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顺着通道往下,机关门又缓缓合上,屋中的机关恢复原样。
谢景淞让白羽将那不省人事的船老大也拖进了暗舱中,五花大绑,嘴里塞了一个木塞,等外面搜船的动静小去,白羽有些暴力地弄醒了那个船老大。
船老大骤然被人踢醒,还不知发生了什么,眼中流露出茫然,然后在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后,瞪大了眼睛,开始挣扎,口中呜呜。
白羽又踢了他一脚,沉声呵斥:“不许动,别出声!”
连续踢了几脚,他干脆蹲下,将那船老大的下巴卸了,威胁道:“再乱动,就把你四肢也卸了。”
船老大的模样看着十分凄惨,然而韩素娥在一边冷眼旁观,并没有阻止。
她还没善良到怜惜这个和蜀中王勾结残害女子的人。
白羽见地上的人终于老实了,一把扯下他嘴里的东西,向后退了一步。
船老大不知他们是谁,更不知他们是怎么发现这个地方的,一时惊惧,想要出声,却发现发不出声音来。
他睁大眼,在密舱里昏暗的灯光下,才看清另外三个人,其中两人他有些印象,好像是一对兄妹,记得当日他们上船时,他还多看了两眼。
他们究竟是谁?外面又怎么样?船为何停了?
在他发怔的功夫,眼前一暗,看见一个人影在面前蹲下,是那个叶氏男子。
船老大对上那双沉静如潭的眼睛,下意识垂下目光,落在他垂下的银灰色缎面裾角上,那上面绣着他看不懂的繁复图腾。
“我会问你几个问题,你只需点头或摇头回答我,不要出声。”男子轻声道,语调平淡。
是个富家公子,他心想,那张年轻俊美的脸一看就不是什么狠角色。
或许可以糊弄过去。
但他想错了。
谢景淞一连问了他十几个问题,语速很快,不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一旦船老大有所犹豫,就会被一旁的白羽踩住双脚,狠狠往下压。
而船老大一旦撒谎,都会被谢景淞识别出来,哪怕他隐藏得很好。
比如他在被问到这艘船是否和蜀中王有联系时,他明明不假思索地摇了头,却被沉默着盯了很久,被那双漂亮几乎没有威胁的眼睛盯着,船老大感觉自己有如被什么危险的野兽盯上一样,不由额上冒汗。
“你在撒谎。”谢景淞缓缓开口,神情丝毫不变,不辨喜怒。
他盯着地上的人,视线缓慢在他脸上移动,观察着他面部的肌肉。
船老大感觉像有一双手在挤压自己的头顶,一股没由来的紧张涌上,他眼下的肉一阵抽动,目光躲闪,嘴唇蠕动,喉咙不停吞咽,却发不出声。
他想狡辩自己没有撒谎。
“我劝你最好不要作假。”年轻的公子让手下一把扯起船老大的发髻,逼迫对方抬起头与自己对视。
船老大不得不对上他,看见对方唇角优雅地勾了勾,说出来的话却令他胆寒,“你的母亲八十多岁了,你有五个孩子,最小的才两岁,你还有两房妻妾,他们过的还不错,富庶有余,让我猜猜,正是因为你这个不为人知的行当让你多了一大笔收入吧?”
话音落下,船老大惊恐地睁大了眼,身体扭动,仿佛在问他怎么知道。
谢景淞俯视着他,“你的舱房有一本账册,还有几封家信。”
“我可以顺着这些线索找到你的家人。”他冷淡道。
其实他一般不喜欢用这样下作的方式威胁别人,但现在情况特殊。
船老大似乎纠结很久,才慢慢点了点头。
话题回到先前的问题上。
“这些女子是蜀中王让你掳来的?”谢景淞继续问。
船老大颓丧地点头,有些破罐子破摔的神色。
“最后一个问题,这间暗舱,是否还有其他人知道?”
得到否定的回答后,谢景淞直起身,看了一眼韩素娥。
两人对视一眼。
确实是蜀中王。
在谢景淞拷问船老大的时候,韩素娥已经大致打量了一下这间密舱,尤其是被关着的那些女子。
那晚夜探货舱时,她偶然发现这个密舱,当时气氛紧张,只能粗略一扫,看见了四五个被缚住手脚的女子,但今日进来才发现,这个只有客舱一半大小的密舱,竟然关了足足十三个无辜女子。
在他们四人进来时,这些女子大部分都醒了过来,只是脸色苍白虚弱,并没有什么动作,畏惧地看着他们,流露出惊恐的神色。
韩素娥有些不忍直视她们,走上前和蝉衣帮她们将凌乱的衣裳捋好,然后用船老大身上找到的另一个钥匙,解开了她们身上的枷锁。
“你们别怕,我们是来救你们的。”在解开之前,她轻声向她们道,安抚意味十足。
这些女子似乎好几天都滴水未进,即使被解开枷锁,也动弹不得,两人扶着她们喂了一些水和食物,做完这些,素娥有些疲惫地靠在暗舱的墙壁上。
被解救的人们此时也知道,这次是真的被获救了,她们不再害怕韩素娥,而是慢慢靠近她,互相蜷缩着,远远地望着那个被拷问船老大,眼中又怕又恨。
“你们身上的伤是他弄出来的吗?”韩素娥顺着她们的目光,沉默看了一会儿,问道。
女子们不约摇头,几个眼中流出泪来,望向自己残缺的肢体,有一个年纪小的抽搐着落泪,很是可怜。
“那是谁?”
女孩们不说话,她们也不知道那人是谁。
韩素娥知道她们一律被割去了口舌,无法说话,便让蝉衣拿来纸笔。
其中有一个年纪大些的女孩可以写字,于是韩素娥让她写下她所知道的事情。
这些女孩子是从不同地区被拍花子拐走的,一直昏迷着,也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之后统一被带到一个地方,就在那个地方被一个蒙面的人弄出了身上的伤。
其他女孩的经历,大都跟她差不多。
女孩边写边流泪,一度发抖得写不下去。
“好了,”素娥不忍,扶住她的肩制止了她,轻声道,“不愿回想就先别想了。”
她想起她们身上凌乱的衣衫,恐怕她们受到的伤害还不止如此。
她倾身,另一只手搂住那个抽泣不止的小姑娘,小姑娘的年纪比她小上一两岁,被砍去了双手,连脸上的泪也无法拭去。
“我会救你们出去的,不要怕。”她慢慢说,替那个小姑娘拭去了眼泪。
谢景淞审完船老大,让白羽把他打晕后,走近来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
他没有出声,视线也只是迅速逡巡了一圈,不曾落在女子们的脖子以下。
良久,他才出声:“确实是蜀中王所为。”
这是韩素娥早就知道的结果,她点了点头,嗓音发哑,还有些鼻音,“不止如此,这项勾当,估计不是他第一次做吧。”
她神情很冷。
谢景淞没有否定,他知道她心里不好受,就没有把问出到的其他事情告诉她,没想到她也猜出来了。
“出去之后,我会帮你查清是谁在给蜀中王提供这些。”他看着她,主动承诺。
帮助蜀中王拐卖女子并且致残的,肯定是一个有组织的团伙。
韩素娥点点头,“找到证据后,我会让父亲处理此事。”
那些人,应当接受大宋律法,在世人面前被执行最残酷的刑法。
包括蜀中王。
从他们进入这密藏中,直到两个时辰后,感觉到身下的船开始缓缓开动,驶出浅滩。
韩素娥看了眼被打昏的船老大,突然想起一事,皱眉:“袁姝他们不会发现这人也不见了吗?”
“我让白羽放走了两条小船,并且拿走了他舱中所有贵重品。”
原来如此,她放心。
小船轻快,顺流而下,即使被袁姝等人找到,也需要一阵子。
现在,他们要做的,便是等待这艘船到达重兵把守的曲阳关卡。
第108章 壶儿关
到了十月,一日变得比一日冷,连天色看着都是萧瑟的。
永兴靠西北几个县的百姓,心情也是萧瑟的。
大概是快到冬季,近日边境处又传来夏军频繁侵扰的消息,有几个村子已经被夏军骚扰过,好在提前收到了消息,不少百姓提前撤出,避免了更大的人财损失。
在离平寿十几里外的思危关,军营中,詹魏站在主帅的位置,看着收到的情报。
韩玮元站在他左手下面,和军营中原本最高将领陈春面对面。
他心里想着昨天那个叫钟谢的什长给自己的那封信,以及他的话。
——将军若是有需要,钟某定全力相助。
“詹大人,前几次探子传来的消息,都被印证属实,也正是因为如此,我们才提前让百姓撤离村中,减少了损失。”
“依我看,这次的消息必定也是真的。”陈春向詹魏道,一脸正色。
詹魏手中的情报,是说后日丑时,也就是明晚夜里,夏兵将集结大批人马,攻向离此处百里之外的平阳。
而另一个探子的情报中也写到,在寿宁山外一带,有大批部队人马集结的迹象,看他们的方向,正是朝往平阳,粗略估算,那支精兵大约三千人马。
平阳人口众多,此前还未受到过夏兵侵袭,但较之富庶,所以这次成为夏人的目标也说得过去。
詹魏也同意陈春的看法,“这是一次好机会,”他沉声道,扬了扬手中情报,“我们应借此机会大挫夏兵。”
以他之见,就是因为之前一直未对夏人造成严重打击,才使得对方一直有恃无恐,猖獗作乱,频频骚扰边境。
这次提前得知重要情报,若是能一举歼灭这支夏兵,岂不是能给对方造成致命一击,让他们在冬季也能老实些。
更何况,此次朝廷派他来永兴,一方面是为了让他监视韩玮元,另一方面,也有心通过这一次机会,让他立下功名,好逐渐取代韩玮元的地位,在朝中军中建立威信。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詹魏认为自己必定要把握好这次机会。
他此前曾在京中担任三衙指挥使,对行军打仗自然也有所了解,带兵嘛,谁说非要有过实战才行。
“那依大人之见,应该带兵多少?”陈春问。
詹魏想了想,“照情报上说,夏军集结了三千精兵,既然如此,我们派五千骑兵对战,必能将他们打回去。”
“五千确实应当足够,”陈春沉吟,“不过大人,夏人的骑兵野蛮狡诈,大人您又要亲自上前线,以下官之见,若想更加稳妥,最好还是带足六千人马,其中四千人马打头,剩下两千在后方待命,随时支援,打得夏军一个措手不及,大人以为如何?”
詹魏想了想也是,毕竟自己要亲自上阵。
眼见詹魏和陈春很快达成一致,韩玮元从思绪中抽出神思,眼睛一抬,冷静开口:“我认为不妥。”
他冷不防开口打断二人,让整个议事厅一静。
詹魏没说话,慢慢放下手中卷轴,冷哼一声。
他右手的陈春一顿,看了眼韩玮元,不冷不热地问:“有何不妥?”
陈春的品级比韩玮元低了不少,但今日照面以来,他还未主动和韩玮元招呼,更别提用敬语称谓。
韩玮元并没将此事放在心上,公事公办,“据我所知,营中可调动的人马就只有一万而已,若是调走六千,只剩四千人马驻守,若是夏军杀个回马,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不等二人回应,他继续道:“而且这情报来得过于轻巧,倒像是主动找上门来的,如果轻信假情报,恐酿成大祸。”
闻言,陈春脸色一冷,拍案而起,“你什么意思?难道是说我手下有奸细?”
韩玮元神情不变,他没说话,但向来笑着的桃花眼此时一片冰冷,直视着陈春,锐利冷静。
“韩大人此话就有些伤人了,陈副官和他手下一直战战兢兢恪守职责,守护一方百姓,到你嘴里,怎就成了奸细?”詹魏一拍陈春的肩膀,“陈大人消消气,不要同这人一般见识。”
他冷冷一笑,轻嗤着:“说起奸细,倒还想问问韩大人,那泄露的军工水路图又是怎么一回事?”
韩玮元一怔。
陈春气地直喘粗气,他自然也知道此事,轻蔑地扫了眼对面愣着的人,而后转向詹魏,抱拳道:“大人,你也知道,前几次的情报都是千真万确的,无一次出错过。”
詹魏又拍他肩,半是安慰半是劝解,“本官知道你忠心,也相信这次情报为真,毕竟是损失了四个探子才换来这消息,等此战胜利后,本官定会向上面请示,好好犒赏你和手下的人。”
他说着,半揽着陈春走出议事厅,商议起其他事来,全然将在场的第三个人视作无物。
韩玮元知道,自己再怎么劝说也是无用,甚至他越是反对,詹魏越是会同他对着干,这场仗,已成定局。
他站在原地,看着面前的军事沙盘,眉头渐渐皱起。
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将军,”是钟谢的声音,“方才在帐外,小的听了个大概。”
韩玮元慢慢转身,神情不辩地看着他,“你想说什么?”
钟谢朝他拱了拱手,“依小的愚见,此举极为不妥,夏人一向诡计多端,尤其是二王子拓跋宇,小的收到消息,得知他近段时日未曾在兴庆府,曾有人在靠近崇云山一带见到过他的踪迹。”
“崇云山?”韩玮元闻言,看向挂着的地图。
“那不是在壶儿关附近?”
“正是。”钟谢看着他。
“你是想说——”韩玮元不咸不淡,“——他们的真实目的是壶儿关?”
钟谢没肯定,也没否定,“小的只是提供一种可能。”
他知道韩玮元现在还没有全然相信自己。
韩玮元看了他两眼,又将目光转回沙盘之上,平阳一带,茂林众多,尤其是秋季,地上全是落叶,那处又地势低陷,且在这个季节好刮西北风。他总觉得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