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赵树就问:“怀哥儿,你说这锦鲤也什么用?为什么那些老头抖都那么喜爱?”
顾怀之嘴角噙着笑意,慢慢解释道:“文人书生自来爱美誉,鲤跃龙门意在科举仕途能取得好成绩,对他们而言这鱼儿就是美好的象征,素来名贵着”
“难怪他们恨不得吃我”
自己却像个傻子护着这些个杂鱼儿,还瞧不上那锦鲤呢。
两人的对话被孙虎听见了,他打开赵树的鱼篓果然见着那喜人的锦鲤了。
“啊啊!这就是传说中的锦鲤吗?好可爱…”
顾怀之也没想到自家兄弟也有孩子性一面,这会儿整张脸都快把鱼篓撑破了。
赵树看不起下去,弱弱地提醒:“孙少爷,其实可以用手摸摸”你这样真的很吓人哎。
于是孙虎一伸手,然后“啊啊啊”被咬了,锦鲤还不忘翻白眼表示无语。
当老爷子查看伤口时,一直板着脸,“虎哥儿,你这般大,怎会被鱼咬?”
孙虎这会儿也委屈,谁知道锦鲤还有脾气啊,闷闷地说道:“爷爷,我也没想到那锦鲤会咬人啊”
他爷爷眼皮都不带掀一下,凉凉一瞥,“这么大个人真是的…慢着!”
“你说锦鲤?你怕不是开玩笑?”
他爷爷都没有见过活生生的锦鲤好嘛!开什么玩笑,然后孙虎就指着赵虎那鱼篓,不服道:“就哪里啊”
“真是讨厌!”这锦鲤的脾气也不知随谁了。
老爷子却不信,凑到鱼篓跟前,刚看清楚那鱼纹,就被呲了一脸的水。
“哈哈哈…真的是锦鲤”“孩儿他奶快看”
老爷子像是找到什么稀世珍宝,朝着屋内大喊道,激动心颤抖的手。
孙虎的奶奶板着脸,嗒嗒走过来,低头一瞅,又看看墙上的锦鲤画,“我的天爷”惊呼下竟生生晕了过去。
这一闹腾,孙家人都知道顾怀之钓了一条不同寻常的锦鲤,高兴地要留他们回去在家里过夜,盛情难却,顾怀之还是同意了。
赵树算是明白了,没想到一条鱼儿也能引起轰动,免不得佩服怀哥儿,到底是人美心善。
“怀哥儿,你说我要是当个渔夫好不好?”
夜晚,躺在床上的赵树突然憋出这么一句话,成功吸引了两人的注意。
孙虎以为他一时兴起,就挪掖道:“那感情好,到时候我们能天天喝鱼汤,吃烤鱼,美哉!”
顾怀之侧目,见赵树眼底难得露出认真的神色,便有点好奇,“你是认真的?”
赵树抿嘴笑着点头,表示自己很虔诚,就是不知道爷爷会不会生气。
顾怀之不知道他为什么想当渔夫,依旧拍拍赵树的肩膀,一如既往地支持:“不管你做什么,我支持你”只要不是什么违法行当,他没有什么意见,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岔口。
“你不知道吧?我祖爷爷当时是渔夫呢!那时候家里日子过得还行,虽然不富裕,倒也不缺衣少食”
赵树说起小时候的记忆,颇为自豪。
孙虎也为他高兴,毕竟从赵树的穿着和言行也能看出他家的困境,有方向就努力吧。
第14章
“那以后我们说好了,有时间一起聚聚”
话音未落,就瞥见罕见一幕:“刺溜”
池子里的锦鲤都蹦出来,应和几人,屋内一时欢声笑语,那一晚他们说了很多心里话,明白彼此的心意。
隔壁的老爷老两口都合不拢嘴,“虎哥儿这孩子挺有眼光”
“那可不是!顾家那小子一看就不是池中之物呢”
“到底是儿孙自有儿孙福”
第二天,孙虎要去学堂写课业,顾怀之和赵树也坐上牛车回村了。
到荡口时,天破晓,顾怀之站在那里目送着赵树一点一点消失在绿林里。
“怀哥儿走不走咧?”
村里赶路的脚夫刚好要去镇上就吆喝着,顾怀之就这样踏上了求学之路。
回到墨方水斋时,他刚从后门进去,就遇到在院子里劈柴的方斋。
“今天客人很多?”
天儿渐渐回温,他自然要问了一下,算是礼貌性问候,也没指望方斋能回话。
顾怀之款款走到门口,覰见门口的鞋子顿了顿,簌簌~理了理衣衫,对着屋里头行了礼,“徒儿请小先生安”
“进来吧”
他脱下自己的鞋子,阖上门。走到矮几另一端,自顾自地坐下来,开始执白子儿落位。
“你倒是乖觉”
先生见顾怀之带着面具,心有不郁,不过想起自己这般情景也就没了生气的劲头。
“先生,可是不方便”其实不拜师也行,只要能教我读书,拜不拜师都没关系,毕竟自己在钱园那边估计名声也不怎样,免得带坏了师傅的名誉。
黑棋落,先生就开始考校他,“《大学》学得如何呢?”
徒弟摇头,坦荡荡说:“还没有学”
先生又问,“那《中庸》学得如何?”
徒儿直呼:“没学懂”一知半解最可怕,他自己也讨厌这种感觉,所以心里很煎熬。
良久先生扯了扯嘴皮,问道:“《论语》呢?”
这时徒儿那双大眼就这么勾勾盯着他,莫名有点可爱。元先生算是明白顾怀之的意思,这人估摸着也是半拉子,学而不深,深而不诲,诲而不倦。
“嗒”棋子落,他便开口道:“这么说来,四书五经没有读透彻,见你性子还算通透,这样吧”
“我们这段时间先把《论语》梳理一遍,下午就讨论,早上讲课有什么问题,下午讨论时就提出来”
“晚上时间你自己自由安排”毕竟我也要看看你的底线到底在哪里?
顾怀之欣然答应了,还不忘问先生名讳,今天他们先熟悉一下彼此的脾性,进一步了解,就从下棋对弈,看画对诗,弄草侍花侧面了解更有意味。
他这才明悟先生姓元,以后只能叫他:元先生。至于拜师一事,两人没有提,心思各异。
“我听元明说:你脑子活泛,将书斋盘活了”
顾怀之含蓄地笑了,谦虚道:“哪里哪里,是元明先生赏口饭吃”
“你倒是长了一张利嘴,难怪他也是怵了”
生意人脑子本就转得快,这次元明回去给他一说,元清自然有点兴趣,反正现在无官一身轻,正好收个徒弟也不是不行。
“先生,锦鲤可还好?”
毕竟是见师礼,多少要关系一下状况。
说道这,元先生脸上有了一些喜色,难得露出审视神色,“好小子,你是怎么知道锦鲤会上钩?”
谁知道自家徒儿摊手,一脸无辜表示自己也很茫然,“许是水流急,鱼儿就被闹上来,徒儿运气好而已”
偏偏他先生不信,就这么僵持着,直到方胜端来富贵四花点心这才缓解了气氛。
“整得倒是花里胡哨,就是不知道味道如何”
先生拿起一株宝蓝色花雕,浅尝了一小口,顾怀之凝视他的神情,可能看不到什么表情,但是他觉得自己可以试试,还是有些发现,毕竟人的第一反应是怎么藏匿都会以各种方式呈现。
先生的脚颤了一下,看来不是喜爱的味道,做出本能的反应。
“先生不如是尝尝橙黄色的灯笼花雕”
橙黄色的灯笼是甜味,淡淡的甜味不浓不浅,恰好地能勾起最美好回忆,青梅竹马,还是鲜衣怒马…也是时下少年郎们喜欢的味道。
先生没有拒绝,顾怀之拿着花雕就像是没有感情的动物,一口一口嚼着脑子里呈现的是原材料有南瓜泥,桂皮…
“看来你也不爱吃这般花里胡哨的东西”
顾怀之想解释来着,奈何先生没有给机会,接着就说:“我喜欢务实些”
“不管是花间派,还是豪放派,只要能利国利民,什么都好说”
先生的眉须很浓,这会儿竖起,墨黑的眸子里倒映着自己的面孔,能看到他千言万语不尽其中。
顾怀之摸到了元先生的风格,他既不是以婉约为特征的花间派,也不是以爽直为代表的豪放派,是个实打实地务实者。说得再多,不如掀起袖子干就是了。
当今南北分别形成两派,江南多烟雨水巷,小桥流水人家,南派以曲、词、调为基准,喜欢借物隐喻人事,表达家国情怀,红墙砖瓦,打马上阵,北派多以诗为主,喜欢直抒胸臆,坦率直言的风格来讲述凌云壮志。
朝中也是以顾赵为代表的南派,以陈梁为代表的北派,两派分明,明争暗斗多年。顾怀之大抵是明白先生的处境了,两阵旗鼓相当,要是来了个不清不楚,不偏不倚的家伙,那还指不定吃多少苦头。
先生试探学生,顾怀之心里有了一番较量,于是就如实道来:“先生,学生不管南派,北派,只要是能干实事就行”
他不喜欢花架子,有什么事情你直接说,明讽暗嘲挺废脑子。
元先生听了这话也没说什么,只是讲了一个故事,然后希望顾怀之以此为题,写篇策论。
“故事是这样:农夫家里有三个儿子,妻子瘫痪在床,家里以打渔为生,有一天农夫掉河里淹死了。家里老大刚成年正是娶亲的好时机,老二是个书呆子,老三还是个襁褓中的婴儿,问:要怎么做才不会让这个家散了?”
顾怀之想了半天,思绪万千,直到夜深人静时才执笔下墨。
昏黄的光影掩映在院子里,倚靠在墙边的柳条翩翩浮动,少年佝偻的影子投在上面,远远看去异常骇人。
“嗤”
楼上起夜的人见楼下的光亮忍不住感叹。
从那以后,顾怀之就像是疯了般,整日戴个戏剧面具,在屋子里看书,读书。
早早起来在元先生门外候着,像个准时准点的公鸡。
“字能看出雏形,不过握笔力道太重,再松一点”
“你若是找到那种得心应手的力度,写出来的字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论语》篇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先生用一旬时间帮顾怀之梳理了一下思路,然后在一一解读里面的深意,加以拓展,算上今天他收获的东西也该差不多了。
顾怀之思虑瞬间,少顷将困扰自己多年的问题提出来,“先生,您说先有鸡还是先有蛋”
“那你是喜欢吃鸡还是喜欢吃蛋?”
先生很巧妙的讲问题的概念转换了,顾怀之心下一动,顿时悟了,“都爱吃”
“研究先有鸡还是先有蛋这个问题,前提是你先有鸡有蛋,然后通过毕生的心力去观察,然后得出当下能够接受的结论,甚至可以说这个问题在当今没有标准答案,只要你能自圆其说”
“而我们要做的,就是让更多的百姓能有鸡有蛋,至于最后的答案就交给子孙后代来探索”到那时,他相信百姓夜不闭户,老有所依,幼有所长,人们解决了靠天吃饭的问题,就可以考虑生存之外的东西,比如人从哪里来,人类的起源?天地的形状…
顾怀之被元先生海纳百川的胸怀摄魄,折服了。他一直觉得古人一直很聪慧,有自己的真知灼见,敢于认清现实之外的本相,然后更热爱生活。
他问道:“先生,这世上善恶真有报嘛?”
“若有一富翁,冬日施斋救济乞丐,夏日设置瓜棚,发放瓜果,有一日富翁旧疾复发,他忍着身体不适,也要将救济善钱发下去,谁知救济钱发了一半他倒地不起,乞丐们见不到钱当场翻脸,拦着家奴不让救富翁,到处吵吵嚷嚷,最后关头,富翁虽然醒悟,奈何灾民将他身上的银钱搜刮殆尽,还到处散播他的行径,败坏富翁家里名声…”
“有一恶徒,整日靠打家劫舍为生,有一天他救了一个落水的婴孩,被村里人招呼着好吃好喝,甚至谋到一个好差事,娶妻生子,直到晚年被缉拿归案时,被村民求情求放过,此人名声大作”
话题很沉重,先生面色凝着,久久不言不语。
“嗒嗒”直到房门被敲响,先生抿唇道:“善恶终有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而已”
方言进来了,回禀道:“元先生,县榜出来了,前三名分别是:第一名元英,第二名赵凌云,第三名胡一鸣”
“嗯,幸苦了”
方言走了,顾怀之这才想起来这个月县考已经揭榜,不过上榜之人的大名倒是如雷贯耳。
“今天就到这里,下午我们去练习练习骑射”
“是”
顾怀之隐隐觉得先生有些不得劲儿,元英?难道与先生有什么关系不成?
算了,自己还是个半拉子,元英都榜上有名咯,还得加把劲儿!
他之所以讲那个故事,是因为这世道本就没有绝对的公平而言,有了律法才有了相对的公平,从根本上而言,相对的公平只是对受害者的表面安抚,并没有做到一报还一报。就好比,当爹的作恶,当儿子承受着罪业这就是对儿子不公平,凭什么父亲的罪孽要加在自己身上?
本质来讲,只要存在实力差距就有不公平的存在,就好比富翁做了一辈子的善事却因为身体原因导致家族名誉受损,而土匪因为仅仅救了稚子,名利双收。
第15章
对比两人的境遇,让人不禁唏嘘!也希望先生能从官场宦海里走出来,毕竟人比人气死啊。
“听说了嘛?顾家大才子又出事了”
“什么事儿?顾家家大业大,还能出什么事儿”
“你知道什么!家里娇美娘多了,不就容易出事,据说小娘们半夜摸进房里被大公子当场赶出来,一来二去大公子着了凉,这会儿城里的大夫正在顾家给长公子看病呢”
“天爷啊,这也太厉害咧”
莫名听了一席浑话,顾怀之挺替家里那位可惜,“啧啧”
提起顾家,他也好久没看到便宜爹了,只是不知道娘亲在里边好不好?
自己的话本子阿娘收到没?
只要确定亲娘在顾府,方便照顾她,他肯定要回族归宗,一切还得徐徐图之。
趁着顾府眼下乱,说不得能见见顾钱伯伯。
于是中午饭他囫囵对付一下,就坐车到抚顺街,给门房一两银子,帮忙叫顾钱出来一趟。
约莫过了一盏茶功夫,顾钱这才不情不愿地出来,伸头一瞅顾怀之差点没灵魂出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