚至显得十分原始化,没有衣柜或者屏风之类的大物件来格挡视线。一眼望去,就将屋里的所有东西都看得一清二楚。
整个木屋里只有她身下躺着的这一张床,不远处是一张桌子和两个木凳,上面倒扣着几个土陶碗碟。对面墙上挂着一块白狐皮毛,毛色纯正无杂质,看起来应该是这里唯一值钱的物件了。
阿树收回目光,扯了扯盖在身上的薄被,往被子里缩了缩,睁着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小心翼翼的问:“你是谁?”
她这幅弱小无害的模样,还是学着莺时七岁的妹妹,故意做出来的。
毕竟她不通武艺,手无缚鸡之力。只身一人处在陌生的环境里,甚至都无法判断出来她已经睡了多久。
因此,哪怕眼前的少年看起来十分纯质无害,她也不敢掉以轻心。
哥哥教她遇事冷静,阿树暗自决定,暂且不暴露她是君家人的身份,先观察少年几天,才能判断是否他会不会帮忙送信给哥哥。
君氏一族家大业大,她担心这个人知道她身份后心生歹意,就想要用她来威胁哥哥,得到君家武功秘籍。
阿树摸了摸手中被子,棉布粗糙划手。她身上还是原来那套月白色衣裙,只是被海水浸湿后再蒸发干,变得皱巴巴的,穿在身上很不舒服。
她好想哥哥啊。
也不知道她现在是到了内陆,还是在二十四孤岛中的其中一座。毕竟在这一片海域附近,最近的陆地就是这二十四孤岛了。
只希望哥哥能主动找到她,她这次回去后一定好好忏悔,再也不淘气了。
少年毫不知晓她心里的想法,大方的露出笑容,一副灿烂阳光的模样:“我叫顾临川,这里是我的家。昨日夜晚去海边抓鱼的时候,我看见你躺在沙滩上,就把你带回家了。”
“谢谢你,小川。”阿树怯生生道谢,又一脸惊慌,弱弱地问:“我可以叫你小川吗?”
“可以的,我的名字是我自己取的,你叫我什么都行。”顾临川站起身,走到木屋中央桌前,拿起一个陶碗倒上水,又走回来将碗递给阿树。
阿树注意到,少年的身量格外高挑,背影看起来比哥哥都要高一些。
他穿了件麻布上衣,有点像比甲,但却松松垮垮的,衣摆只到腰间,下身也只用一块野兽皮毛草草的围住。他的胳膊和小腿都暴露在外面,行走间两条长腿修长有力,肩宽背挺,一头乌发束成马尾,干净利落的垂在脑后。
转过身来后,阿树这才发现,顾临川的上衣并没有系上扣子,胸腹的肌肤都裸露在外面,劲腰窄细,腹部肌肉线条流畅优美。
阿树慌乱的避开眼,牢牢盯住眼前的被子,不敢再胡乱看。直到顾临川伸手将碗递到她眼皮下,她才缓缓呼出一口气,慢腾腾接过碗送到嘴边。
碗里的水透亮清凉,有一丝微微的甘甜。
顾临川主动解释:“屋子后面有一口井,里面的水可以喝。”
阿树小声道谢。
他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阿树犹豫了一下,怯生生道:“我不记得了。”
少年愣了片刻,顺手接过空碗,低头看着阿树没有说话。
阿树不知道少年在想什么,她想抬头去看,但床榻太矮,她努力仰头也看不清顾临川的表情。他身量太高,又站在床边很近的地方,给阿树带来极大的压迫感。
“我可能在海里泡了太久,把脑子泡坏了。我现在什么也不记得了,也想不起我为什么会漂到你这里来。但你不要嫌我麻烦好不好,我……我吃的不多的。”
少女两眼泪汪汪的,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伸手想去抓顾临川的袖子,后来发现他没有袖子。她又不敢扯他腰间围着的那块皮毛,万一用力大了,把裤子扯下来了,她怕少年会直接恼羞成怒,杀了她毁尸灭迹。
这荒郊野岭的,哥哥你快来找妹妹啊,呜呜呜。
想到这,阿树心里一阵发苦。
阿树的手徒劳在顾临川身前晃了一圈,见什么也不能抓,反应很快的缩回来捂住脸,偷偷从指缝露出眼珠,观察少年的动作。
顾临川也没想到,捡回来的小姑娘竟然失忆了。他呆滞半晌,有些不知所措。等反应过来,见小姑娘正坐在床上嘤嘤嘤的哭泣,连忙手忙脚乱地安慰她。
他几次伸手想去擦去她脸上的泪,但又不敢触碰到她,只好磕磕巴巴地说:“没关系的,没关系啊,你别哭啊,我不嫌你麻烦的,你一点都不麻烦。那我……我也给你起个名字好不好?我的名字也是我自己起的。”
“嘤。”阿树哼哼唧唧地,手还是蒙在眼睛上,从指缝偷偷瞄他。
嘴角却慢慢勾起满意的笑容,小傻瓜真上钩了,嘻嘻。
“就叫晚晚吧,我是晚上捡到你的。”顾临川蹲下身凑近阿树,急急地说。他忽然又想到了什么,脸色微红,抓了抓耳朵,不好意思地说道:“跟我姓顾,叫顾晚晚,好不好?”
阿树一愣,眯了眯眼睛,去看眼前少年的表情。
是巧合吗?还是少年本来就知道她是君晚晚,故意装不认识她的?
看着顾临川面色微红,眼里是真情实意的焦急,且神色十分坦荡的模样,阿树又有些不确定她的猜测。
她犹犹豫豫地点了点头,心里默默跟哥哥道歉:哥哥对不起,形势所迫,你妹妹临时改成别人家的姓了。
▍作者有话说:
阿树:到底是我捡人家,还是人家捡我?
[○?`Д?? ○]
第49章 捡来的少年(四)
“晚晚……”顾临川见阿树没反对, 试着喊了一声。
“晚晚。”还没等阿树抬头,他又凑近过来,迫不及待再喊了一声,声音脆生生的, 像泉水清泠悦耳动听。
“嗯?”阿树偏着头。
他半蹲在床边, 双手撑着下巴, 眉眼弯弯笑得十分高兴。
顾临川一直生活在这片海域, 他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从幼时到如今成年, 独自一人在凶险的海洋里摸爬滚打, 逐渐变得厉害强大起来,终于不再为生存担惊受怕。
但他真正成长后, 反而觉得每一日都愈发孤独。他经常默默地漂在大海中央,海水深深浅浅, 他仰着头,无聊地数着朝霞和落日的次数。
他也曾试着融入对岸平常百姓的生活,然而无论他走到哪里,始终找不到归宿感。
后来又回到了海上漂泊,饿了就伸手在海里抓条鱼吃。
偶然有一天,找到现在落脚的这座小岛。岛上繁花碧草葱盛, 山林里动物也多,气候温和怡然,还有一口天然的淡水泉眼,看起来十分适合人类居住。
顾临川不需要饮用淡水,但在他转身游入大海的瞬间, 心里隐隐有个声音告诉他, 留下来, 留在岛上, 他会遇到那个命定之人。
于是他留了下来,自己动手搭了个木屋,按照以往在对岸百姓家看到的东西,又建造了床榻和桌椅。
收拾好一切后,他就开始等待命定之人的到来。
终于,他在海上捡到了阿树。
小姑娘比深海的明珠还要漂亮,海上月华也格外偏爱美人,纵使海水浸透她的衣裙,也不损失她丝毫的美丽。
顾临川在床边整整蹲了一天,殷切的等着女孩醒过来。
当他得知她失忆了,他表面上只是淡淡的诧异,心里实际上十分欢欣雀跃。她什么也不记得了,那是不是说明她可以一直在岛上陪着他,不会离开他了。
这一定是海神赐给他的珍宝,他会用生命去好好珍惜的。
从今以后,他终于不再是一个人了。
他有了晚晚。
以后的白昼与夜晚,他再也不会流离失所,无所归依了。晚晚会陪他一起躺在礁石上看星星,听他唱深海里最美的歌谣,一起捡沙滩上漂亮的贝壳。
他要去海里寻找最明亮的珍珠送给晚晚,找纺织娘用鲛纱制作漂亮的衣裙,还要……
顾临川舔了舔唇,忽然想到以前在对岸生活时,看到家家户户儿女成群的样子。他相信,有了他的晚晚以后,他也可以成为一个好父亲的!
想到未来快乐的生活,顾临川忍不住兴奋。
他捂住脸,掩盖住眼神里热烫翻滚的情绪,深深呼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看起来太兴奋了,要是吓到晚晚就不好了。
片刻后,平复好心情,顾临川腼腆地笑了笑,解释他过分的热情:“这座岛上一直只有我一个人,我只有每半个月才会到对面岸上,用一些海产品去换一些生活用品。感觉好久没有和别人说过话了,今天遇见你,我真的很高兴。”
阿树也很高兴。
听顾临川的意思,他可以随意离开这座小岛,那下次再去岸上的时候,应该也能把她送过去。
“那你下次去对面的话,可以把我带上吗?”阿树拥着被子坐在床上,眨着漂亮的大眼睛,看起来乖巧可爱。
她怯生生地壮起胆子,毛遂自荐:“我会划船,我俩在路上一起走,我还帮你划划船。”
顾临川闻言,下意识垂眼避开阿树殷切期盼的目光。
他心里隐隐有些失落,像一口大钟突然撞了上来。他发现,原来晚晚并不像他想的那样,愿意和他一直生活在一起。
她什么都不记得了,还是想离开吗?
顾临川不忍心拒绝阿树,而且她要是想离开的话,他也可以陪着她一起走呀。想到这里,他又高兴起来。
只是……
他揉了揉后脑勺,看起来有些为难:“我每次都是游到对岸去的,往返大概四个时辰。晚晚,你水性好吗?”
“……”
对不起,打扰了。
她在海水里泡一刻钟就浑身发冷,更别提两个时辰了。
阿树默默鼓了鼓嘴,又问:“那你知道怎么造船吗?”
“我明天去对岸问问船只的价格吧,再等下次的时候,我攒钱给你买一条船。”
顾临川从床底下摸出一块包着铜板的麻布袋子,打开放在地上。他数了数铜板的个数,收拢在一起,问阿树:“你还想买别的东西吗,海船可能会比较贵,我暂时买不起,但生活用品之类的,我这次能给你带一点回来。”
布袋里只有不到二十块铜板,整整齐齐串成一小串。
阿树身上向来不带钱财,她对外界的物价也不太了解,甚至连铜板都没有见过。但她倒是知道,一颗很小的碎银就能换一大串铜板了。
看到顾临川清贫的样子,阿树都不好意思开口叫他买一套新衣服。
君景逢带着阿树外出游玩,走到哪里总会将一切都先准备好,也不需要她操心这些琐事。
她现在都不知道,怎么样才能生出钱财来。
也许可以找找身上的首饰,叫顾临川去典当行换些银子?
她摸了摸头发和耳朵,十分失望地想起来她在船上的时候懒得梳妆打扮,现在身上连一件可以拿来典当的物件也没有。
脖子上倒是有一块玉佩,价值连城。但这块玉佩和哥哥脖子上的是一对儿,是君家为他们兄妹打造的,天底下独一无二,她绝对不可能把它典当了。
“不用特意给我买什么的。”
“总要买一套衣服吧,还要买点首饰和胭脂,还有……”顾临川目光在屋里转了转,眼神落在墙上挂着的那块白狐狸皮上,欲起身将它取下来。
阿树连忙探出手去拉住他,但顾临川身上能拉的地方实在太少了,慌乱间阿树直接拉住了他的手臂,掌心的皮肤触感温热强壮,和她细软软的胳膊完全不同。
阿树连忙缩回手,结果动作太大,反手啪的一下拍在他胳膊上,清脆响亮。
顾临川被阿树这一连串迅猛的操作整愣住了。
他站住脚,真诚地疑惑道:“我胳膊上有刺吗,扎到你了?”
“……”
阿树梗了一下,涨红脸恼羞成怒。
但顾临川的表情太坦率,他是真的认为身上有刺,扎到阿树了,自己又低头仔仔细细地摸了一把手臂,什么也没发现。
“没……没有。”阿树连忙止住顾临川即将开口的话,强行换了个话题:“你这里有什么没穿过的衣服可以借我穿穿吗,或者以前的旧衣服也可以的。我身上的衣服太脏了,我想换下来洗一下。你的衣服我也会给你洗干净的!”
身上的裙子泡了海水,现在贴在皮肤上,黏糊糊的。
阿树想换件衣服,好好清清洗一下。
只不过顾临川说他是一个人在岛上独居,屋里肯定不会有女式衣裙。现在也顾不了这么多了,临时借用他的衣服,反正不会有其他人知道的。
君景逢到底是个男人,在教养照料阿树的时候,也不方便刻意给她灌输男女之间这些事。因此,阿树并不像内陆有些官宦人家的小姐那样,从小就被灌输了明确的贞操观念,坚决不会穿外男的衣服。
顾临川扯了扯腰间围着的野兽皮毛,摇了摇头,后脑勺的马尾辫跟着晃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