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媚——容千丝
时间:2022-01-13 08:55:25

  林昀熹曾被母亲叮嘱过,成亲这一日得规规矩矩,于是耐住性子干坐,如入定了似的。
  院外喜庆宴乐声源源不断,祝酒声此起彼伏;房内,一众女子变着花样道贺恭维,听得她倍感犯困。
  估算时辰尚早,若真傻呆呆坐上一天,不闷死也得憋死。
  她淡声下令:“我乏了,你们也累了,先退下歇息吧!”
  “三少夫人,这不合规矩啊!”一中年女子劝阻。
  陌生称呼教林昀熹微怔。
  捣腾半日,她是真真嫁给了他,那个小时候被她用荆棘抽打过、其后陪她念书、采药、练武……以比试胜利为由偷亲她的人,也是在她忘却前尘旧事、落入他人陷阱时不惜与父兄对抗、力求保全她的人。
  她定了定神,平静发话:“此为三公子的居所,规矩该由我来定。”
  余人不敢再议,躬身退下。
  房中尚有两名侍婢未擅动,其中一人道:“您若嫌无趣,小的去请傅四姑娘或贺兰小郡主来陪,可好?”
  林昀熹一听,立马精神了几分:“好!速去!”
  那人对另外的侍婢道:“有劳笙茹姐姐先照看新娘子。”
  笙茹低低应声,为林昀熹倒上一碗茶,哑声道:“您先润润嗓子。”
  林昀熹早就渴得唇干舌燥,管不上唇脂会弄花,咕嘟咕嘟喝了半碗。
  吞咽后,猛然惊觉,这茶水的香气和味道……似乎不大对?
  蹙眉放下碗,未料一道疾风袭来!
  她本能反应抬臂阻隔,未料身子微微一晃,竟使不上劲!
  对方出手如电,连点她身上数处要穴!
  这下叫她大惊失色,心凉了个透彻。
  趁左手未完全失去控制,她顾不上吉利不吉利的嘱咐,一扯盖头。
  立于跟前的女子身形小巧,圆脸大眼,肤白如雪,的确是笙茹!
  可相陪近一载,她居然没觉察这丫头武艺高强至斯?
  惊惧之意随麻木与眩晕感蔓延全身,张口欲呼,已然发不出任何声音。
  对上那双阴郁的眼睛,林昀熹心跳骤停,视线模糊。
  这、这绝对不是她所熟知的那个笙茹!
  是谁?想要做什么?
  瘫软在红艳婚床上,她的意识堪比泄洪般迅速流失。
  坠入无边黑暗前,纷纭思绪中浮起初见母亲时的一句话——你、你杀了我女儿?拿走了她的容貌?
  血液如凝,毛骨悚然。
  作者有话要说:  吼吼吼~搞事!搞事!搞事!
 
 
第六十六章 
  #66
  傍晚时分, 晋王府楼阁因流霞而倍显金碧辉煌。四处张灯结彩,皑皑白雪映衬喜庆红绫彩带飘飘。
  女帝身穿便服, 带领公主亲临婚宴,更送来无上皇与太皇太后的大批封赏。
  众宾客们无不震惊动容,感叹晋王三公子果真圣宠无量。
  除此之外, 还有惠王、赵王、魏王等皇族宗亲前来道贺,所赠贺礼极尽其珍,教人眼花缭乱。
  宋思锐素来俊朗非凡,是日一袭红色新郎服, 面如冠玉, 目如朗星,人逢喜事,最是意气飞扬, 所过之处必招来恭贺道喜。
  晋王捋须目视这一切, 笑时不经意流露复杂滋味。
  他曾对这门婚事极不赞同。
  毕竟, 长子与林家千金相交多年,几近到了谈婚论嫁之地,忽因可有可无的争风吃醋失去双腿,沦为残疾;而那丫头非但龟缩府中,更曾沦为乐籍, 陷于教坊……
  纵然靖国公恢复爵位, 但大势已去,数十载情谊割裂;且宋思锐对于林家女实在过分热切,给人耽于美色、难成气候之感。
  但太皇太后敲定了这桩惹人争议的婚事, 并说服女帝姐弟二人,才有了今日天家数代人同堂的热闹场面。
  丝竹声混杂觥筹交错声与贺喜之音,靠近内院一角突然有一瞬静谧。
  随后,满场笑语与议论骤然停歇。
  人们笑容稍滞,均偷眼窥望回廊上渐近的人影。
  琉璃灯在积雪上投射点点晶莹微光,数人护送一座木轮椅缓缓前行,椅上公子被宽厚的乌紫貂裘裹得严严密密,白净面容神色平和。
  兴许因冬服厚重,即便膝下空缺,亦基本瞧不出来。
  紧随在侧的女子身穿桃红缎裙,外披银狐裘,容色娟秀,正是巧媛。
  她近两月鲜少露面,脸颊与身材比往日稍稍圆润了些,外加笑意盈盈,眼尖之人立马猜出怎么一回事。
  相熟者纷纷上前招呼,皆为宋思勉气色不错而欣慰。
  众所周知,晋王世子算是被亲兄弟“横刀夺爱”。
  大伙儿虽耳闻他原谅了靖国公父女,但亲眼目睹他以此磊落坦然之态参加弟弟和昔日倾慕者的婚宴,难免错愕。
  宋思锐正忙着和赵王府的世子谈论军马问题,并感谢对方送赠的名琴和名石,见兄长姗姗来迟,遂携堂兄同去相迎。
  走在宋思锐身边,身材中等的赵王世子多少显得平淡。所幸他五官端正,自带天家子孙的威仪。
  他行至宋思勉跟前,执礼道:“久未拜访,今儿见堂兄精神甚佳,很是欣喜。”
  宋思勉曾是他的头号竞争对手,锋芒尽露,处处压他一头。
  此番相见,自身残缺,对方则于韬光晦迹中日复一日积淀,成长为沉稳大气的青年。
  见赵王世子眸带关怀,宋思勉摁下偶尔泄露的自惭形秽,笑道:“说来都怪我这做哥哥的,起初伤痛未愈,羞于见人;后只顾着调试琴弦,又怕你事忙,没敢相请……”
  两人边聊边融入人堆,宋思锐噙笑不语,亦步亦趋尾随在后。
  眼看曾相互竞争或忌惮的三位王府公子相处融洽,宾客笑颜渐舒,宴会气氛高涨。
  宋思勉细观赵王世子送赠的七弦琴“霁临”,琴身漆色斑驳,木质沉黯,采用象牙琴轸、镶珠琴徽、朱色柘丝琴弦,料知是珍贵古琴,不由得技痒。
  宋思锐从兄长眼里读到跃跃欲试之色,悄声问:“兄长可愿一试?”
  宋思勉自觉在数百人面前独奏太招摇,下意识转目远望混于人堆中的霍书临。
  若论默契程度,霍七确为首选。奈何这一日,以儒雅风流闻名的霍书临形神涣散,眼神飘忽……
  宋思勉料想他未看透个中隐情,始终对阿微念念不忘,暗叹一口气,命人捧出自己琴,对弟弟道:“咱们哥儿俩合奏一曲,以庆此良辰佳夜,如何?”
  此言一出,闻者又惊又喜。
  宋思锐自是欣然同意。
  孟管事当即命乐班子暂停演奏,并清理出大片空位,搬来琴台、几案、鼓凳等物,兄弟二人小声商量,一拍即合。
  整顿衣袍,一紫一朱,端坐琴台前,映雪身姿笔直。
  宋思锐率先探出长指,拨动琴弦,似珠落玉盘的委婉之音流泄于夜空。
  当琴音渐起清迥,宋思勉催弦,“霁临”古琴朱弦清越,合时琴韵抑扬顿挫。
  一人琴声刚锐四溢,另一则中正婉约,有时又反过来,似在一问一答,又似互作弥补。
  偶尔相视而笑,眸子里得光华,已非去年的暗涌流动,而是真正意义上的信任契合。
  众人只觉兄弟仪容俊美不凡,技巧卓越,乐韵游丝迁荡,萦绕云霄,养眼醒耳,亦清心怡情。
  待琴声渐歇,余人犹带憧憬向往,良久方击掌赞叹,喝彩连连。
  宋思勉藉机向弟弟祝酒,祝福他与新婚妻子佳偶天成,鸾凤和鸣。
  欢腾的喜容中,唯霍书临背影寥落,托醉离开;从女眷席闻声赶来的谢幼清,亦默然转身,桃花水眸惋惜未尽。
  ···
  众宾归席,当中最感叹的,莫过于晋王。
  他极善琴,自然听出兄弟二人的抚奏干干净净,乃寄情于音,彼此再无芥蒂。
  可他至今想不明白,宋思锐究竟使了何种法子,让一度执拗癫狂的长兄彻底放下,重新振作,乃至脱胎换骨。
  对此,他已不止“百思”,终究未解,不禁朝傅千凝多看了两眼。
  傅千凝本和谢婉芝一同以“表姑娘”的身份,在女宾席上陪谢姨娘招待女帝、公主、官员家眷等女客,可她天生坐不住,又不喜跟京城贵女们文绉绉地虚与委蛇,便借听琴溜到傅家几位兄弟间。
  正逢有人禀报说,随林家人入王府的贺兰小郡主曾被邀至新房,与新娘子聊了近一个时辰。因她略感不适,接到消息的棠族王子申屠阳急急从林府宴会赶来,带她提前离场。
  由于适才大家正专注听琴,故而没能当面辞别。
  傅千凝虽觉贺兰莺对旧情敌缠得太紧,但念在对方慇勤备至,而自己确实需分担府内事务,无暇顾及太多,便由着她多陪陪林昀熹。
  此番忽闻贺兰莺身体欠安,傅千凝知其回申屠阳处必有巫医照顾,反倒担心林昀熹会否无聊。
  与两位哥哥闲扯一阵,她假意称“为今夜闹新房作预备”,提裙步离席。
  “阿凝,你鬼鬼祟祟要去哪儿?”
  宋思锐正好把酒而来,欲敬舅舅和表兄弟一杯,听见傅千凝口出“闹新房”三字,目光登时一凛。
  “哎,开个玩笑罢了!我想去瞅瞅你的新娘子……”
  宋思锐闷哼:“少给我动歪脑筋!再说,‘我的新娘子’,只有我才能看!”
  “你喝的是酒还是醋啊?”傅千凝嗤之以鼻,“成成成!我不去就是!反正我昨晚抱过又亲过……”
  “你!”
  宋思锐固然不会正因自家表妹对妻子亲昵而吃醋,可他有整整九天没和林昀熹亲近,惊闻傅千凝背着他干了“坏事”,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他斜睨身后的萧一鸣,狡黠而笑:“阿凝,你自诩海量,何趁这大好机会,不与一鸣兄切磋切磋?”
  “哥,你有没有一点羞耻心?好意思让自家妹子去和男子拼酒?”
  傅千凝怒而瞪他,却顺手提起两坛新酒,重重往食案上一放,对萧一鸣勾了勾唇:“说吧,要怎么喝?”
  萧一鸣莫名其妙被卷入其中,茫然且惶惑。
  正想张口推辞,不料傅千凝手疾眼快,抓起筷子,夹了颗肉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堵住他的嘴。
  “你!只许跟我喝酒!不许和我说话!才不想在这大喜日子听你‘嗝’一整夜!”
  萧一鸣遭她大庭广众下喂食,本已满脸通红,再听“一整夜”这几个字尤为暧昧,恨不得立即原地消失。
  这性情豪迈的姑娘既已邀战,他再退让,没准真被当成“怜香惜玉”,只得顺应形势,摆了个手势,表示规矩由她定。
  傅千凝笑得张狂:“单独对饮多没劲啊!你我分头向每位客人各敬一碗酒,看谁先趴下,以后管谁叫‘爷’!”
  萧一鸣哪里咽得下这口气?然则他不敢和她对话,略一颔首,往东边筵席走去。
  傅千凝忙催弟弟跟上作监督,自己则让二哥负责计算。
  她笑貌可掬,素手举起满满一碗酒,昂首饮尽佳酿。
  周旋于数十人间奉觞,连饮十余碗,容色如常,无懈无怠,洒脱飞扬。
  宋思锐略施小计把她支开,随即和宋思勉共同应酬。
  薄唇扬起轻笑,他暗喜今晚将无捣蛋鬼滋扰他的洞房花烛夜。
  ···
  直至人定,喧闹方散。
  宋思锐陪父兄送走大半宾客,见傅千凝和萧一鸣均喝得脸色泛红,脚步轻浮,竟还在比拚……当下戏谑一笑,自顾快步赶往院落。
  月华和雪光倒映进他的长眸,喜悦光芒中透着些许紧张。
  为这一夜,他等了整整两年有余。
  不……也许,从她满月那日,两手相握,便注定会有相牵一生的岁月。
  喜房雕花大红花烛火光摇曳,红帐倾泻,弥漫极隐约的陌生甜香。
  侍婢、喜娘等十几人挤了一屋,长条案上摆设同牢、合卺、结发三礼所需的用具,及代表“早生贵子”的红枣、花生、桂圆、莲子等干果。
  宋思锐笑吟吟从全福太太的红漆托盘中拿起一把玉如意,心急火燎想掀开大红绸缎盖头,又生怕过分着急,会惹人嘲笑,且吓到他的妻。
  新娘子腰杆笔直,端然静坐,金银线刺绣与层叠云霞红缎华美之极。
  盖头四边垂下金花装饰,光芒夺目,遮盖他朝思暮想的丽容。
  玉如意悄悄挪至盖头下方,他低声调笑道:“如此良夜,正是吃螃蟹的好日子。”
  新娘子藏于袖内的双手似是攥了攥丝帕,凝神屏息,静待他掀起红绸。
  宋思锐故作矜持,只掀了数寸。
  他越是迟疑,新娘越是拘谨,像担忧他不悦,柔声细语:“夫君喜欢吃螃蟹,妾让人马上准备。”
  宋思锐一呆,几乎疑心林昀熹在开玩笑。
  声音、语气……听着没错,可他的小螃蟹生于无拘束的海岛,连万福礼都是在失忆后才学的,竟会唤他“夫君”?自称“妾”?故意叫给王府侍婢听的?
  “是啊!你居然忘了,我最喜欢吃螃蟹?”他仍维持笑眯眯的神情,两眼已转向四周。
  “没忘,只是冬天的蟹不如秋天好……”
  由金玉珠宝堆砌的新娘再度暗攥袖子。
  宋思锐垂下眉眼以掩饰震悚,用平和语调对屋内众仆侍道:“良宵美景,月色如霜,你们速速将东西挪至院中,再去小厨房蒸几个螃蟹,供我和三少夫人把酒赏雪,对月行礼,好让天地共见证。”
  最后那句话,情深款款,温柔笃定。
  余人虽觉此举怪诞,但三公子成长于海外,大抵所受教育、遵循的礼节不同,或者另有特殊癖好,也未尝不可。
  于是,众女齐心合力,将诸物逐一搬出新房,忙得不可开交。
  宋思锐咬紧下唇,努力稳住呼吸,双拳在袍袖内掐出血。
  疼痛会让人保持清醒和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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