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稳了呼吸,浮竹叹息一声,从袖筒里拿出了一封折叠完好的信件。
“这是她要我……转交给你的东西……”他说话时不经意低下了头,展开信纸的过程里,把下午和无月见面的经过,事无巨细的传达给了眼前的男人。
第61章 领悟
那个女孩从黑腔里走来时,本是风和日丽的尸魂界天空,陡然飘落了雨丝。
浮竹在廊下煮了茶水,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清茶,眼睁睁地看着黑衣少女和一位高挑的破面青年走进他的院中。
“好久不见,浮竹队长……”站在雨中的女孩笑着和他问候。
刹那间,他恍惚忆起,在落花纷飞的春日时节,她曾像流星一样从天边飞来,砸进他怀中的初遇过往。
那天他们说了很多话,告别都重复了好几次,因为他拿不出一根棒棒糖而无奈告终。
她是一位非常优秀的学员,短短数月就习得卍解。
无意知晓她和原队长之间“学会卍解就去十三番队”的约定后,他还曾厚着脸皮去讨要过她。
当时的蓝染还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温声细语地回绝了一句,“无须着急”。
后来,她在牢狱中自尽了。
毫无缘由、毫无预兆的死亡阴影直到旅祸少年闯入尸魂界,才从他的身边悄悄散去。
早已离世的她为何会出现在眼前。
浮竹一度认为自己眼花做梦。
再看一眼搀扶她的蓝眼青年,他恍然大悟。
说不出寒暄的话,只能赶紧招呼她坐下,问:“要喝杯茶吗?”
时间顺着雨珠一滴滴坠落流逝,走廊的边缘微微濡湿,少女的故事也倾述过半。
浮竹渐渐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她和那个天赋异禀的少年,都是这场阴谋的受害者。
“待在那种人身边,一路走来,定是艰难,又身不由己……辛苦你了,神奈……”
饮不完的热茶开始浸染凉意,青年的声音温暖又好听。
他开始安慰无月,经过空座町之战,死神一方虽有损失但并没有重要成员死亡。
反观蓝染,破面军团几乎全灭,跟随他一同叛变的市丸银和东仙要都已被他所杀。
如今他已是孤身一人、茕茕孑立,根据尸魂界的律法推测,可能还要面临万年以上的刑法。
即便是拥有不死之身,就这样被□□万年之久,也会在无尽的孤独和黑暗中走向灭亡。
说到这里,浮竹不禁有所动容,作为蓝染在灵术院时期的学长,他也没有料到昔日温良恭谦的后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他不愿表现出自己的无奈,但对面的金发少女还是灵敏地感觉到他心情的变化。
接受安慰的被动方,发生了改变。
沉默了许久的无月,望向雨空,平静地说:“蓝染,会让那些和他扯上关系的人,变得悲惨,尤其是女性。但是,把其他人变成悲剧,这并不是他的本意。”
白发青年讶异地抬眸,看见她仰望天空的侧脸,听见她的温柔的辩解声融化在雨帘之中:
“他不太擅长处理亲密关系,在他成长的过程中,应该没有被平等地呵护过,才会形成这样别扭又矛盾的性格吧。
“因为拥有强大的力量导致难以合群,就像一个优秀的成年人身处在婴儿的世界里,没有人能理解他的言行和思想……是让婴儿成长到和自己一样呢,还是让自己更为超脱直到完全摆脱这个世界呢……他也一定为此矛盾过……
“只是他没有耐心去发现婴儿的可爱之处,如果他的心不是那样冷漠,而是更加柔软一些,想必,这些因他而起的悲剧都不会发生,他一定会找到更好的方法,去解决之前所认定的问题……”
话音落下之时,对话的氛围也微妙地安静下来,把雨声衬托得越发嘈杂。
用如此宽容而理解的态度为蓝染辩护,是浮竹从未料想到的。
他正想质疑无月是否被镜花水月洗脑之时,对方再次开口:
“就像浮竹队长所言,如今的蓝染形单影只,或者说,他始终都是形单影只……只是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他就像丛林,像太阳,他的强大会吸引别人向他靠近,只是在大树下乘凉的花草都会枯萎,扑火而去的飞蛾也终究是自取灭亡……强大不是他的错,他的冷漠,才是所有祸害的根源……”
一番冗长的理论让白发青年陷入深思。
这个女孩没有想说服他去原谅蓝染,而是在……请求他的理解……
要他去理解一个大逆不道之人吗?
浮竹有些犹豫。
可是……那个立誓要位于天上的男人,拉帮结派下了这么大一盘棋,除了把自己搭进去之外……作为对手的死神一方,并没有遇到料想中的人员伤亡。
准确来说,十三番队正副队长和参战席官,甚至包括协助任务的假面军团、代理死神一行,都无一人阵亡。
是蓝染没有能力击杀他们吗?
不对,他是完美审度了下手的分寸,在伤害最大的情况下,偏偏保留了对方的性命。
霎时间,凝重的神色席卷了浮竹清秀的面孔。
对面的女孩,眉眼生花似的,望着他笑。
思绪有些乱了分寸,他低头,把茶杯移向一边。
雨没有停。
蓝眼的青年坐在栏杆上,抱臂靠在门柱旁,静默倾听着周围一切响动。
病恹恹的队长开始说话了。
“神奈,你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只是我不太理解,为何你选择要将这些告知于我前来告知我这些……打败蓝染的黑崎一护,不是更合适的人选吗?他还是你的朋友……怎么衡量,都比我要合适……”
无月的笑容暗了一层,她喝了口茶,回答道:“他还在昏睡,可惜我等不到他醒来的那天了……”
看一眼青年讶异的脸孔,她继续说,“这些事必须传达给浮竹队长您是因为……我确信,您是一位温柔善良的人,有些事,一定可以理解。如果能重来一次的话,您也许,可以和蓝染成为朋友,有您这样的指路明灯,想必他也不会误入背离世人的黑暗中。”
听完她的话,浮竹的神色纠结着惊喜和困惑,“这……你说我可以和蓝染,成为朋友,这恐怕……”
“只要在一开始那样做就好了。就像与我相遇时,您想送我棒棒糖那样,在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也请送他一支糖果吧。”无月静静微笑着,又强调了句,“当然,我是说,如果这一切能重来一次的话。”
带有希望的话题又被无情打回现实。
浮竹一时沉默了,女孩又问:
“您觉得,他的心什么时候才能变得柔软。”
他摇摇头,“我不知道。你认为呢?”
“要等他老去,至少向山本总队长那样年迈的时候……有些事情就是要等上了年纪才会明白,时间可以解决所有问题。一万年不够,就两万年,两万年不够,就三万年。迟早有一天,他的心会老去,会学会怀念和珍惜身边的美好,也会看到这个世界的可爱。”
女孩信誓旦旦地笑起来,“我相信,只要他活着,就一定会有那一天。”
清脆的语句掷地有声,恍惚间,浮竹看不见其他东西,只能任凭注意力集中她苍白面庞的每一点轮廓上,好像要把这薄冰似的易碎笑颜,永远清晰的刻在脑海里。
他落寞又悲伤地眨眨眼,精力回到记忆之外的现实中,眼前牢房里的男人听完他的讲述,沉寂的颜色不再像原先那般傲慢。
“感谢你告诉我这些,无月对我有所期待,这令我非常感动……我定不会辜负她,待到重逢之日,我将交付于她,今生最为赤诚和完整的爱意……所以,浮竹队长……你手里这封信,到底从何而来……”一段深情的陈词过后,蓝染声音低沉地问。
浮竹深吸一口气,稳定情绪,紧攥着信纸,凝重道:“这是刚才……那个名为葛力姆乔的破面,从虚圈送来的……”
褐色的眉宇遽然紧蹙,蓝染久久地盯着这位曾经的学长。
“他带来消息说……因为神奈无法控制虚化,就在刚刚,他将她,杀死了……”
面对如此噩耗,先前还信誓旦旦的男人却只是轻描淡写了一句,“是么。”
白发的青年骤然发怒,低声道:“你这是……什么态度!?”
蓝染轻笑两声,“这是无月做出的选择……我早已告诉过她,我们之间的关系是个无解的死结,她的死亡,恰好是解开这个死结的唯一办法,她选择了这个结果,是她在成全我。因为死亡向来不是终点,一段时间之后她会以新的身份再次降生于此,而我可以等,等到所有怨恨和罪孽都被清洗,等到她再次成为她,而我也能堂堂正正地,对她说出‘我爱你’的那天。”
除了一点浅薄的伤感,他的声音里,尽是卸下重担似的洒脱,和对未来满是希望的憧憬。
然而,带来死者遗物的青年根本听不进这些的话,他的手指紧紧握住,因为呼吸急促连带着胸腔和肩膀都不安地颤抖起来。
“连她的信都没有看到,你就能得出这种结论吗……蓝染惣右介……你真是无药可救……她竟然还期待你的心会变得柔软……得知你自满傲慢成这副模样,好不容易才得到安宁的她,都要因为可怜你而流泪了……”
尽管努力地压制情绪,可无名的怒火还是瞬间侵蚀了他的矜持,向来文弱体贴的浮竹队长终于歇斯底里,面对蓝染一阵暴怒嘶吼:
“你知道神奈到底是怎么死的吗!?就是为了摆脱这样目中无人的你,为了拿回自己决定生死的权利,她早就让虚圈的破面帮她研制了具有灭却师力量的仿制箭矢,她就是用这种方法死去的!构成她的每一颗灵子都被破坏!她被粉碎了!变成沙尘,变成泥土,变成了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出现的存在!你明白了吗,蓝染!没有神奈无月了,你再也不会等到可以说爱她的那天了!”
空气浸润着死亡一般的寂静。
浮竹怒不可遏,悲痛得红了眼睛,“神奈她……在离开尸魂界时,还特意问我……浦园把你封印时,有没有让你太痛苦……”
最后一句话,击溃了蓝染仅存的理性。
脑袋里仿佛刺入了千万根毒刺,被斥骂的男人只觉脑仁生疼,他开始听不进去浮竹的话,手掌突然用力挣脱了钉在手背上束缚,淋漓的鲜血从撕裂的封印和伤口之中汨汨流出。
“她是那样善解人意的女孩,被你一路利用,还能耐心细致地观察你、理解你……甚至到最后都在为你计划、对你抱有期望……可你却杀死了她……杀死一个人并不需要武器,对吗?你比谁都清楚,杀死她的根本不是那柄箭矢,而是你!是你让她除了这条路别无选择!”
几乎是与青年尾音落地的同时,一股撼天动地的灵压猛然爆发,以横扫千军之势将整个尸魂界吞没。
看守牢房的其他死神立刻发出痛苦的嚎叫,封印叛徒的监牢都尽数崩坏,几欲连带上层的一番队队舍一起坍塌。
在浮竹开口之后便一言不发的男人沉郁着一张脸,他的眼色晦暗阴郁,比崩裂的黑色天穹还要可怕。
他紧闭嘴唇,身体稍一用力,包裹住他全身的黑色束缚灵条接连崩断,蓄积已久的灵压二次爆发,自他的脚下向四周奔涌而去。
“你刚才说无月……再也不会,回来了?”
与凶猛狂躁的灵压气势极不相符的轻柔问句,像是在对他自己说,又像是在对前辈说。
没有人回答,他慢悠悠地起身,离开了座椅,步伐既沉痛又恍惚地,向破碎的牢房门外走去。
第62章 对他说
伤病未愈的浮竹经受不住如此凶悍的灵压,踉跄两步差点跌倒在地上。
蓝染走近,竟搀扶住了他颤抖的手臂,伸出另一只手拿起信纸的一端,极其轻缓地,从他的指尖抽离。
浮竹想要制止,可是刚一开口,胸腔蓄积的鲜血就大口涌了上来,他激烈地咳嗽起来,洁白的羽织上霎时开满大片的血花。
“这个就交给我,浮竹队长先好好休息一下吧……”
轻轻松开手,拿到信纸的蓝染后退一步,转过身背对白发青年,收敛起灵压,在其他人得以喘息之际,好像生怕自己出现意外的失态一般,竭力控制住脸上每一个部位,尽可能平静淡然地,将信件舒展开来。
映入眼帘的,是少女清秀干净的字迹。
浅褐色的眼底,骤然激荡起讶异的波纹。
他想起来了。
在曾经的书法教室里,他当众点评过无月龙飞凤舞的书法作业,因为她胡乱写字不走心,还被他叫出去走廊罚站。
最近她好像……一直都在练字……
是为了这封诀别的信么……
原来是这样啊,从故意演戏逼问他是否爱她的那一天开始,她就已经为他们的故事,计划好了结局。
他的手指不住地战栗起来,始终不肯将字迹清晰聚焦的瞳孔,终于还是颤动着,模糊着,读出了她最后留下的独白。
看见信头一句陌生的呼唤时,在他从未示人内心深处顿时山崩海啸,再难将息。
“蓝染先生。
请问,此时此刻,您心中的雨已经停止了吗?
那片繁盛的丛林还活着么,您的枝叶是否碰触到想要的天空了呢,在您的树冠下乘凉的花草都还安好吗?
我说啊,如果大树无法抓紧土地,是无法生存的,无论怎样靠近天空,离开了土壤一样会灭亡。
我们努力伸展双臂,也总有够不到的东西。我们踩在脚下的,才是让我们真切活到这一瞬间的宝贵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