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他,才能做到不留丝毫痕迹地将阿树带走。
从此以后,哪怕君景逢本人来了,也不会再找到阿树的任何蛛丝马迹。
“我本以为我做事十分小心谨慎了,却没想到还是被你发现了。”顾临川缓缓蹲下身,将自己视线放低,微微仰起头看向阿树。
他知道,平日里阿树总觉得他身量太高,和他说话时总得费力的仰起头。她曾经半真半假地抱怨,说他像一朵雷暴天气里的大乌云,严严实实地压迫在她头顶,影响她的心情。
顾临川不想让阿树对他有任何不喜。
哪怕如今他的存在,对于阿树而言,就已经是天大的不喜。
但他还试图在这些细节上面做一些徒劳无功的补救。
只是希望阿树能不要那么讨厌他。
“晚晚,你不要讨厌我,好不好。”
阿树觉得好笑,顾临川是凭什么觉得她不会讨厌他?
但她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只是固执地看着顾临川,心平气和地又问了一遍:“顾临川,你什么时候放我回家?”
顾临川眼中闪过一丝失落。
但他对阿树现在的反应也不算太意外,只能强压下心里酸胀抽痛的感觉,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我和大护法的交易还差一点才完成,到时候晚晚想去哪里,我都陪着你。”
“我要去找哥哥。”
“……无人知道君公子现在在何处,我也找不到他。”
“那君一呢?”阿树又问道。
不等顾临川再找借口,她勾了勾唇角,慢条斯理地为他出主意:“你也许也找不到君一在哪里,但我可以。你只要回到谢府中我的屋里,去妆奁盒子里拿一颗信号弹,然后在这里将信号弹发出去。最多只需两日时间,君一就会来接我。”
“晚晚……”
顾临川面上强行扯出来的笑容,几乎要挂不住了。
那双漂亮如深海东珠的眸子里,此时似是打碎了的遍地狼藉,那抹令阿树觉得可笑的期翼消失了,只余下一片沉寂凄冷。
“你看,你又要找借口说你做不到,对不对?”
阿树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似一柄利剑直直插进顾临川的心里,打破他企图维持的两人之间最后一丝表面的平和。
顾临川艰难地说:“晚晚,你不要这样说。”
理智告诉阿树,她现在不应该再继续刺激顾临川,而是应该尽量安抚他的情绪,让他放下戒心,带自己离开魔教的地盘。
只有这样,她才能再一步步地想办法与外界取得联系。
无论是联系哥哥,还是联系君一,哪怕是联系上谢家主,也行。
只要她能联系上任何值得信任的人,她就能在正道面前揭露顾临川和南谷主的罪行,为谢琅洗脱冤罪,沉冤昭雪。
但是顾临川方才那些自爆罪行的话,几乎将阿树心里所有愤怒的柴火都点燃。
她本来以为,她已经提前知道了顾临川的罪行,在面对他的时候可以保持冷静。
但事实并非如此。
无论是自己的猜测、从胖桃口中听到的转述,都比不上顾临川此时的亲口承认,让人觉得怒火中烧。
“顾临川,你凭什么觉得在背叛我之后,还可以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试图粉饰太平继续和我相处呢?”
“你甚至懦弱到不敢面对现实,像一只缩头乌龟似的,强行忽视那些横亘在我俩之间的矛盾,自顾自在这里表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是不是觉得你只要一示弱,我就会心像往常那样心软,忘记你做过的一切错事?”
阿树越说越气。
如果手边有把刀,她觉得自己都能捅顾临川两下。
“晚晚……”顾临川试图去抓阿树的手,被她毫不留情的甩开。
他目露哀求:“是我做错了,你不要生气。”
阿树哑然,沉默地望着顾临川。
还是那张让人看了一眼就能倾心的绝美容颜,一双明晃晃的眼眸,饱含着真诚火热的真情。又因为其年少的缘故,带着几分天真无辜的纯质感,似乎普天之下一切肮脏污垢,都不会沾染他半分尘埃。
阿树不得不承认,哪怕她看了顾临川这么久,偶尔也会因为那张极致美丽的脸而晃神。
但是美丽并不能成为他的丹书铁券。
他凭什么仗着自己的善意和宽容,就这么恣意妄为地践踏她的信任呢?
阿树张了张嘴,忽然不知道该继续说些什么。
一阵泄气。
因为她发现,或许她和顾临川之间,永远无法正常交流。
从顾临川不考虑阿树的意愿,将她这个活生生的人当做自己的所有物,自顾自地与魔教护法做交易开始,阿树就知道,他们俩不是一类人。
哪怕顾临川日常里看似样样都听阿树的,但那只不过是因为这些琐事没有触碰到他的禁忌。
可一旦阿树与谢琅交好而忽视他的存在,或者说不愿意同他一起回隐岛,顾临川便会立刻情绪失控,暴露出他最贪婪暴戾的本性,丝毫不考虑阿树的意愿,只按照自己的喜好去侵占她。
也怪阿树之前愚笨,那些冰山一角中的细节,其实早就揭示了顾临川真实的性格。
——他似乎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尊重。
而他对阿树的爱,也因为他不懂得尊重,而变成极度偏执的占有欲和侵.略性。
只要阿树呆在他身边,他就能得到满足。
可是,阿树终究是一个有理智、会独立思考的人类啊。她不可能成为谁的附庸,或者像一株菟丝子似的,毫无思想地做其他人的禁..脔。
她永远是自由的。
阿树深深吸了一口气,想到自己的任务,不再和顾临川争辩。
她淡淡说,“天色不早了,我困了。”
“……嗯。”顾临川低低应了一声。
在阿树沉默的这一段时间里,顾临川的耳畔,一直有一个声音在不断蛊惑着他。
还装什么呢?
反正晚晚已经知道你的本性了。
她现在肯定恨死你了。
所以,就像她自己说的,你又何必要继续粉饰太平呢?
顺着心意吧。
你难道不想将她抱在怀里吗?
恣意亲吻她的嘴唇,一寸一寸的舔.舐她的皮肤,在每一处都留下自己的印记。然后彻底占有她,与她永生永世纠缠在一起,永不分离。
顾临川的双眼有一瞬间变得通红。
但在下一瞬间,他狠狠用指尖掐住掌心。
哪怕鲜血顺着伤口溢出,也硬是强行压抑住心里逐渐变得难以控制的暴戾情绪,将那个蛊惑他的声音驱赶出去。
他不敢这样做。
他怕阿树再也不理他了。
勉强继续维持着平和的神态,语气温和又卑微地问道:“那我明日中午再来陪你用膳,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明天结束这个故事,写得太长了。
终于要写到人鱼副本里我最喜欢的支线了,下一个故事里的顾某人全程黑化,我爱死了!
第77章 捡来的少年(三十二)
接下来几天, 顾临川每日都会来陪阿树用膳。
有时候白天大护法那边有事情让他去做,他就会派丫鬟来通知阿树一声。等到了晚上,又会拎着许多山下买的零食,找个由头来和阿树聊天。
阿树也没再和他吵架, 只是从始至终冷着一张脸, 不愿意搭理顾临川。
她甚至不想去问大护法让他去做了什么事, 也不问正道和魔教现在的斗争到了什么程度。只是偶尔看着顾临川眉宇间隐藏着的凝重, 阿树知道, 魔教最近应该也很不顺利。
两人相处的时候, 大部分时间都相顾无言。
起先顾临川还试着主动和阿树搭话,聊一些轻松有趣的话题。
但阿树却皱着眉, 翻过手中一页话本,毫不留情地说:“你好吵。”
顾临川只能不再说话, 保持沉默。
他知道,阿树肯定还在生他的气,宁可去翻看那些她已经看过的话本,也不愿意抬眼和他说说话。
但造成现在局面的人是他自己。
自己种下的苦果,只能自己咽下。
只要还能呆在阿树身边,总有一天她会原谅他的。
阿树也不是真像表面上那样平静, 平静到无聊。她心里也十分着急,一直想着谢琅身上莫须有的罪名还没澄清,也不知道正道那些人怎么对待他。
但君一到现在还没有找到她,阿树就算想逃跑,也压根没有任何办法。
只能耐着性子, 每天不厌其烦地主动问顾临川一句:“什么时候离开这里?”
而顾临川每次的回答都是:“快了, 再等等。”
而这一直等, 就等到了十二月底, 除夕夜的前一天。
阿树还从来没有在碧隐岛之外的地方过过年。
尤其是如今连哥哥都不在身边,因此哪怕顾临川将她的院子布置的格外红火,阿树心里也觉得冷冷清清。
顾临川为了除夕夜,确实也费了不少心思。
他以前独自生活在海岛,压根没有庆祝过过人类的节日。但是像过年这样一年中最盛大的节日,曾经也看过海边渔民们过节的盛况。
他请教了魔教的丫鬟,亲手扎了数十个红锦灯笼,挂在廊前院门处。又去山下最近的城镇里,找学问最好的先生写了一幅红对联。还翻着书册里的花样,花了好大功夫剪了许多张窗花,哪怕丫鬟主动说要来帮忙,顾临川也都拒绝了。
忙忙碌碌好一阵子,硬生生将整个院子都布置的热闹了起来。
顾临川还借着过年的由头,让丫鬟偷偷将阿树衣柜里的衣服都换成新的。
他用一大袋珍珠给魔教中熟悉采买的婆子,让她去山下找最好的绣娘,按照阿树的尺寸缝制的新衣裙。但他到底不了解人类中那些各式各样布料,哪怕吩咐婆子挑最贵的用料,也觉得不够配得上阿树。
索性偷偷回了一趟隐岛,找出他先前不敢拿出来的鲛纱,做了一条新襦裙。
那时候,顾临川和阿树还没出隐岛。
他一直在阿树面前装穷,自然是不能随便就拿出千两黄金也难换得一匹的鲛纱。
因此,哪怕顾临川用鲛纱做了条缎带想送个阿树,考虑再三也还是在外层包裹了一层普通布料,不让阿树起疑。
但事到如今,顾临川有人不想再做这些无谓的掩饰。
他想将世间一切最好的东西都给阿树。
然而看着阿树日渐漠然的眼神,顾临川心里一阵阵发苦。
他有时候也会扪心自问,是不是自己从一开始就做错了。
顾临川想和阿树坦白他做过的一切事情,他对她的喜欢是如何一步步变成爱意的,还有他心中那些藏了许久的话,他都想告诉阿树。
但他不敢说。
也不知从何说起。
因为两个人的相遇,其实从一开始,就不是所谓的英雄救美。
而是蓄谋已久。
从一开始,就是顾临川偷偷守在碧隐岛的海边,终于等到阿树独自出海的那一天,将她掳到隐岛藏起来。
若不是七月七日那晚,阿树突然变成玉人。而顾临川哪怕拿出人间至药鲛人珠,喂给她之后也没有救回来。他六神无主之下,才不得不将她送归碧隐岛。
不然的话,顾临川那艘可以通往内陆的船,或许这辈子都不会成功的做出来。
他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将阿树留在他的隐岛之上。
所以,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后来顾临川就一直错了下去。
他害怕阿树会离开,会抛弃他。
尤其是看到她和谢琅越走越近,两人之间总是商量一些小秘密,从来不愿让他知道。而他因为对人类世界不太了解,很多时候哪怕他想试着插入阿树和其他人的交际之间,往往也很难做到。
他眼睁睁看着他的小姑娘越走越远。
甚至,他还在她的眼里看到了防备。
顾临川越来越害怕,也变得越来越可怕。
直到如今。
“明天下午,我来陪你包饺子,好不好?”
今晚顾临川离开阿树的院子时,在房门前小心翼翼地问道。
他记得阿树之前说过,在碧隐岛的时候,君家上下在每年正月初一的早上都会吃饺子。前几年阿树还跟着一起包过饺子,但她手艺不好,每次包的饺子煮熟了都露馅儿,只能全部喂给哥哥吃。
顾临川也想吃阿树亲手包的饺子。
阿树正欲关上房门的手微微一顿,抬眸看了顾临川一眼,没答应也没拒绝,只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明晚的烟花应该很好看。”
没得到阿树的承诺,顾临川心里有些失落。
但现在两人这样的关系下,她还愿意和他说话,无论说什么他都觉得高兴。
于是勾唇露出一个笑容。
少年眉眼如画,琥珀似的眼瞳里摇曳着两簇小火苗,好似初升的希望。
顾临川笑吟吟地说:“晚晚,这是我们第一个新年。”
人类都说新年新气象。
一切都会变好的。
阿树张了张嘴。
在彻底阖上房门前,她忽然又问了一个看似不太相关的问题:“顾临川,你有多久没有回过隐岛了?”
阿树已经知道顾临川身为鲛人,不能长时间离开海洋这件事。
但他最近为了快些将与魔教的交易都彻底了结,每日十分忙碌。而且他还要硬生生挤出时间,每天都来院子里找她,根本没有机会回海里修养调息。
这几日阿树坐在树下晒太阳看书,偶尔抬眼看到身边的顾临川,能从他苍白的脸色和微蹙的眉头上,看出他隐忍在平静表面下的异样,似是身体不太舒服。
连走路姿势都有几分僵硬。
应该是鱼尾出现了问题。
顾临川以为阿树是关心他,心里一阵欢欣。他不想让小姑娘为他担心,只想让她每天无忧无虑就好。
于是摇摇头,面上笑得更开怀了些,轻描淡写道:“不碍事,我们过完年就可以一起回家了。”
阿树闻言,不再多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