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景淞想了想,“京中的情况有世子关注,另外派人接近你父亲那边,看能否避开耳目与他联系上。”
“那我呢?”她眼巴巴地仰头,泪光盈盈。
“你留在我身边,我们一起跟在袁姝后面,找机会阻止他们。”
他低头望着她,温柔地哄:“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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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江边。
码头上停着数量船只,大小不一,最大的那一艘有三五层之高,堪称船楼。
细雨之下,几人撑着伞,穿着带帽长衫,站在湿漉漉的甲板上。
风吹过,扬起其中一人的帽檐,露出一张艳丽的面容。
正是袁姝。
她扫了眼陆陆续续上船的人,妩媚的狐狸眼布满阴霾。
“阿碧,怎么这么多人?”
唤作阿碧的,正是先前跟在她身边的青衣丫鬟,她耸了耸肩。
“没办法,这么大的船人数肯定不少。”
她这无所谓的态度,让袁姝有些愤怒,压低了声音咬牙道:“若不是你大意放走那贱人,我早就拿到将军手谕,也不至于租用商船。”
租用一般的商船,就得同这些寻常商客同处一船,时时刻刻担心船下藏着的货物。
不止如此,她磨了许久才让这商船的一把手答应运货,还不得不承诺完事后给他额外的酬金。
阿碧闻言也有些不满,“什么叫我大意?分明是你胡来,我早就提醒过你,不要惹事生非,好端端的你非要把她送去那种地方,我又总不能一直在她跟前守着。”
袁姝气地磨牙,“你还有脸说,我们一直被人跟着,你半点儿都没有察觉,若不是大人派了人手来——”
“好了,二位不要再吵了。”一个声音打断了她俩,说话的是个二十多岁的男子,除了肤色有些暗,五官很是周正,尤其是笑起来,如沐春风。
见他出声,两人不约闭了嘴,原因是面前这男子,正是上头派来的人。
二人沉默后,男子宽慰道:“我们的货物还算隐蔽,人多也没什么。”
他淡淡扫过正在船头指挥的一把手,嘴角掀起一个不屑的笑,“至于那个,等到梓州路杀了便是。”
留下一个掌舵的就好。
在他们几人谈话间,船上一片忙碌嘈杂,货物提前就装好了舱,商客也都安置妥当,眼看着准备启航,袁姝眼尖地瞅到那舷梯上又上来几人,是之前没见过的。
那一行人像是临时决定上船的,同船家沟通片刻,然后去了二层的船舱。
其中为首的是一个身量高挑的男子,旁边还有一个戴着长长羃离的人,从头遮到脚,没有露出一点缝隙。
袁姝的目光在那男子的侧颜上停留了良久,方挪开视线。
她趁阿碧和男子不注意,低声吩咐手下去打听那人的来历。
另一边的韩素娥,正是舷梯上捂得严严实实的那个人,她方看才见不远处的袁姝望了过来,还盯了他们好一会儿,不免有些紧张。
“她不会认出我了吧?”
谢景淞一边提醒她小心台阶,一边淡声安慰:“放心,认不出来的。”
为了避免万一,她不仅戴了羃离,还在腰间和鞋底垫了东西,身形稍稍宽了一圈,不似之前那般纤细。
素娥小心翼翼地踩着垫了东西的鞋,跟着他进了船舱。
他们来时只剩了几间房,好在剩下的房间都是连着的,蝉衣和她在一间,谢景淞等人在隔壁。
他们此番暗中跟着袁姝等人,得知他们要乘船时也迅速收拾一番,跟着上了船。
船家问起他们关系,谢景淞说是兄妹。
他并未蒙面,只是稍稍修饰了面容,让肤色不那么白皙,也修了眉峰,看起来温润了许多,瞧着就像一个俊秀书生,少了几分冷肃之意。
容貌仍旧惹眼,却不像起初那般耀眼。
至于素娥,则一声不吭地跟在他身后,时不时“阿兄”地唤上一两句,证明是他内向腼腆的妹妹。
两人安顿好后,没多久船只启程,韩素娥有些紧张,毕竟还是第一次坐这么大的客船,她磨磨蹭蹭好一会儿,终是敲开了谢景淞的房门。
作者有话要说:
内容提要不知道咋写,就酱。
第96章 婵娟
客船在江面上缓缓的前行,借着北风南下。
带着水汽的江风吹来,站在宽阔的甲板上,从上往下去,是奔腾不止的江水,注视久了便有些晕眩的感觉,这和在汴河画舫上完全不一样。
韩素娥和谢景淞站在甲板一侧,听着湍流水声。
她仍旧遮得毫不透风,虽取了惹人注目的长羃离,但又换上一个连帽斗篷,面上覆纱,若不刻意抬头,连眼睛也看不见。
因此可以大胆地站在外面,不怕被袁姝认出来。
只是不时有打探的视线飘过来,落在身旁之人上。
素娥有些担心,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
“怎么都在看你,不会有人认出你了吧?”
谢景淞微微侧首,神色自若,“出了燕北就没人认得我,除了你——”,他意有所指地笑笑,“——其他人应该不至于梦见我。”
拽住他袖口的手一滞,素娥不自在地咳了咳,掩饰心虚。
这时身后站岗的白羽有些不合时宜地开口,“姑娘放心,看过来的大都是女子,应该不是认出了公子。”
这种眼神他在燕北见得多了去了。
他有些得意,却见公子冷冷扫来一眼,不由后脊一凉,讪讪垂首。
谢景淞投去那暗含警告的一眼,不动声色地转回头。
此次出行,为避免被袁姝认出,与对方打过照面的青渠和墨一便没有跟随,留下的只剩白羽,虽武艺高强,奈何性子不太沉稳。
莫不是同世子身旁的是安待久了?他皱了皱眉,打算事后将手下好好整顿一番。
但素娥却被白羽的话引起了注意,她扫了一圈周围,果然如白羽所说,那些或探究或好奇的视线,大都来自女子。
也不知是否因为秋冬来临,这艘客船有不少南下的人家,拖家带口,不乏年轻姑娘,许是刚坐船还很新鲜,眼下都陆陆续续出了房间,出现在这甲板上。
离他们最近的是一对姐妹和几个丫鬟,看着像是在讨论什么趣事,频频发出银铃般的笑语声,只是偶尔含羞带怯地投来一眼,明显的醉翁之意不在酒。
韩素娥心情微妙,瞥了眼旁边的人,似笑非笑。
“看来多的是会梦见你的人。”
此话一出,谢景淞不由哑口。
也不知这话里包含了几层意思,张唇欲言时,却听闻身后传来声音:“这位兄台是往哪儿去?”
两人转身,看见一个笑吟吟的俊朗少年,身旁跟着一个姑娘,身姿纤细,清雅出尘,两人瞧模样像是一对兄妹。
见他们转过身来,那姑娘明显紧张了一瞬,半敛了眼睫,复而抬眼,期待又害羞地瞄过来。
然而对于频频送来的秋波,谢景淞看也没看一眼,只是望着那个俊朗少年,客气疏离道:“往南边去。”
说了跟没说一样。
这些许冷淡的态度让少年不由一怔,不过什么也没说,仍是好脾气地自我介绍,“我叫欧阳睿,旁边的是我妹妹。我们是往梓州去的,贸然前来搭话,不知可有幸同兄台结识一番?”
说得很明显,就是来结交的。
谢景淞没兴趣同生人打交道,正想着如何打发,余光瞥见不远处的一抹影子,话到嘴边又改成了一句“幸会”。
“我叫叶斓,”他侧侧身,指着韩素娥介绍道:“这是舍妹。”
欧阳睿见此,知道对方是肯与结识,不免洋溢了笑容,攀谈起来:“我们是江宁人,不知道叶兄来自哪里?“
“真定。”谢景淞说完,见一旁的素娥飞快地瞥来一眼,神情有些怪异。
他还未探寻这怪异之处源自于何,就听对面的少年一脸惊讶道:“真定?叶兄莫非是真定叶氏的子弟?”
谢景淞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略迟疑地点了点头。
得到肯定,少年惊讶的神情很快消去,变得更加热情起来,“我就说叶兄瞧着气度不凡,没曾料想,竟是真定叶家的人。”
“欧阳兄对真定很熟悉吗?”
欧阳睿挠了挠头,“我外祖家就是真定的,虽离得远,但幼时去过一段时间,记得不少。”
说完又补充一句:“听闻镇北王妃乃叶氏人,所以印象便格外深了些。”
谢景淞扬了扬眉,没有料到。
似乎看出他的惊讶,欧阳睿的妹妹抿唇一笑,替哥哥解释:“我哥哥素来敬佩镇北王,所以对燕北之事略微了解。”
她声音清丽,婉转柔和。
闻言,韩素娥瞧了瞧谢景淞,却见他没什么反应,神色平静,仿佛谈论的事情与他无关。
“不知欧阳兄的外祖家是?”
回答的还是那位欧阳姑娘,“白鹤镇的王家。”
原来如此。
经她一说,谢景淞稍一沉吟便反应过来,对面两人应该是西南宣抚使欧阳定的子女。
欧阳定是真定王炳的大女婿,曾参与大理叛乱,也算得上是韩素娥父亲的同僚。
难怪身旁的人紧张起来,她应该是在听欧阳睿自报家门时就认出对方来历,又见自己随口编了个身份,偏偏是真定,便担心起来。
他神色不变,镇定如常道:“原来欧阳兄的外祖是王大人,久仰了。”
见几人果然有些渊源,欧阳睿兴致高昂,“冒昧问叶兄是哪一房?可与洵之兄熟悉?”
瞧他这样,好似对叶家不陌生。
“洵之?你说的是大房嫡长孙叶宛邱吗?”
“正是正是!”
“认识倒是认识,只不过我与他并不相熟。”
欧阳睿闻言一愣。
“叶某只是旁系支脉,并不在本家,所以打过的交道不多。”谢景淞神色自若,坦然道。
原来是这样……
欧阳睿有些不好意思,怪不得以前和洵之兄来往时不曾见过叶斓。
他也不好追根究底地问究竟是哪一房,因为听对方的名字也奇怪,不是叶宛斓而是叶斓,似乎有些特殊,看来该是脱离本家许久的旁支。
等等,他脑中突然闪过一个想法,曾听闻叶家有一个旁支被镇北王府所赏识,因此脱离本家而为王府效力。
想到此,欧阳睿下意识和妹妹对视一眼,互相在对方眼中看到彼此的猜测。
若是如此,自当好好结交一番。
“哥哥,风有些大,”欧阳姑娘扫过周围频繁投来目光的人,露出有些不胜寒风的神情,“不如进屋里聊。”
经她一提醒,欧阳睿恍然反应过来,抬手道:“二位不如去我们的地方,我那里有上好的龙湫茗,咱们边饮茶边聊。”
谢景淞见韩素娥没有反对的意思,便应了下来。
几人往舱内走去。
趁前面两人不注意,他微微伏身,凑到素娥耳边低声道:“他们见过你吗?”
“没有,”素娥飞快地回,“我只是听父亲提起过欧阳大人。”
倒是他,方才她差点以为他要露馅。
她踮起脚悄声问:“你刚说的来历,不会有什么破绽吧?”
声音很小,但前面那个欧阳姑娘不知是耳朵尖还是怎么,突然扭头看了二人一眼。
“叶公子和令妹感情甚笃。”她柔柔一笑,“方才一直没听叶姑娘开口,是不舒服吗?”
素娥正要开口,抬眼的瞬间突然瞥见迎面走来一人,瞬间止住了音,猛地停下脚步。
是袁姝,怎么和她遇上了。
不能出声,袁姝认得自己的声音。她心想,准备等袁姝走过后再开口。
但令她意外的是,还未与他们一行人擦肩而过,袁姝突然像想起什么,一个转身折了回去,变成与他们同向而行。
素娥定住。
舱道不算宽,来往的人虽不少,音色嘈杂,但若有心去听,还是能听个大概。
所以自己决不能开口,甚至一声都不要吭。
她闭口不语,欧阳姑娘见此,不免疑惑,“叶姑娘?”
对着她疑惑神情,韩素娥难以开口,正犹豫间,感觉袖中的手指被轻轻勾了勾,听到谢景淞替自己答:“她喉咙不太舒服,最近都不怎么能开口。”
欧阳姑娘一愣,目光扫过二人,有一瞬觉得刺眼。
明明是兄妹,为何她却觉得两人的举止形状过于亲昵了,完全不似兄妹。
尤其是叶公子的态度,总让她有种微妙的感觉。
说起来,叶斓在介绍那位姑娘时,不曾说过对方的姓氏,她与哥哥默认了对方是亲兄妹,现在看来,有没有可能……
欧阳心底沉了沉。
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扯了扯唇角,转过身去。
大概因为来得早,欧阳的房间是个套间,相比之下很是宽敞。
在外厅正好可以接待几人,他热情地请谢景淞二人坐下,然后吩咐小厮去泡茶。
泡茶的水是欧阳睿不辞辛苦从陆上搬运到船上的山泉,茶叶是精心烘焙的雁荡山名产龙湫茗,香醇绵长,清甜甘冽,可谓精心,但鉴于自己本身的见识以及一路以来谢景淞所展现的挑剔和讲究,素娥表示十分淡定,不足为奇。
饮了热茶,便微微有些热意,欧阳的妹妹似乎颇为关心素娥,柔声建议她将斗篷取下,以免出汗着凉。
在屋内还捂得严严实实确实有些奇怪,素娥想了想,这屋内除了谢景淞都是没见过她的人,大可不必担心被认出来,就点点头,没等谢景淞反应,便干脆地摘了帽子。
谢景淞见她确实嫌热,也没有阻拦,甚至自然地结接过她随手递来的面纱。
只是看到欧阳睿的神色时,忍不住暗自皱眉。
他扫了眼目露惊艳的欧阳睿,对方已然呆怔,好一会儿才缓过神,结结巴巴地:“叶、叶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