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阿树都没拿。
唯一让阿树犹豫的,是她身上这条冰蓝色的襦裙。
她见惯世间珍宝,也不得不承认这条裙子美的独一无二,让她也移不开眼。
更何况,如果阿树连这条裙子也不要,她估计只能光着身子离开了。
毕竟她在重燕山这个院落里醒来的时候,就已经穿的是顾临川为她准备的衣物了。
所以……如果穿着走的话,应该也没什么问题吧?
阿树纠结半天,莫名有些心虚。
好不容易找理由把自己劝服了以后,喜滋滋地看着身上漂亮的小裙子,又变得理直气壮起来。
阿树将包裹扔到院门旁边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后,又很迅速地跑回屋里。继续按照她计划里准备好的东西,又鼓捣了好一会儿。
直到阿树听见半空中隐约传来翠鸟清鸣,是小绿娥的声音,提醒她顾临川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她赶紧加快手上布置,完成最后的收尾动作。
最后,阿树站在屋内的桌子边。
她举起桌案上的烛灯。
耳边是翠鸟叽叽喳喳的鸣叫声,还有隐隐约约一个脚步声。
似是院外有人抬手,即将落下扣门的动作。
阿树咬咬牙,不再迟疑,狠心将蜡烛扔到了地上。
瞬间,四周火焰骤起。
起先是零星的火苗,顺着满地泼洒的菜油,向四周迅速点燃。
再加上室内地面上,还有阿树方才故意扔的几件易燃的纯棉衣物,火势很快蔓延开来,裹挟着势不可挡之力,将整个屋子都燃烧成大火的世界。
阿树捂着嘴呛咳了一声,连忙提起衣裙跑出屋子。
出了房门还下意识拍了拍裙角,担心火星溅到衣服上烧坏了这条漂亮的裙子。
但让阿树高兴地是,她运气十分不错,整条裙子完美无缺,没有一丝被火苗沾到的痕迹。
阿树正在心里感叹她的好运气,但她不知道,事实并非她以为的这样。
她身上这条冰蓝色的襦裙,其实是顾临川特意为她制作的鲛纱裙。
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方才早有火苗落在了她的裙摆上,只不过因为鲛纱材料特殊,才没有将裙子燃起来。
由于阿树方才将整间屋子都泼洒了菜油,又在各处放了易燃物,屋内火势蔓延十分迅速。
顷刻间便顺着地面烧到了屋顶,甚至顺着院落逐渐蔓延到整个院子。
而这些菜油,也是阿树按照计划准备好的。
她借口过年要亲手包饺子,便让丫鬟去大厨房新取了两桶菜油,放到她后院的小厨房内。然后趁着君一将丫鬟打晕送到山下,偷偷一个人去小厨房将菜油搬到了房内。
刚才她忙碌的事情,就是将油泼到地上,增加大火燃烧的速度。
省的顾临川来的太快,火还没燃烧起来,就被他扑灭了。
阿树站在院子中央,看着满院子熊熊燃烧的大火,缓缓露出一个满意地笑容。
而院外的顾临川,起先还彬彬有礼地在敲门,满心想着该怎么和阿树赔罪,自己下午因为被大护法委派了不能推拒的任务,到现在才匆匆赶回来。
可还没敲几下门,他忽然察觉到院门之内滚烫的热度,大惊失色。
不再迟疑,一脚用力地踹开院门。
抬头的那一幕,几乎让他目眦欲裂。
炽热火光扑面而来,将深冬夜色里呼啸的北风都燃烧得滚烫。
热气蒸腾,顺着被踹开的院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卷席而出,几乎将他的发丝都烫成卷曲的弧度。
而在满目炽红火光的院子中央,安静地站着一个人,一个他魂牵梦萦心心念念,恨不得将心挖出来送到她眼前,也觉得不够的人。
她安静地站在院子中央。
安静地歪着头看他。
看他慌神,看他崩溃,看他心在流血,灵魂被撕碎。
然后,缓缓露出一个甜美单纯的笑容。
她笑盈盈地说:“小川,除夕夜快乐。”
似乎这一秒,顾临川才从巨大的慌乱中回过神来。
他这才发现,眼前的不是他的噩梦,而是现实。
他的女孩站在漫天大火里,炙烫的火舌似乎下一秒就要烧到她的身上。
“晚晚,不要——”顾临川踉跄地往前跑。
可是火焰蔓延速度极快,已经顺着院墙烧到了手边的大门上,门槛上也是翻滚的火光,跳跃着燃烧着,似是一张深渊巨口,要将院子里的女孩吞没。
顾临川匆忙跨过院门,火势忽然增大,顺着半空中一股猛烈的夜风,直冲冲地扑向他的面庞,火光似倾盆而落,从上而下滚过他整个身躯。
下一秒,顾临川的双腿瞬间开始变异,一片片鳞片顺着腿部生长而出,裸露在表层的皮肤也一寸寸开始脱水龟裂。
漫天烟火里,哪怕顾临川拼尽全力想要跑到阿树身边,可也快不过他变回鲛人尾巴的速度。
最终,踉跄地倒在了阿树面前。
滚烫火焰沾染过之后,他的身下,已经不是人类的双腿。而是一条巨大的鲛人鱼尾,被半盖在衣摆之下,沾染了满地的尘土和灰烬。
狼狈不堪。
阿树不顾身后火光,眼里含着笑意,缓缓蹲在顾临川的面前。
她低头,微微勾了勾唇角,慢悠悠说:“之前看过一个话本,说人类与鲛人结合生下的半鲛人,平日里不仅不畏惧火焰,甚至还能长期在大陆生存,和正常人类无异。但若是失去了鲛人珠,则是遇到一星半点的火焰,就会被灼伤溃烂。”
身后熊熊大火,火星子随着风漫天飘散,偶尔落在她的裙摆,却奇异般的消失不见。
鲛纱水火不侵。
顾临川在看到阿树的第一眼,其实就能认出她身上的衣裙。
可那一瞬间他早被眼前大火围绕女孩的事情吓得无法思考,哪里还会注意她身上的裙子,只能本能地向她奔跑而来。
本能,而徒劳。
阿树不知道顾临川心里的绝望。
或许她知道,但她不在意。
只是对上顾临川破碎颤抖的眼神,用着她惯常天真无邪的语气,状似好奇地继续说:“但话本里没有告诉我,一个纯粹生长在深海的鲛人,甚至连海洋都不能长期离开,只能依靠海水供给尾巴生存。那这样的生物,如果遇到了火焰,会变成什么样呢?”
“原来,鲛人怕火呀。”
阿树站起身。
她不再看地上狼狈蜷缩成一团的少年,而是绕过他的身边。
小心翼翼地垫着脚,跨过几团燃烧地火焰,走到院门边,却也对着门槛上半人高的火焰,一时之间犯了难。
身后顾临川瘫倒在地上,无法动弹。
空气中水分早已被大火蒸腾而干,连供给呼吸的空气也似乎所剩无几。顾临川胸膛急促地起伏,可肺部再如何用力,能够捕捉到的空气也少得可怜。
他想伸出手,祈求女孩再多看他一眼。
晚晚,你不要离开我……
他知道,他留不住他的女孩。
如今,她为了逃脱他的身边,不惜以自己为饵,将过往的一切温情都粉碎。
柔软又冰凉的裙摆从他手背擦过,轻盈地好似梦境,又似是永远无法触及幻觉。
下一瞬间,便消失不见。
近乎昏厥的前一秒,他听见身后一个清冷又熟悉的声音。
带了几分怒意和焦急,又似是有些无可奈何的纵容:“阿树,你真是胡闹。”
还有女孩甜软清脆的撒娇,带了几分天真的漫不经心:“哎呀,哥哥,你不要生气。阿树什么时候真的让你担心了?我都严格计算好时间了的,绝对不会有任何意外。”
“我受了这么多气,如果不让我亲手报仇,我一定会郁闷死的……”
从入夜起,君景逢就听从阿树的交代,在半山腰处等了许久。
偶然间他抬头,忽然看见山顶浓烟滚滚,一处院落火光冲天,在漆黑的夜幕格外显眼。两人吓了一跳,飞速赶来,生怕阿树出了什么意外。
结果,隔着院门上跳动的火光,君景逢老远就看见阿树,安静地站在原地,高高地举起手臂向他挥手。
君景逢分花拂柳飞速而来,无视满院子燃烧的火焰,跨过院门将阿树抱了出去。仔仔细细上下打量了好久,发现自家妹妹真的毫发无损,才暗自松了口气。
“哥哥,我错了。下次一定不让你担心啦。”
阿树乖巧地扑到君景逢怀里,用力抱紧哥哥蹭了蹭,嗅闻着哥哥衣领上熟悉的落雪香味,心里一切情绪都逐渐消散,归于平静。
君景逢周身清冷矜贵又稳重宽容的气息,带给阿树无尽的宁静和安详,甚至顺着肉.体安抚到了这具躯壳中的那抹灵魂。
让那个失去一切记忆,在混沌空间游离的孤独灵魂,感受到了一种安定平和的力量。也让这个经历了遭遇猝然横死、被迫逼婚、至如今囚禁在小院落的灵魂,不再觉得愤懑和无力。
因为这一次,她终于在完成任务的同时,也顺着自己的心意,做出了自己想要的选择。
“阿树,你想怎么处理这条鱼?”君景逢感受到怀里妹妹的不安,轻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发。
那双看似空无一物的瞳眸,淡淡扫过地上化为原形的鲛人,再次落在怀中女孩身上。
当他看向阿树的时候,眼中不再是空荡荡的冷漠,而是万般柔情如春日和风。
温暖舒适,从不过于热切,逼得人想要不自觉地躲避。
阿树仰起头,亦是满目温柔地看向哥哥。
可她接下来的话,看似理智公正,却不免有几分绝情残忍。
她说:“顾临川和南安医谷的谷主一起,与魔教大护法暗中勾结,狼狈为奸,甚至栽赃陷害正道同伴,搅乱江湖秩序。哥哥,我想让你禁锢住鲛人的灵力,然后将他交给武林盟,还给谢琅一个公道。”
君景逢却丝毫不觉得阿树的想法不对,和声答应道:“好。”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点尾巴,和番外一起放在下一章!
新的快乐故事即将开启!我超兴奋!再也不在快穿里写长剧情了,最近确实很枯燥,呜呜呜。
第79章 捡来的少年(完)
五年后。
盛夏, 碧隐岛。
这几年来,阿树的身体越来越差。
君景逢带着妹妹走遍山川河海,寻求这片大陆上每一个寻医问道的人,拜访无数的有名无名的医者。可惜倾其所有, 没能够找到任何人有办法治好阿树的病, 甚至连让她多活几年都做不到。
玉人极阴体质, 生来注定是早夭命。
花开花落终有时。
二十岁, 便是那繁花该凋谢的时候。
哪怕君景逢无所不能, 但他终究只是一个凡人。
阻挡不了生老病死。
阿树躺在榻上, 窗外绿树葱葱。
午后阳光正盛,小绿娥藏在树荫里睡觉。偶尔几声夏蝉清鸣, 间歇消散。
她刚刚睡了很长一觉,醒来时就看见君景逢坐在床边, 翻阅一本阿树之前在街市上淘来的话本。
清冷公子面容如玉,姿仪端方地捧着一本书。窗外热烈的阳光洒在他的脸上,光线跳跃着,是夏日独有的灼灼灿烂,却似是没有沾染到他分毫。
那双凤眼微挑,眉眼锋利, 好似潜龙在渊,更显几分寡淡疏冷,遗世独立。
“哥哥。”
阿树从被子里伸出手,试图悄无声息地从君景逢的手中拿走话本。
二十岁的大姑娘了,还成天热衷于这种街坊里流传的话本, 让人听着怪不好意思的。
阿树平日里将这些书都藏得好好的, 有些内容比较刺激的私藏珍本, 连伺候她日常起居的莺时, 都不知道她放在哪里。
但今天竟然被哥哥找到了。
阿树眨眨眼,挤出一个讨好卖乖的笑容,转移君景逢的注意力:“我饿了。”
君景逢见妹妹醒了,目光从话本上那些过分热辣的字词上移开,面不改色地合上话本。
他下意识地顺着阿树伸过来的手,想将话本还给她。但迟疑片刻,还是面无表情地站起身,将话本收到自己的袖笼里。
他微微侧了侧脸,状似看向窗外的阳光,实则是掩盖住面上略微滚烫的薄红色。
君景逢轻咳一声:“你这次睡了七日,刚醒来不宜吃太多。我让莺时在厨房备着一些粥,一会儿给你端来。”
阿树眼睁睁看着话本离自己而去,被哥哥毫不留情的没收。
但她也不敢多问,只能干巴巴道:“哦。”
等君景逢离开房间后,阿树才敢大声地叹气,心疼那本她都还没看完结局的话本。
过了片刻,又小声地叹了口气。
这次睡了七日了啊。
越来越久了。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真的一睡不醒了。
五年前君景逢将阿树从重燕山接走后,两人径直回了碧隐岛。
后续关于如何处理顾临川、以及去和江湖上其他门派交涉的各种杂事,都交给君一去办。
回家以后,君景逢不再像从前那样,不想让自家妹妹牵扯江湖事,而总是避左右而言他。他知道阿树好奇心重,总是会对各种新鲜事物感兴趣。
只不过小姑娘的好奇心,就像四五月天上的雨水,来去极快。
她甚至从未问过,江湖那些正道人士是怎么处理顾临川的。
一条百年难遇的开了灵智的鲛人,浑身上下数不尽的宝,甚至连头发丝,都会成为江湖上某些人趋之若鹜的锻造材料。
可阿树从不提起他。
仿佛对这一切,都不再有任何好奇。
不过兄妹俩闲聊时,阿树倒是问起过君景逢,那段时间他离开她去做了什么。
君景逢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我去了趟大漠,杀了魔教教主。”
魔教教主是当今江湖上,最后一个能够确定阿树是玉人的人,君景逢不容许任何人觊觎阿树,当然不会让他活在世上。
他只身一人深入大漠,前往那只存在于江湖传说中的魔教老巢。其中艰难险阻究竟有多少,君景逢都没有多言。
他只是摸了摸阿树柔软的发丝,看着小姑娘一脸震惊的表情,淡淡道:“哥哥只是做了该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