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树过于强大,就会剥夺其他植物的生命。所以,才会产生树冠羞避这种现象。
因为狭窄的空间里,没有阳光就无法生存,有些树木礼让对方,让彼此的枝叶尽可能伸展,形成树冠上拼图般的光景。
只有这样,才能成为一片美丽的丛林吧。
蓝染先生。
树木都知道的道理,为何您无法参悟呢。
您的丛林,是牺牲了多少花草,才换来的辉煌呢。
那件白色的虚夜宫装,装戴着红色的腰带。是因为您也知道,走到这一步身上所背负的罪孽吗?
蓝染先生。
您想要的高处,并非只有踩踏他人尸体才能抵达。
还有很多种可能。
所以您要活下去,找到这剩余的很多可能。
在您听到这封信的内容时,我就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
干净地,完整地,毫无留恋地,从这个有您的世界里永远离开。
您带来的喜悦和悲伤过于浓重,我单薄的生命,承载不了。
很抱歉,到最后还是让您失望了。
为什么好多话没有说清楚,就要走到永别这一步呢。
太遗憾了。
这实在是太遗憾了。
如果没有遇到您就好了。
如果能更早一点遇到您就好了。
在这所有让人伤感的事发生之前,可以阻止,减少无辜的死亡,让在您身边欢笑的人再多一点就好了。
那些欢笑也能让您感到温暖,不要时常悲伤就好了。
会有那一天的到来吧。
在您高兴的时候也能开怀大笑,难过的时候也能悄然落泪,愤怒时不用顾及优雅的仪态可以放声怒吼,疲倦时可以靠在朋友的肩头叹息一声“我也好累啊”。
这样的日子。
总有一天会到来的吧。
就连我也变得奇怪了。
明明比任何人都要憎恨您,却又比任何人都期待您能够得到幸福。
可事到如今,您也能些许轻松一点了吧。
不会再有烦心和痛心的事,只是简单地呼吸着。
得到片刻的安宁与休憩。
够了。
这样就够了。
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用这种方式称呼您。
蓝染先生。
不是崇敬您的下属,不是亲近您的恋人,也不是引以为傲的学员,更不是知己知彼的对手。
我能想到的,最适合我们之间确定的关系,就是毫无交集的路人。
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毫无顾虑经过对方的生命,而不留下任何痕迹。
您是否也这样想呢。
如果还有轮回,我会祈祷着,希望以后无尽的岁月中,你我都别再相见。
就让所有的苦痛在这里结束吧。
这个给您带来暴风骤雨的人,用刀刃刺穿过您胸膛的人,让您的内心纠缠到快要疯掉的人。
这个永远离开的人。
已经不会再遇见了。
我读懂了您。蓝染先生。
我比您藏在心间的崩玉,还要更懂您。
所以我无法原谅,甚至连道歉的机会都不能给。
就请您永远彷徨下去吧。
您最重要的东西。现在我就要夺去。
可是,没有关系的。
即便是被夺去最重要的东西,您也可以很快从悲伤中平复。
因为这就是您。
即使坠落地面,您也依然是可以与神明相媲美的人。
绕了很多弯路,但终究还是走到了结果。
那么,就在这里停下吧。
永别了。
神奈无月也曾敬仰过,如神明一般风姿摇曳、出尘脱俗的。
蓝染先生。”
这就是……她所有的心事么……
满纸工整的敬语看得蓝染凝噎了无数次。
合上信纸,他终于低下了头。
突然间,啪嗒一声。
长在心中的幼苗死去了。
一定是他的内心过于贫瘠,才会连那样坚韧的种子都难以存活。
从此以后,不会有流年四季,不会有风和日丽,只有她的离去造成的空洞的缺口,常年倾灌着凛冽寂寞的霜风。
无月,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给了我希望,让我体会到身为常人的喜悦,让我开始憧憬万年以后。
你明明编织过那么多美好,现在却又凶残地夺走这一切。
这真是太狡猾了……
你向来都清楚自己在我心中的地位,如果用这种方式毁掉我,能让你感到开心的话。
我承认你做到了。
动摇我的手下,策反他们背叛,接二连三的心理陷阱……
这个游戏从未停止过,对吧……
当你来到虚夜宫第一次主动向我露出微笑的时候,我就应该有所知觉。
这是一个由你开始的游戏。
一个甜蜜而残酷的,让我甘愿入局的游戏。
他紧闭的嘴唇微微抽搐着,仿佛要把所有哭泣的声音都咬碎之后咽进肚里。
但那手足无措的身体,早已控制不住挟持着整座瀞灵廷的崩腾灵压。
仿若拔地而起的高楼顷刻间倒塌,支离破碎的灵压残骸在被夕阳温暖的晚风,一点点消失殆尽。
取而代之的,是在扭曲的灵子世界中狂生猛长的,沉郁厚重的悲伤。
这次他也没来得及和她说出心里话。
那些自以为是的傲慢,在这封信前裂得稀碎。
狭长的眼眸中噙着前所未有的落寞,一片氤氲的水雾浸润了涣散的褐色瞳孔,轻柔缓慢地自眼眶满溢而出。
他动了动唇,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只剩一声怅然若失的叹息,滑向匍匐而来的夜色之中。
掌心渗出的血液沿着手臂一颗颗落向地面,他生怕污秽的血渍染上她的字,连忙动用崩玉的力量修复伤口,也不再盯着纸面发呆,而是小心翼翼地将它折叠收好,放进了贴近他心脏的衣襟处。
牢房里突然闪现出数位死神队士,他们怒目圆睁、凶神恶煞,一个个抽出斩魄刀势必要将蓝染再次制服。
然而这个让尸魂界陷入恐慌的男人,却没有任何攻击和抵抗的意思。
他甚至听不见周围的声音,也看不清任何人的脸。
只是静默不语,又失魂落魄地,回到封印他的座椅上,维持住和原先同样被禁锢的姿势。
唯一不同的是,一直伴随着他的嚣张气焰,如同遭遇了一场暴风骤雪,淹溺在凛冬的肃杀寂寥之中,就那样仓惶无措地熄灭了。
无人能说的哀愁和忧郁,蒙住他英俊的眉眼,恍若一瞬间,便让他苍老了下来。
大量的队士涌进了监牢,狭小的空间变得热闹许多。
四番队的人员将受伤的浮竹抬了出去,十二番队的研究员们拿来了更为坚固的束缚灵条。
蓝染安稳地坐在原处,任凭他们将封印再次钉入掌背和手臂之中。
所有事物都在远去,唯独那个人的脸越来越清晰。
早知道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应该在伤害她之前就马上放手。
因为舍不得,紧紧攥在手里,结果。
竟让这份美好碎掉了。
无月,我笃定自己有路可退,才白白浪费了你给我的那么多机会。
我总是这样后知后觉,你觉得呢。
或许就是清楚地了解这点,你才会选择在这种时候断绝我最后的退路。
竟然还自信地认为你会谅解我,认为在你心中我一定也有特别的分量。
原来,这只是给我造成的错觉。
你让我沾沾自喜,仿佛活在了云端,你让又让我狼狈不已,坠入了这个以“无月”为名的深渊中。
虽然没有将刀柄递到你手里,但最终,是你赢了,无月。
你的刀刃,已经深深地,刺伤了我。
“原来,‘哀,莫大于心死’……竟是如此……断人肝肠的痛楚……”
蓝染哑然失笑。
他感觉自己的眼眶生出一种灼烧般的疼痛,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中撕裂,无论怎样克制,都无法阻止它们争先恐后地涌出来。
忙碌着将他右眼封印的死神队士,突然诧异地摸了摸手背上温热的水渍,霎时面露惊色。
他分明看见了,从那悲怆欲绝的褐色眼眸里,滚落而下的晶莹水痕。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下好,玩脱了。
第63章 仪式
黑曜石般静寂的夜空里,一如既往悬挂着一轮弯月。
大约是迈入了更深的冬季,洒满这个荒芜世界的月光,也越发寒冷刺骨。
以前都没有感觉到这些差异。
这是为什么呢。
躺在银白沙地上的蓝发青年,双手枕在脑后,翘着二郎腿,静静思考着。
没有了蓝染的统治,虚圈变成了无政府状态,无数破面喽啰挤进了虚夜宫,把原先雄伟神秘的殿堂搞得一团糟。
立于虚圈顶尖的十刃成员都死的差不多了,男性之后,仅剩他葛力姆乔一人。
如今,他大可以拍拍胸脯说自己是虚圈最强的男人。
可是,好像也没什么意思。
剩下的另一位成员,便是随蓝染出战,并被他一刀砍伤跌落战场之外的三刃赫丽贝尔。
她竟意外捡回了一条命,目前正在虚夜宫养伤。对于没有被蓝染杀死这件事,她自己也很疑惑。
当时得知情况的葛力姆乔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往宫外走,想起某个人曾在临死前,与他说过的,“蓝染只是情感淡薄,但绝不是无情之人”这种话。
也许她真的比旁人要更加深刻第了解蓝染,可就是因为这份了解,才让她画地为牢。
大约是一天前,和他一起从尸魂界回来时,她说起话来还神采飞扬的。
虽然体力不支,只能趴在他的背上。
但洒脱又轻快的讲话口吻,让人很难相信她的生命已经进入倒计时。
葛力姆乔仔细回想着她的声音、贴在他身后的体温,还有之前与她相处种种片段。
一个鲜活的人,突然就变成了回忆。
他意外地,难以接受。
想起她时,浑身上下都很难受。胸口堵得慌,脑子不太清醒,眼眶会发热,就连嘴巴里都会生出一种苦涩的味道。
无法言喻的情感让他很不开心,情绪也变得更加暴躁不安。
他觉得自己应该去晒晒太阳,好好睡上一觉。
但人造天盖被那个绿眼睛的家伙和黄毛的小子捅了个对穿,最后竟然整个垮下来了。
虚夜宫又太嘈杂,渴求心静的他,只能和最初的自己一样,时常徘徊在荒凉的沙漠里。
冷风轻轻地吹过,他闭上眼睛,记起她浅淡如水的笑容。
在尸魂界里,她也和长头发的队长说了很多蓝染的事。
葛力姆乔悄悄听着,心里不太舒服。
黑腔关闭时,他问:“那家伙都已经被封印了,你就不能好好活下去吗?成为虚也没有关系,反正你弱,我可以保护你。”
金发的女孩的确变得虚弱了,语气却带着笑意:“谢谢你,但我不想再这样继续下去了,所有的故事都得有个结果。
“他只是被封印了,但他不会死……当我在尸魂界出现时,还是能听见他在叫我的名字,他说会兑现自己的承诺,会等我重新开始……
“可我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纠缠了,哪怕他推翻尸魂界的初心里带有正义,哪怕他真的不是个纯粹的恶人……”
他们走在黑腔里,远处的出口开始渗出明光。
无月顿住脚步,忽然认真地对他说:
“所以我相信,等到他内心变得柔软的那天,他一定会,再次改变这个世界。但一定不是用这种牺牲十万人性命的极端的方法,一定还有其他的方法。”
葛力姆乔深深地凝望她,“你这是在给他改过自新的机会。”
“不是给他机会,我没有那个能力。我只能竭尽所能,创造一个可以帮助他领悟和悔改的契机。”
听完她的话,葛力姆乔只觉荒唐。
“为了他,竭尽所能,甚至要放弃生命,值得吗?”
无月摇摇头,神色凝重,“为了一个男人,当然不值得,但倘若,一个人的死亡可以换来他的觉悟,并驱使他改变所有的悲剧,其中也包含我自身的悲剧,那我为什么不去做。”
葛力姆乔听的云里雾里,不该从何问起,愣了好一阵,才跟上她再次启程的步伐。
踩进柔软灰白的沙漠之中,女孩的背影颤颤巍巍的,他没有说话,跨到她面前弓起后背,抓住她的胳膊挂到自己脖子上,轻松一抬手,就把她背了起来。
微弱的体温在后背弥漫,他听见聒噪的风声里传来她的低语:
“果然还是对你感到抱歉……对不起,葛力姆乔,把你卷进来……”
“嘁,说什么瞎话……我不过是为了看到了蓝染吃瘪的样子才帮你而已,我的目的马上就要达到了,高兴还来不及呢,谁要听你煞风景的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