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忙叫道:“佑儿!”
玄佑回头看向母亲,星河极快地扫了眼清梦,见她怔怔地望着陆机,仿佛把此间万物都忘了。
星河咳嗽了声,只好装作无事地上前:“观主怎么突然来至此处,可是有事?”
陆机垂着眼帘:“原本是听说二夫人跟玄佑在此,不太放心,所以过来看看。”
星河原以为他是来找庾清梦的,略微意外:“不放心?”
陆机一笑,稍微镇定了几分:“就是上回在城内那件事……算是贫道多事吧。”
星河这才明白他指的是那次遇刺一事:“不不,多谢陆观主,有心了。”
玄佑道:“娘亲,在说什么?”
星河揉揉他的脑袋:“没事。”
上次星河保护的好,佑儿直到此刻都不知道,那次他们遭遇了怎样的凶险,更不知星河因此受了伤。
陆机的脸色有点不太自在,似乎有意地避开清梦,他望着玄佑:“这孩子比先前见的时候又长高了些。”
玄佑喜欢这话,奋力地扬起头:“我也说长了,娘亲只说没有。”
星河看看庾清梦,又看了眼陆机,清梦应该只是高兴吧,因为陆机的到来。
可星河心里却有一点点尴尬。
但星河却又知道清梦是牵挂陆机的,而那把拂尘只怕也有玄机。
硬着头皮,星河咳嗽了声:“我们出来了半天,也是时候回去了。”
陆机忙道:“我送你们。”
庾清梦蓦地抬起头来:“陆道长……”
星河感觉自己的脸在发热,却仍是若无其事地对陆机道:“其实这次出来,府里也派了不少人跟着,应该是无事的。就不劳烦陆观主了。”
陆机一愣。星河清清嗓子,厚颜道:“四姐姐好像有什么事要请教陆观主,您就留步吧。”
庾清梦的眼中是感激之色,星河却只觉着无地自容,她在做什么?庾清梦喜欢陆机是一回事,可陆机这般年纪,道行又深……
自己居然竟似撮合之举。无量天尊,见谅见谅。
星河不敢多想,红着脸回头对庾清梦道:“我改天再来。”
拉着佑哥儿道了别,竟是逃也似地出了门。
且走星河且回头看,见陆机没跟着出来,她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高兴?还是担忧?
又竭力一想:陆机比清梦大那么许多,见识高,心思深,要如何处置,他自然有数。
就算自己有意给机会让他留下,可也没捆住他的手跟脚,要走要留,他自有选择。
这才稍微放心。
玄佑因为没玩儿够,便道:“娘亲,怎么不多玩会儿?”他还惦记着陆机才去了,本以为多了人,要更热闹呢。
星河道:“今日有些累了,改天再来好不好?”
玄佑急忙抱住她:“佑儿不闹,佑儿不要娘亲劳累。”
星河把他抱入怀中,后背上的伤痕正在好转,微微地有些发痒。
乘车回到国公府,才进屋内换衣裳,平儿匆匆地走过来,使了个眼色。
奶娘进来,把佑哥儿领了去,老太君那边儿等着见呢。屋内这里的丫鬟们也都退了出去。
平儿伺候星河更衣,悄悄地说:“二奶奶,有件事情,不太对头。”
星河回头问何事。
“是甘哥。”平儿稍微犹豫,回答。
星河想起先前跟庾清梦的话,触动心事:“甘泉?他怎么了?”
从在县城认识甘泉,直到现在,在星河心中,甘管事是世上最沉稳不动的人了。
平儿深吸了一口气,又显得心事重重地:“姑娘,我也不瞒你。自从你上回跟我说,要替我……办那件事,我私下里自然跟他说了,起初他是很高兴的,说是立刻就要……”
脸上微红,平儿停了停,才又话锋一转:“但从那之后,忽然就像是把这件事忘了似的。起初我以为他是真忙,而且我毕竟也不好去催,且也信他必然有数,就只等着,谁知……”
谁知等来等去,甘泉跟完全不记得有这件事一样,弄得平儿心里生了闷气,甚至怀疑甘泉是不是在外头有人了。
平儿暗中询问了几个小厮,却都说没有,平儿半信半疑,又觉着甘泉可能是变了心,要不然,星河主动开口说要成全他们,这等终身大事,他怎么反而偃旗息鼓了?
平儿却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见甘泉对自己冷冷淡淡的,她就也同样冷冷淡淡的,甚至变本加厉。
先前两人明明碰了面,平儿只当眼中没有那个人,目光也不动一下地就走开了。
甘泉反而撑不住,讪讪地跟了上来。
平儿只假装没这个人,且走且吩咐身边的丫鬟婆子领差事,办事,甚至训斥人,总之就是不理会甘管事。
甘泉低着头跟在她身后,叫了几回,平儿充耳不闻。
那些丫头们一个个想笑又不敢笑,甘泉按捺不住:“去去。”
小丫头们才都捂着嘴跑了。
平儿指桑骂槐地,说道:“好啊,一个个是不是觉着我太好性儿了,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看哪天落在我手里……”
甘泉怎会听不出来,拉着她的衣袖低声求道:“行了我的姑奶奶,别使厉害了,我这脸都丢尽了。你还不够?”
平儿这才转头,杏眼圆睁:“哟,这不是甘管事吗?您什么时候来的?”
甘泉笑道:“得了,咱们找个地方好好说话。”
“什么好好说话,难道我现在没好好的吗?”平儿将袖子拽回来:“再说,甘管事这样的贵人忙人,哪里有空闲跟我们这些闲人说话。”
甘泉见她正在气头上,少不得又低声下气地哄劝,平儿觉着差不多了,便瞥了他一眼,嘴里还冷冷地,脚下却往前。
不多时走到一处僻静侧厅,寂静无人,平儿走到窗口上,拿出手帕擦汗:“什么事,甘大人且请教诲,我洗耳恭听着呢。”
甘泉站在她身后,没开口,先叹了口气。
平儿更怒了,回头冷笑道:“你跟我唉声叹气的做什么?谁逼着你来着?谈不拢,就散!”
她作势要走,甘泉急忙一把拉住,不由分说把她环抱入怀中。
平儿身子一软,嘴里却还硬着:“你干什么?仗势欺人吗?你不放手,我可就大耳刮子打了。”
甘泉抱紧不放,嘀咕了声:“你以为我不想早点儿把你娶进门?”
平儿没想到他张口就是这么一句,顿时沉默下来。
“平儿,”甘泉在她香香的鬓边一亲:“我是为了你好,你知不知道。”
“什么……为了我好?”平儿惊心,扭头道:“你外头真有人了?”
甘泉愕然,继而笑道:“瞎说什么?”
平儿松了口气,突然又悬心:“你惹事了?还是闹了官非?”
甘泉皱眉,先是一摇头,而后又悄然叹了声。
“到底怎么样?”平儿急了,直催,“你说话呀!”
甘泉沉默片刻,竟道:“平儿,我……想离开京内了,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走?”
这句话,把平儿弄得汗毛倒竖:“什么?走?为什么走?又去哪儿?”
甘泉迟疑,一向精明沉稳的他,脸上竟浮现犹豫跟一丝仿佛恐惧的神色:“我、我只是觉着京内的局势太过复杂了,我……我只舍不得你,你跟我一起走好不好?我有钱,去哪儿都成,不会让你受苦的。”
平儿深深地看着甘泉:“你不是跟着二爷好好的吗?怎么突然说这话?”她也是个聪明的姑娘,心突突地跳起来:“或者,你得罪了二爷?或做错了什么让二爷不快了?”
甘泉眉头紧锁,低声道:“我哪里敢惹二爷,我只是怕……”
“怕什么?”平儿越发惊心狐疑,甘泉虽看着沉稳,但手段高,京内人脉广,又有庾约做大靠山,他能有什么可怕的?
甘泉把她搂紧了些:“有些话我不能跟你明说,我、我担心二爷……他跟先前不太一样了。”
第155章 .二更君酒后吐真言
平儿魂不附体,她问甘泉庾约到底有什么不一样,甘泉却总是不回答。
到最后两个人分开的时候,甘泉还特意叮嘱,叫她千万别把今日的事情告诉任何人,包括星河。
而且,甘泉还是求她好好地再想想,要不要跟他一起离开京城。
平儿虽然不懂,但总觉着这其中有什么不妥之处。
甘泉对于庾凤臣一贯忠心,对于庾约更有着仿佛十万分的信赖。
平儿甚至感觉,甘泉之于庾约,就像是自己之于星河般,是一辈子也不会离开的。
所以甘泉提出要跟她离京,平儿才会这样惊疑。
平儿不想对星河隐瞒,甚至希望星河能够参透出点儿什么来。
星河听罢凝神:“他真的这么说?”
“千真万确,”平儿望着星河,似乎想她快拿个主意,“姑娘,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星河本来要去老太君那里,此刻扶着桌子,缓缓坐了回去。
并非“是不是”,而是一定有什么事。
甘泉是个最沉稳,精明的人,如果不是事情有变,他绝不会竟生出要离京的想法。
可到底会是什么,竟让甘泉愿意舍弃前程,舍弃庾约……也要离开?
他说的那句“二爷跟先前不一样了”,又是怎么回事。
庾约怎么跟先前不一样?
但据星河看来,庾凤臣的行事,性情,好像并没有什么改变。
那到底是什么让甘泉如此不安。
难不成……
星河看向平儿:“他说,京内的局势太过复杂?”
平儿点头:“是这么说的。可是……有什么复杂的?”
虽然在国公府内呼风唤雨,平儿对于朝堂上的事却仍一知半解。
星河眉头深锁——京内的局势,庾约的行事,甘泉的不安……
当夜庾约并没有回府,星河让平儿派了几个小厮,出去打听峘州的情形。
小厮们陆陆续续回来,只说并无消息,只有一个小厮去了趟车马市,回来说,有峘州方向的客人进京,说那边儿已经封了城之类的。
又两日傍晚,星河正在老太君房内,外头报说二爷回来了。
庾约进内给老太君行礼,詹老夫人道:“你怎么又连日忙的不着家了?还知道自己的老婆孩子?”
“这两日军务上的事过于忙乱,”庾约垂首,陪笑,“老太太见谅。”
詹老夫人道:“都像是你这样,当朝臣的都不要成家立业了。”
星河在旁:“老太太,自然是二爷的正事要紧,他若整天都呆在家里,只怕还叫人笑没出息呢。”
詹老太君笑道:“你倒是替他说话,罢了,你不生他的气,我又说什么?”说着因问庾约:“最近朝中可有什么大事没有?”
庾凤臣道:“暂时无事。”
詹老太君皱眉想了想:“之前不是说信王府的三王子,去了峘州见燕王殿下的,还没回来?”
“是,尚未有消息。”
詹老太君叹了声:“这也是古怪,难不成燕王的病情真的不容乐观?”
萧夫人在旁说:“我也担心如此,要不然怎会一直耽搁?若燕王殿下有个什么不好……恐怕皇上只能传召在盛州的小信王殿下了吧?”
詹老太君皱眉点了点头:“真到了那一步,那也只能如此了。唉,皇室血脉单薄啊。”说着她又望向庾约:“你怎么看?”
庾约一笑:“老太君何必为这些操心,皇上且都不急呢。”
詹老太君笑起来:“这话说的好,皇上不急,我们急。”
庾凤臣忙道:“是我失言了。”
老太君道:“罢了,咱们一家子私下说说而已,也没什么僭越,失言的。何况说的都是实话。”
她说了几句,看看星河正在旁边听的专注,便道:“你也回去吧。佑哥儿我便留下了,今晚上他陪我睡。”
老太君是故意地要给两人相处的机会,星河只能起身,同庾约一块儿出了上房。
入夜,寒意更重。
丫鬟把披风撑开,给星河披上,她正要整理,庾约伸手过来,替她将帽兜抖开。
星河一怔,庾约道:“刚才我回来,飘了点雪。”
两人出了门,果然风不小,扑面有些凉浸浸地,微微湿润。
星河双手拢着披风,眯着眼睛小心往前走。
庾约转头看看她谨谨慎慎的样子,终于一手挽住她的胳膊,一手护着她的肩头。
丫鬟在前挑着灯笼,两个人缓步而行,过前廊的时候,风更大了些,一下子把星河的帽兜掀开,披风的角摆啪啪作响,星河她“呀”了声,转身避风。
庾约道:“别动,我抱你回去。”
“不用……”星河还未出声,给灌了一嘴寒风。与此同时庾约一矮身,果然将她抱了入怀。
星河来不及如何,只能噤声,感觉身子在他怀中微微摇晃,心里忍不住叹息。
庾约走的并不快,半刻钟后,才回到院内。
平儿见他们这般回来,有些诧异,忙跟众丫鬟上前伺候。
屋内的炭炉暖烘烘地,星河解了披风,卸了风帽,温水洗了手,又去更衣。
等收拾妥当出来,晚饭已经备好了。
庾约坐在暖炕上,正在试探那酒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