辗转思——八月薇妮
时间:2021-12-03 10:10:52

  星河看他淡淡的神情,就也挪步上了暖炕,在他对面坐了:“二爷我来吧。”试了试酒壶已经热了,便用帕子兜着,给他斟了一杯。
  庾约抬眸看了她一眼,她换了身家常的衣裳,天青缎子在灯影下显出几分柔和,庾约眼底有些微暖的笑意,他举起酒杯吃了半口:“你要不要喝?”
  星河有点意外:“我不能喝。”
  庾约道:“无妨,反正已经入夜了,又不会再有人叫你去办事儿,喝醉了只管睡就是了。”
  星河一笑:“还是罢了,喝醉了会头疼,二爷也少喝吧。”
  庾约没有勉强。
  星河见他目光打量桌上,便给他夹了一筷子板栗野鸡片,庾约看她一眼,慢慢吃了。星河又夹了点菜心给他清口。
  庾约吃了会儿,把一杯酒都喝了。星河想给他斟,却又停下。庾约道:“怎么了?”
  “还是别喝了。”星河担心的是庾约喝醉。
  庾约却也知道她担心什么:“你这么殷勤,我多喝几杯又如何?”
  星河笑了笑:“二爷,喝多了伤身。”
  庾约道:“什么伤不伤的,这才多少,当年我在军中的时候,哪里是用这小酒杯,都是大碗喝的。”
  星河一愣。
  庾约望着她的眼睛:“怎么,你不信?哼……”他的眼底浮现淡淡的惆怅,晃着酒杯,喃喃念道:“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
  这几年星河看书不少,早非当初字也不认得几个的时候了,当即知道这是辛弃疾的《破阵子》。
  她微微地有些出神,反应过来后,才发现庾约正盯着自己。
  被他乌黑的眼珠盯着,星河心里一跳:“我不搅二爷的兴致,那就再喝一杯,不能再多了。”
  庾约一笑,将杯子递过去,星河斟满,庾约盯着她,突然把一整杯热酒一饮而尽。
  星河看愣住:“二爷你……”
  庾约把杯子放下,轻声道:“从那次,你说和离的时候,就对我不理不睬的,今日是怎么了?”
  星河屏息。
  庾约的双眼微微眯起,才两杯酒,以他的酒量是绝不会醉的,此刻却无端地有些上头:“嗯?又想跟我说什么?”
  星河悄悄咽了口唾沫:“二爷,先前我去……看望四姐姐,遇到了陆观主。”
  庾约仿佛意外:“陆机啊,怎么?”
  星河道:“陆观主说,二爷最近忙的自顾不暇,他……有些担心。”
  “陆机,为我担心?”庾约挑了挑眉。
  星河道:“他的意思是,京城内的局势风云变幻,还有峘州那边情形不知如何,他是怕二爷人在局中,当局者迷,或者会……行差踏错。”
  庾约深深地看着星河,终于,他自己伸手过来,将那酒壶拿了去。
  自顾自斟了个满杯,庾约挑唇:“他还说什么了?”
  星河看着他讳莫如深的脸色:“没……有别的了。所以我……也有些担心二爷。才问一问的。”
  “你担心我?担心我……当局者迷,行差踏错?”
  星河道:“二爷……有吗?”
  “若我说没有呢?”
  “二爷。”
  “哈哈,”庾约突然笑了声,举起酒杯向着星河一晃,猛地又一饮而尽:“陆机根本不会跟你说这种话,星河儿,你在诈我是不是。”
  星河呼吸立止。
  这几天庾约确实没去找过陆机,星河都知道。但仍是棋差一招。
  “行差踏错,”庾约琢磨似的重复了一句,问道:“是谁跟你透了什么口风?”
  星河的心一跳。
  庾约目光变化,又斟满了一杯,他好整以暇地,不等星河回答:“甘泉?”
  星河竭力让自己别流露出异样,但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惊愕仍是没逃过庾约的双眼:“呵呵,我就知道,他也是昏了头了,为了那丫头……”
  “二爷!”星河本来是不想让庾约知道的,没想到仍是低估了他:“甘管事没跟我说什么!你不要误会。”
  “误会?他当然不敢说别的,不过若他没流露异样,你怎么会这么处心积虑来试探我。”
  星河没有办法反驳,索性正视庾约的双眼:“二爷方才说‘透了口风’,我倒是怀疑,您说的是什么“口风”?您在做什么?需要担心甘管事跟我透露?”
  庾约本来是逼问星河的,没想到说差了只言片语,被她反将了一军。
  两人目光相对,庾约道:“你以为我在做什么?”
  星河道:“我不知道,所以想问二爷。二爷可会告诉我?”
  庾约淡淡道:“朝堂上的事,你不需要打听。”
  这确实是个好借口。本来星河也不想打听。
  但是甘泉太反常了,让他心生畏惧甚至想要离开京城,庾约一定在做什么非同一般的“大事”,甚至会惹祸上身那种。
  “真的是朝堂上的事?”
  庾约的眼睛复一眯:“不然呢?”
  朝堂上的事,庾约向来无往不利,倘若只是如此,甘泉不至于说他跟先前不一样的话。
  星河举手,把他面前那杯酒拿了过来,眼睛盯着庾约,一口气,把酒喝光了。
  庾约拧眉。
  星河道:“你可知道在香叶寺的精舍里,我跟小绝说什么了?”
  庾约摆出一副我不想知道的淡然神态,但竟没有开口拒绝。
  星河缓声道:“当时,我跟他说,我要过安安稳稳的日子,我不想担惊受怕,所以我跟他是不可能的,他答应了我,他说……他不会再害我,他甚至感激又庾叔叔……庇护了我。”
  庾约漠然的眸色里泛出一丝异样的涟漪,他重新看向星河。
  星河道:“庾叔叔,朝堂上的事我确实知道的有限,但我希望你,千万别行差踏错……”她忖度着自己该怎么说,但不知是否是酒力的缘故,脑中乱糟糟地:“小绝不会害我,你也别害我,更别害他!”
  因为喝了急酒,她的脸颊上迅速红了起来,但她盯着庾约,眼睛里像是有火光。
  “害他?”庾约笑了:“说了半天,这才是你最担心的是不是?”
  星河摇了摇头,也不知自己怎么就冒出这句,她喃喃地:“不是……”
  庾约看着她红扑扑的脸,很想伸手摸一把:“星河儿,你真相信李绝的话?”
  “什么?”星河已经略略有些头晕了。
  “你真以为他会放手?”
  “他说过,而且,”星河回想在宫内跟李绝相见的情形,以及那叫鹃儿的女孩儿:“他已经……”
  “呵,”庾约的手指轻轻地在桌上敲了两下:“星河儿,不如咱们来打一个赌吧。”
  “什么……赌?”星河揉着眉心。
  庾约道:“假如李绝有朝一日,凌驾于我之上,他立刻就会把你从我身边夺走。你信不信?”
  “不,我不信,”星河摇头,是否认,也是因为头晕,但她却异乎寻常地坚决:“我……也不会、让你用这个当借口……对小绝不利。”
  “看样子,”庾约又笑了:“酒后确实能吐真言。”
 
 
第156章 黑云压城来
  冬月末,一场大雪。
  有两个消息几乎一前一后同时抵达了京师。
  第一个是峘州方向,燕王李振,终于启程向着京师而来。
  这本是个好消息,但偏偏伴随燕王一并而至的,竟还有十万的燕王府兵。
  至于第二个,则是盛州方面。
  辽军集结二十万大军,正欲跟盛州军生死决战。
  这两个消息降落,惊雷一般,接连数天,京城内上到王公将相,下到黎民百姓,都震惊的无以复加,街头巷尾几乎都在议论这两件大事。
  朝臣们各怀心思,有义无反顾站在燕王李振这边,言之凿凿说是无碍的,也有觉着燕王太过不识体统,上书弹劾的。
  但其中大多数却是沉默,这些人心里是对燕王所做暗中腹诽的,但在这种前途不明的情形下,还是姑且忍一口气,明哲保身吧。
  而坊间的论调也并不算很好。
  毕竟先前陆陆续续经历了信王李益都身故,孝安太子猝然而殁的事,已经是士气低落。
  再加上据说燕王病倒,而皇帝的身体也不算甚佳……
  至于远在盛州的小信王李重泰,隐隐约约听闻他身上有伤!
  如今整个皇朝,全须全尾安然无恙的,仿佛只有一位信王府的三殿下李铖御。
  只是这位三王子如今也去了峘州跟燕王“交涉”,竟不知后续如何,万一也有个不测……
  总之,本朝皇族竟是一副血脉凋零、后继无人的架势。
  这难免不会让百姓们感觉到一丝丝的悲观,如今再加上辽人气势汹汹而来,许多人开始担心,小信王李重泰能不能阻住辽人的这次进攻,而万一盛州有个闪失,辽人的铁蹄势必会踏入中原……
  假如皇朝之中能够人人一心,抵御外侮倒也罢了,偏偏又是一副风雨飘摇捉摸不定的情形,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的姿态。
  此时虽年关将近,但因为这两件大事,如山似的压在头顶,那过年的喜气,都因而淡薄了不少。
  宫内,皇帝寝殿。
  皇帝看着李振派信使带回京内的上奏,眼睛眯起。
  在奏疏之中,燕王解释,——原本是因为听说了盛州方面形势严峻,所以才特调了十万军马一同随之回京,一则护卫京师,二则也是听从皇帝调遣。
  他说这些兵马随时可调往盛州,跟小信王一同抵御辽军,字里行间仿佛诚恳而贴心。
  在奏疏中,李振也略提了提李绝,说他们一见如故,也将一同回京,请皇帝放心。
  皇帝不置可否,面无表情地将燕王的奏疏传给庾约等众位大臣查看。
  众位传阅过后,面面相觑,却没有人敢先出声。
  就算燕王真心的是为了护卫京畿而调兵马,那也是未经皇帝允许而擅自行动,带兵逼近京城,这本身就是大忌。
  燕王敢这么做,不论真心还是假意,证明他已经毫无顾忌。
  朝臣们虽然不满,但也都忌惮燕王,谁也不敢先出声点破。
  皇帝目光沉沉地环顾在场群臣。
  令人意外的是,在所有的鸦默雀静中,最先出声的,竟是庾约。
  “启禀皇上,微臣觉着,燕王殿下此举,过于逾矩。”
  皇帝瞥向他。
  庾约皱眉,眼带忧虑而掷地有声地:“京师自有防卫,何况辽军远在盛州之外,还未到需要地方兵马拱卫京城的地步,燕王殿下擅自调兵,意图如何令人猜疑!微臣斗胆,皇上该派钦差加以斥责,责令燕王退兵,只身进京觐见才是正途。”
  庾约率先出声,群臣心头一宽,陆陆续续,也有人出言附和。
  不过,也有少数几人,尚且替燕王开脱,而只赞扬说燕王是在急朝廷之所急,乃是好事,不必多心猜忌等等。
  皇帝听罢众人所说,轻轻地叹了声。
  他的目光落在庾约身上:“凤臣,京畿辖下二十三县的兵马,可都调动妥当了?”
  庾约躬身:“早已经按照皇上所命,十六万兵马严阵以待。”
  皇帝颔首:“这样朕就安心了。”转头看向兵部尚书:“之前命靖边侯等自边塞所调兵马,倒是不用回京,叫他们自赶往盛州,跟小信王共御辽军。”
  说到这里,皇帝哼地笑了声:“自家里怎么样都行,当务之急,还是辽人。”
  将兵马调停妥当,皇帝又传口谕,让传旨太监即刻加急出京,赶往燕王大营,命燕王将兵马就地驻扎,只身尽快回京面圣。
  众人自皇帝寝宫退出,有几位大臣先围住庾约,问长问短,无非是问情形是否安然无恙,燕王会不会听从皇上口谕。
  也有的担心皇上的旨意反而会逼得燕王恼羞成怒,倘若此时此刻燕王在京畿之地做起乱来,再加上盛州方向的辽军虎视眈眈,那么对于朝廷而言就是腹背受敌,内忧外患,两头作战,至为危险。
  因不在寝宫,话说的未免直白,谁知又招惹保燕王一派的不满,怒斥对方小人之心度燕王之腹,实在大逆不道。
  有直臣便怒骂这些人首鼠两端,燕王还未到京亦未继位,就开始忙着阿谀奉承。
  两方争执不下,差点动手。
  “外头还不知如何,你们先乱起来!”紧急之时,庾约呵斥几句:“皇上还只想着大局为重,各位先浮躁的自相残杀,到底想干什么?成何体统!”
  几位朝臣这才各自按捺,分头而行。
  出了午门正欲上车,甘泉近前:“二爷,阿镜回来了。”
  庾约瞥了他一眼:“如何?”
  甘泉皱眉:“不好说,还是让阿镜亲自跟二爷禀明。”
  庾约点点头,正要上车,突然又道:“泉儿,你跟平儿丫头的事,怎么还不办。”
  甘泉微怔,复敷衍似的一笑:“最近事情忙,谁有心思做那个。”
  庾约道:“再忙也不耽误你娶妻生子啊。”将甘泉扫了眼:“你年纪也不小了,不如,早点成亲,有了妻子,或者可以不在京内厮混,对了……去江南吧,那儿的水土好,携家带口的过去住着倒是不错。”
  甘泉脸上还挂着笑,心里有些发毛,忖度地看庾约:“这个……这个还早呢。不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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