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临川拒绝不了阿树的任何要求,她提出哪里要修改,他就一定会按照她的意思改好。可按照这个进度,没几天就真的会如阿树画的图纸那样,做出一艘完整的海船。
这样可不行。
顾临川一时想不到什么别的方法,既能让阿树感觉到他在努力造船,又不真正制造出一艘海船。他只能先暂时的无限拖延工期,砍一根木头花砍两根木头的时间,能拖多久拖多久。
反正小姑娘性子娇气,身体看着也不是很好。
七月的烈日这么猛烈,她不可能每天都像今天这样,寸步不离的呆在海边晒太阳。
但这始终不是长久之计……
顾临川状似不经意地问:“晚晚,如果我们以后去了内陆,你会离开我吗?”
阿树瞅他一眼,“当然不会啦。”
按照她之前的想法,是想带着顾临川一起回君家,不让他再一个人流落在孤岛。
只不过,她现在还是连自己姓什么都不记得的“顾晚晚”,也暂时没有打算和顾临川坦白自己没有失忆,就只能含糊其词,转移话题开始畅想未来。
“我们是朋友嘛。以后去了内陆,我们可以一起勇闯江湖。我不会武功,你就负责保护我。或许还能给你找个师父,等你拜师门派以后,我俩就更是名正言顺的江湖儿女啦!”
顾临川对找师父不感兴趣,但听着阿树左一个“我们”,右一个“我俩”,也高兴起来:“晚晚,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到时候我们一起在江湖上兴风作浪,终有一日享誉天下。”
“……?”
兴风作浪不是这么用的。
阿树默默瞟了眼顾临川,有点好笑。
她耐心解释道:“兴风作浪是贬义词,寓意是用来比喻制造事端,煽动旁人惹是生非。你和我又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魔教子弟,就算不做循规蹈矩的无趣人,但始终都是要以武林正派为主,不刻意做损人利己的事情。”
阿树发觉,顾临川似乎没有什么是非观,对内陆的局势和武林门派也不是很了解。
但这也很正常。
顾临川一直独居荒岛,偶尔才游到内陆去换一些生活必需的物品,与其他人交流也不是很多。
就像桃花源记中那些生活在桃园异乡的人,不知今日何世,一直生活在自己的世界。
这几日,顾临川最近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买了不少书回来恶补各种文化知识,甚至有时候还向她请教诗词歌赋。
有时候嘴里冷不防蹦出几个成语,偶尔有些词不达意,阿树也不嘲笑他,而是仔细和他讲清楚其中典故和用法。
他学的十分认真,理解能力也很强,出过错的地方不会再错第二次。
阿树这个临时的教书先生也很有成就感。
两人在沙滩上静静地躺了一会儿。
直到山海尽头的最后一抹橙金色也褪去,暗夜与星空交相辉映,暮蓝色天空绵延千里,零零散散的星辰闪烁。
“对了,我好像一直没有问过,小川,你今年多少岁呀?”
“二……”百多岁吧。
顾临川躺在阿树身边,鼻尖尽是她身上若有若无的香味,顺着海风,一寸一寸的融入他的骨血里。
他闭着眼睛,享受着此时的宁静祥和,希望时光就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想起很多年前,他从海底的深渊洞窟醒来,身边没有一个同族。
在漆黑的海底,只有一些长相稀奇古怪,丑的千姿百态的古老鱼群,陪着他度过了鲛人幼崽时期。
后来他实在受不了海底的漆黑,渴望大陆的光明,就化作人形游上岸,独自住在这座孤岛上,数十年不曾开口讲过一句话。
饿了就去海里抓条鱼吃,困了就在沙滩上挖个洞,睡上个四五年。若是实在睡烦了,就化作鲛人原型潜入深海,从东海岸游到西海岸,往往返返几十个来回,打发一个人最无聊寂寞的时光。
命里有个声音告诉他,他要等一个人。
因此,他也从未离开过这一片海域。
五年前,一个满月之夜。
顾临川日常闲得无聊,化作鲛人泡在海里瞎逛,第一次在海中央遇到了他的小姑娘。
比天上的皎月还要明亮,光彩璀璨,灼灼生辉,星河流淌在她的瞳眸之中,远远地就吸引着他的目光。
顾临川悄悄地潜游过去,想要更近距离的靠近这轮明月。
可是,他的月亮停留在另一个男人的怀里。
顾临川本能地畏惧着那个神色疏冷的男人。
鲛人的直觉警告他后退,可是他不甘心,只能藏在深海浪花里,透过冰凉的海水,远远的、痴痴的看着。
一看,就看了五年。
他知道了他的月亮姓君,叫君晚晚。而那个男人叫君景逢,是她的亲生哥哥。但其他更多的消息,他无从得知。
碧隐岛是君家的领土,戒备森严,陌生人很难混入其中。
顾临川这两百年来鲜少入世,还不太懂得人类间那些弯弯道道,一开始还没想到捏造一个假身份,化作人形上岛接近晚晚。
于是这五年时间,他一直偷偷藏在碧隐岛的礁石后面,日复一日的等着君晚晚主动来海边玩耍,偶尔还会走进浅水滩来踩水玩。
这个时候,是顾临川最快乐的时候。
小姑娘身上甜甜的气息,顺着海水漫延,尽数流淌到他的身体里。就好像是他被君晚晚抱在怀里,浑身都是她的味道。
快乐往往是稍纵即逝的。
君晚晚的哥哥和她身边的侍女都很让人生厌。他们总是不允许她靠近海边,接近海水,不到一个时辰,就会带着她回家。
他默默地望着君晚晚蹦蹦跳跳的背影,像是一条被困沙滩的鱼,干涸枯萎地渴望着水源,却始终求而不得。
更过分的是,一两年后君晚晚又长大了些,那个讨厌的君景逢就会带着她乘船去往内陆。
在船上,君景逢寸步不离地保护着妹妹。就算顾临川想偷偷将君晚晚带走,也没有一丝机会。兄妹两一去就是好几个月,顾临川无法长期离开大海,只能在海里等他们回来。
好几个月见不到晚晚,顾临川泡在海水里,觉得自己都快腐烂了。
但他又打不过君景逢。
那个男人虽然年纪轻轻,甚至还不到顾临川的零头。
但他看起来深不可测,要是正面对上——
顾临川不得不承认,他肯定会被揍得像条小鱼干。
他无比懊悔。
这两百年来他虚度时光,整日在海里浑水摸鱼,才长成如此无用的模样。于是悔过自新,奋发图强,除了每日定时在碧隐岛附近等待君晚晚出现,剩下的时间都静心凝神地吸收天地灵气。
终于!
他的等待结出了甜美的果实!
晚晚竟然没有带着她哥哥,而是只带了一个侍女,乘船出海去内陆。
顾临川当然不可能放过这个天赐良机,等着她们的船只脱离碧隐岛的范围,开到大海中央,四处尽是茫茫沧海。他制造了一场海上风暴,趁着狂风巨浪,化身巨蛟卷走了君晚晚,带回自己的海岛。
想着此时身边安静躺着的晚晚,还是一个失去记忆,就算吵闹着要回家也不知道家在何方的小可怜,顾临川心中没有丝毫同情,而是无比畅快恣意。
真好啊。
他的晚晚,现在冠有他的姓氏,躺在他的床上。也许未来不久的某一天,她将躺在他的怀里,永生永世不再分离。
“二什么?”阿树见顾临川竟然开始发呆,挑挑眉,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好奇地问道:“你在想些什么呢?”
顾临川回神,迎着阿树单纯的眼神,默默清理掉脑子中的废料,厚颜无耻地答道:“刚刚在回忆,我到底有多少岁了。这些年我一人住在岛上,也没有仔细记过时间。若是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二十三岁。”
二十三岁,竟然和她哥哥差不多大?
阿树睁大眼睛:“你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大,我之前还以为你比我小呢。”
和哥哥清贵俊朗的面容比起来,顾临川的长相偏稚嫩,更像是还未及冠的少年。
尽管他身量格外高大,背影甚至看着比哥哥还要高个几寸,但他长了一双满月般的圆眼,睫毛又密又长,笑起来像是初升的太阳,活泼又有朝气。
“晚晚今年才十五岁,我可比你大多了。”顾临川笑着说。
他可没骗她。
虽然这个大多了的“多”,是多了两百多岁。
两百岁而已,不太要紧。在鲛人族五百岁才成年,他的的确确是个少年呢。
“这么多年,你都没想过搬到内陆去居住吗?”
除了君景逢这个以武学和妹妹为唯二人生目标的人,寻常人在二十三岁时,早就成家立业,儿女成群了。
顾临川仰躺着,看着满天星辰遍布。银月如钩,远远地缀在天上。薄云随风飘逝,偶尔路过那轮月色,非烟似雾,沾染了月晕的余晖。
“没有呢,我一直在等一个想等的人。”顾临川答道。
阿树觉得有些困。
凉风袭袭,四面八方的吹到她身上,日落之后更是冷得叫人有些受不了。阿树觉得身体越来越冷,也越来越困。
困意上脑,她迷迷糊糊,顺着顾临川的话随口问道:“那你等到了吗?”
“嗯……”顾临川按捺住心中一丝丝升起的甜意,故意不敢再看阿树的脸,小心翼翼地,隐含羞涩地说道:“是的,我现在等到了,晚晚。”
顾临川最近陪着阿树一起,林林总总看了不少话本。现在气氛正好,他想尝试学着书里写的那种含蓄美好的方式,试探地对他的晚晚表达一下自己的情意。
阿树:“……”
顾临川:“……”
周遭只有风声和海浪声,唯独没有晚晚的声音。
方才那些宛如情窦初开的少年对自己心爱女孩表白的话语,也随着这一阵阵的海风,飘散离去。
“……”
顾临川垂下眉眼,心底有些失落。
也许是他太含蓄了?
顾临川琢磨着自己失误的原因,打算下次再试试别的方式。
想换个话题缓和一下气氛,翻了个身面对着阿树,忽然大惊失色。
小姑娘双眸紧闭,眉头紧蹙,嘴唇泛着不正常的薄青色。顾临川连忙爬起身去抱住她,触手才发觉她浑身冰凉,整个身体都不自觉地在发颤,甚至连睫毛上都开始有冰霜凝结,像一块冰雕。
“晚晚?晚晚?你怎么了!”
▍作者有话说:
顾临川:激情表白ing……晚晚,晚晚,你怎么了???
阿树:我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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盘点顾某鱼目前已经获得的标签勋章:海底痴汉,文化沙漠,打不过大舅子的小鱼干。
同时还收获一枚“表白被无视”的成就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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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捡来的少年(八)
阿树做了一个梦。
梦里, 春色满园,宫墙碧瓦琉璃窗。
少女穿着繁复华丽的凤尾裙,臂弯上绕着金丝银线绘出花纹的薄纱绫罗。满头环佩珠翠,耳垂细白, 坠着两颗碧玉铃铛。
她拎着裙摆, 在长廊上匆匆跑过。
十里画廊沿山而建, 金砖玉瓦, 檐廊上尽数画满了历代名家大作, 繁华富贵, 尽态极妍。
冷金色阳光落在身后。
清晨霜色未褪,薄雾翻滚在她的裙摆, 仿佛那些工笔绘制的山水花鸟尽数活了过来,一同随着她向前跑。
叮铃, 叮铃——
是珠玉碰撞的脆响。
阿树安静地看着梦里的小姑娘。
她仿佛不知疲倦,一直在跑。
画廊长长到没有尽头,只是她身后阳光越来越弱,从正午灿烂的金光变得愈发深黯,逐渐褪成暖橙色的夕阳,掺杂了夜幕的蓝, 一丝丝的被黑暗蚕食。
连裙摆上的花鸟也逐渐褪了色。
她到底要跑到哪里去?
阿树光是远远地看着,都觉得累了。下意识张嘴打了个哈欠——
在梦里打哈欠?
阿树一愣。
就在她愣神的瞬间,眼前画面一转。方才的小姑娘已经不在画廊上,而是提着裙摆,跨过高高的宫殿门槛, 熟练地穿过内殿主厅, 走进一间侧厅, 伸手掀起门上珠帘。
室内有琴音传来, 是南宋郭沔的古琴曲,潇湘水云。
阿树还没想明白,她明明不通琴艺,为何一听便能知道曲名。但目光下意识随着掀开的门帘看进去,好奇地想要知道奏琴的人是谁。
珠帘匆匆掀起,又很快落下,碰撞出一阵细碎清脆的声响。
阿树只来得及往室内看了一眼,就再次被珠帘遮挡了视线。
好像是个男人。
白袍乌发,身姿颀长。像一枝冬日的梅,落了层细密的白雪,远远看去,说不出的素淡雅致,清贵出尘。
只可惜殿内天光晦暗,阿树没有看清他的容貌。
阿树想走上前,再仔细看清楚些。却只觉眼前一阵眩晕,周遭景色从近而远地逐步褪色,顷刻之后消散成烟。
“……”
阿树再次睁开眼,猛地对上床头顶部垂下的碧纱床幔,是她去年专门让管家去内陆定制的款式。
她这是回家了?
耳边传来一声瓷器碰撞,是汤匙放回碗里的声音。
阿树看过去,惊喜道:“哥哥!”
君景逢神色冷淡,避开阿树扑过来的动作。仅用一根手指头,就轻轻松松又把她按回被窝里躺好,全然不打算理会她嗷嗷叫撒娇的模样。
他捏住阿树的手腕,四指搭上凝神把脉。见她脉象平和,骨血中的极寒症状已经全部褪去,松了口气,再将她的手放回被子中,四个角都严丝合缝地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