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桩古怪的买地风波, 只一间学校便已有这么多说法,城市里更是流言四起。好几周的时间里, 新闻头条就没出现过别的事。
反正谢亦桐每隔一段时间便收到关于严天世的新消息。
——他又买了地。
——他又买了地。
——他又买了地。
雄厚的资本注入繁市,虽有政府全力调控,但地价已有疯涨势头。成千上万的人在与严天世的交易中一夜暴富,洋洋自得,花钱如流水,本地奢侈品市场突然火爆,连带着其他商品的价格也在渐渐上涨。
一片经济繁荣的假象。
即使如此,没人挡得住他继续买地、买山、买古建筑。
他不仅财力惊人,而且在本地积攒了错综复杂的人脉关系,枝枝节节,有如大树根系,连着不知多少人,仿佛谁都有可能与他有关。交易时永远是两个看似无害的本国人相谈甚欢,合同一签,过了好久,才发现其中一方的背后是严天世。
然而,严天世在繁市制造了如此多的风波,据在北海道密切监督他的调查员汇报,他本人却很是平静,越来越深居简出,独自一人待在郊外豪宅里。衣着简朴,饮食单调。白日里全无动静,夜里也没有半点灯火。有时能一个人在温泉里一动不动地坐上整整一天。
若不是他居住于富丽奢华的日本豪宅,而是一座山中古庙,那便几乎是青灯古佛的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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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亦桐部门里在线上开讨论会。
会议正式开始前,大家对严天世买地的事议论纷纷,觉得实在想不通那个人为什么要在遥远的繁市买这么多无用的地盘。
它们显然不是能带来优厚回报的投资对象。
例如最开始的南郊荒地——那么偏远荒凉的地方几乎没有发展起来的可能。
例如后来的图书馆旧楼——它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塌了。
例如风华路的两家音像店——很难想象严天世这样的超级富豪会看得上区区几张光盘带来的微薄收益。
例如市中心的第一高楼——本市地标式的存在,因此购买代价极高,高到购买者根本不可能通过它获得任何收益。
例如繁市二中方圆两千米内的一切——不过是些普普通通的居民楼和小店铺而已。而且,这么多民宅与店铺都是各有原主,若要购买,得一一上门沟通联系。麻烦极了。
斥巨资买这些东西事根本费力不讨好。除非他仅仅只想炫富。
滴的一声轻响,会议正式开始了。
谢亦桐负责前半场,向部门汇报她这一条线上的调查进展,分析严天世这一系列古怪举动背后可能存在的动机。
从她伪装成中学老师的这几个月里得到的一系列线索来看,严天世与早已衰落的本地大族北门世家有着奇异的关联,因此她近日的调查重点便是寻找严天世斥巨资买下的那些古怪地方与北门世家的关系。
它们的确有关系。
他最开始买下的繁市南郊荒地,是几百年前尚未显出颓势的北门世家最主要的生活地点。
图书馆旧楼是北门世家潦倒前的家族藏书馆。
而方圆两千米几乎全被买下的繁市二中则有着北门世家千年陵墓的入口。
至于其他的——
位于市中心的本市第一高楼是进入新世纪后才修起来的,与北门世家无关;但市中心这个位置本身与北门世家有关。这个大家族曾是这一带地域所有历史的主角,市中心一带也曾是他们的重要活动区域。
繁市西郊公园曾有北门世家旧祠堂遗址。
繁市以北二十公里的两座高山上曾建有属于北门世家的两座观星台,如今已破落了,只剩两处废墟,风一吹,半残的木门吱呀作响。偶尔才有好奇的人去看。
至于风华路上的两家音像店,在几十年前,它们所在的位置上分别是一家陈旧的裁缝铺和一家小小的草药铺,由两代北门世家的人经营。草药铺店主是北门剑平的奶奶,本名徐珍,嫁到北门世家后改为北门珍。裁缝铺主人则是北门珍丈夫的母亲,算起来是北门剑平的太奶奶,叫北门鸿衣。
据谢亦桐找到的几位本地老人回忆,北门世家的这最后几个族人,北门剑平本人,她的父母、奶奶、太奶奶,都曾生活在繁市二中附近,屋宅破落,过得很清寒。那时候城市还没发展起来,那一带只是低矮拥挤的民巷民屋,有一条林间小路曲曲折折地通往南郊荒地,北门世家的人经常沿着那条路到南郊早已荒芜的家族故地去。
北门剑平的奶奶北门珍是最先去世的,那时候北门剑平还没出生。她死前,除了儿子北门慎言,似乎还有个女儿,长得很美,是五十多年前的某一天突然从北门家消失的,后来短暂回来过,但又不见了,于是最后几乎没人记得。
北门珍一死,过了七八年,她婆婆北门鸿衣也去世了。剩下北门慎言夫妇与北门剑平。北门慎言夫妇都是沉默寡言的人,偶尔会很怀念地与人谈起北门家昔年的荣华,但别人只当笑话来听。好在北门剑平长大后读了大学,有了好工作,这夫妇俩死前也过了几年好日子。
整个北门世家,现在只剩北门剑平一个人。她的儿子已不再使用这个古老的姓氏。
谢亦桐最后作的简短结论是,严天世买地的动机必定与北门世家有关联,但这关联具体是什么,还需要进一步的调查。
谢亦桐汇报完,组里讨论一阵,便轮到下一个组长,姓刘。刘组长负责调查的不是严天世做事的背后动机,而是他在实际上到底做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