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一片漆黑,顾怀之赶着村里牛车,去县里进学,假期到了,该回私塾报道。
老远看见他娘,泪眼婆娑站在门口,心里沉甸甸。
来得早,顾怀之决定坐车夫旁边,他们家在村尾,车子到村头时,车上立马装满了鸡鸭牛鹅,大婶大娘一上车笑得开心,一路上倒也热闹。
“赵爷爷,多谢”
破晓时,牛车抵达县城,他行了君子礼,将车钱付完就径直离开了。
排队,验身,交钱…经过一系列检查,他终于回到私塾了。
县里私塾不多,比较名的赵家私塾和孙家私塾,其他的私塾不是特别有名。
然顾怀之就读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私塾里边,经常逃课,学业停滞不前,每次小考就是掉车尾。
“顾怀之,你回来了”
进门就遇到老师,顾怀之小脸紧绷绷,向老师问安:“老师”
钱秀才瞅着他愈发淡漠的样子,登时不乐意了,板着脸不满道:“既然回来了,就把今天的课业顺便补补,晚饭前送到我跟前就好了”
顾怀之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待钱秀才一行人离去,他拂袖直接回房了。
早饭:馒头加蛋花汤,馒头随便吃,蛋花汤限一碗。
顾怀之就在寝室吃完饭,打扫卫生,然后开始温习功课。钱府隔壁是热闹的街区,老远都能听见小商小贩的吆喝声,顾怀之的寝室恰好对着闹市。
“咳!”
即使有原主的记忆,打开《中庸》顾怀之脑子里都是“?”“?”
不知其意,读书百遍,只会更痛苦。他先将不懂的知识圈出来,然后汇总到小本本上,准备晚课时问问钱秀才。
不行的话,只能上补课,赶上课业了。
咚.藏书房的小笨钟响了,顾怀之手忙脚乱地收拾好书本,往课堂赶去。
钱秀才早早进学堂,正准备开讲。
覰了一眼门口气喘吁吁的顾怀之,淡淡道:“课堂有课堂的规矩,顾怀之迟到,就站着听课”
顾怀之自顾自地站到课堂最后面,全然不顾那些打趣的目光,掏出准备好的炭笔。
“今天咱们讲《中庸》·1篇,大家翻开一百三十二页码”
钱秀才脾气很不好,但是学问很扎实,字句斟酌,讲那些干条条能讲清楚具体的内涵,顾怀之许久没有上课,手一直在疾飞,将钱秀才的话记在本本上,速度之快,使得授课老师频频看向他。
“顾怀之,你来说说[人皆曰予知,驱而纳诸罟、攫、陷、阱之中,而莫之知辟也。人皆曰予知,择乎中庸,而不能期月守也。]这句话什么意思?”①突然被点名,顾怀之对上学子们的戏谑的目光,辑首便回道:“回老师,这句话意思就是人人认为自己学到了知识,但是遇到麻烦不知道解决,人人都说自己学到了知识,选择了中庸之道,而不能长期坚持”
“哈哈哈”
学子顿时笑作一团,交头接耳,想要看到顾怀之的窘魄样子,却见他站在那里面色疏朗,没有任何表情。
“肃静”
钱秀才发话了,有些学子还不忘嘲笑顾怀之。他好像没看到这些人的冷嘲热讽,目光紧紧盯着正在上课的钱秀才。
经过钱秀才字字讲解后,顾怀之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了:这句话中心思想就是选择长期坚持中庸之道,是可以避免陷阱,可以避开灾祸。
课堂上有人大闹,有人听讲,远远看去竟然安然无事,而授课老师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前两排人身上。
“老师,学生有事请教”
下课了,顾怀之想着私下请教问题,一天几个问题,实在不行只能补课了。
钱秀才睥睨着那人,难得露出认真的神色,就吩咐学生:“你们先去门口等我”
顾怀之佝着腰身,将本子上的问题一一排开,一共三张纸。钱秀才一见上面的问题全是课堂上讲过的内容,脸色有点难看,冷冷道:“这些都是课堂上讲过的知识”
“学生请假半旬,落下课程,望老师见谅”
他退后一步,深深鞠躬,以表歉意。钱秀才不耐烦地将这些字句一一说出来,顾怀之低着头用炭笔记着个中含义,丝毫没有延展内涵的意思。
“哼”
钱秀才走了,顾怀之不知道他拂袖而去什么意思?也不想知道,只想学习!
别问他为什么,问就是贫穷使他进步,知识改变命运。
一连数日一下课,顾怀之就堵着钱秀才问一些学过的内容,他知道这个办法实在是太拙劣了,上课提问,老师不够尽兴,也有自己的课程安排,尤其是已经学过的知识,没有老师想花费大量的时间来解释字词含义,更注重延展深意,学以致用。
落下的课程太多了,顾怀之决定出去走走,能不能凿壁偷光?
好家伙!还真让他发现了一个好地方:隔壁邻居也在学中庸,闹市中学习?有意思!老远都能听见夫子的咆哮声。
顾怀之决定了:这个厕所他去定了。
经过旁敲侧击,隔壁是元家公子别院,这短时间元家公子被送回老家,备战科考。
所以老师质量应该可以?顾怀之开始频繁“蹲厕所”
“元顺!”
“你说说〔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何解?”②“回老师,这句话意思就是人生出来时天地便定了性子,顺心而为是为道,顺道而为是为教化”
夫子气得不轻,呼气吸气,良久才沉沉说道:“这句话意思是人一出生时,上天便赋予了人的本性,顺着本性、本心做事叫做道,人在规范道时叫做教化!这句话核心思想就是天人合一,天命所归”
“简而言之:气候,地理位置,风俗习惯等种种形成天命,天即是阴阳等自然现象,道即人文,人性是天命合一的现象,经过人文教化,有了善恶是非之分”
隔壁夫子讲课很细心,延展度很长,顾怀之脑子里渐渐有了一些认识,在加上原主脑子里残缺不全的认知,差不多可以理解。
“陈兄,你说顾怀之这小子,脑子是不是摔坏了”
“就是!现在天天追着夫子问这问那,吃相未免太难看”
“周兄,也许顾兄醒悟了”
“但愿吧!”
厕所门打开,两人一进门就看到地上的花花草草吓一跳,缓过神时周文那鸡婆嘴叭叭叭个不停,陈才有一搭没一搭回应。
“周兄,难道你没发现厕所味道怎么怪怪的?”
“确实有点怪怪的,干干净净,就连异味都淡化很多,轻轻嗅着,还有淡淡的花香…”
“嘶!就是更冷了”
四周到处透风,冷得两股战战,陈才冻得直磕巴。
两人很快走了,顾怀之松了一口气。
他紧了紧汤婆子,止不住第抖动着双腿,鼻子塞着棉花,用嘴巴呼吸…出奇得冷!
“怀之”
“顾怀之!”
“奇怪人跑哪儿去了?”
隐隐听见有人呼唤自己,顾怀之一听这嗓门就知道:孙虎来了。在学堂,顾怀之和孙虎关系还不错,孙虎家在县城,对县城情况比较熟悉,经常带着顾怀之出去看天看地,顾怀之喜欢收集花花草草,孙虎喜欢骑马射猎,两人经常相约外出野炊。
想了想,顾怀之还是打开门,走出去,对着不远处的少年唤道:“孙虎,我在这儿”
孙虎脚步轻快,一脸欣喜,“怀之,天儿暖和了,我们去城外林子走走吧”
在家窝半旬,孙虎圆润许多,小肚子圆滚滚,虎肚圆腰,说话底气很足。看到顾怀之时,胖脸堆满了笑意。
顾怀之拍拍孙虎的肩膀,弱弱道:“孙虎,我身子不适,恐怕现在还不能出去,抱歉!”
他鼻尖红红,说话瓮里翁气,就连圆润的面颊都深陷了,孙虎凑近一看,发现顾怀之确实清瘦许多,精神看着也不太好。
孙虎一瞅他那病殃殃的样子就担忧,提议:“身子还不舒服?走!去我家坐坐,正好让我爷爷给你看看?”
孙虎的爷爷是郎中,医术还不错,家里开了小医馆,生意一向不错。
作者有话要说:①人皆曰予知,驱而纳诸罟、攫、陷、阱之中,而莫之知辟也。人皆曰予知,择乎中庸,而不能期月守也。选自《中庸》②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选自《中庸》
第3章
顾怀之知道他心直,爽朗,便直言:“虎子,自从我生病后,身子骨大不如从前,等天气回暖了,我就陪你出去走走,如何?”
孙虎眯着眼睛,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小心翼翼送到顾怀之跟前,哈哈笑道:“没问题”
“正好我这里有个东西,你肯定很感兴趣,记着回房子再看”
眯眯眼四处晙巡一番,才将布包珍重地交给他。
“哎呀!天黑了,我要回家咯”“明天见”
嘿嘿,他摸着脑袋,很快消失在视线里。
顾怀之看着紧了紧布包,隔壁隐隐能听见读书声,又下课了,想起隔壁先生循循善诱的讲解,他意犹未尽,随即抱着书籍回到房间,喝点热茶暖暖身子。
晚饭碰到陈才和周文,被堵住了去路,“有些人就是劳苦命,顾怀之,你说是不是?”
嘲讽打击一向是陈才的风格,他堵在顾怀之身前,含讽带笑。
条条大路通,顾怀之凭借大长腿准备绕路回去,一旁的周文伸手拦住他,横眉冷对,沉声说道:“夫子不希望你下课叨扰他”
顾怀之身形顿了顿,终于正视两人,闷闷道:“我知道了”
他款款离去,影子拉的老长,衬得身影愈发高大。
陈才凝视着顾怀之远去的身形,凝眉不展。
“这小子真是越来越嚣张了”“等着瞧吧”“小考马上到了,我倒要看看你小子有多厉害”
周文那张嘴叭叭叭不停,阴鸷的眸子死死地盯着他。
周文,陈才,顾怀之几人学业并不好,每次小考都是最后几名,按理说几人关系不会这么差。
前几日钱秀才和周文的父亲聚会,很晚才赴会,钱秀才就解释:顾怀之向他请教问题,所以来晚了,周文的父亲自然知道钱秀才的暗示,才派周文给顾怀之说道说道,要是不听话,就准备给顾怀之吃点苦头。
周文看顾怀之刚才那架势,心想道:“臭小子,你完了”“得罪本公子,算你倒霉”
记吃不记打的家伙!
常言道:爱笑的人运气不会太差,顾怀之历经两世,看过太多的人情世故,假笑不出来!
现在不想将花费多余的时间去打理人际关系,只想好好学习,分秒必争!他知道只要自身够强,安稳过一辈子没问题。
眼下问题是:他的家庭成分严重拖后腿,便宜爹对外称他娘是妾。良民堕为良妾,科举之路就又没有那好走了。一旦查三代,外室子身世就暴露,科举就有点难。
不过他爹这次来村里,大张旗鼓的架势,想必县城里的本家很快就会听到风声,安宁日子恐怕不太平咯!
夜来风萧声,花落知多少。巨大的影子投在纸窗上,好似怪兽要吞噬着忽闪忽闪的灯芯,顾怀之借着微弱的灯光,巩固今天学到的知识,预习,学习,复习,巩固,他相信学业一定会有所提高,只是右眼皮跳得厉害,心口隐隐不安,他想:难道有什么大事发生不成?
晚上不敲钟,不太熟悉时间,顾怀之怕自己学太晚,就靠在窗前立着耳朵听街道上的梆子声…
翌日一大早,顾怀之早早去上课,课堂闹哄哄,他坐在后面,恳切地记录笔记,即使坐前面的周文小动作不断,说话,扔纸条,甚至故意昂起头试图遮挡顾怀之的视线。
后来顾怀之干脆不抬头看前面,竖起耳朵辨别钱秀才的声音,这才跟上老师的节奏,将行文注释好个中含义。
只是心口突突,跳得十分厉害,他用冷心洗把脸,醒醒神定心将学到的知识再巩固一下。
早课刚下,顾怀之正准备出去透透气,走着走着就到私塾门口了,他看到门口的家丁正轰人,凑近一看,“嘶”直觉不对劲。
“树哥儿?”
他不似确定,只是从那人脚上的棉鞋猜测:眼前这个蓬头垢面的男子是不是赵树,用怀里的帕子轻轻地擦拭着他脸上的泥巴堪堪认出他。
赵树那浮肿的双目怔怔地望着眼前人,片刻便拉着顾怀之走到墙角边,凝噎道:“怀哥,不好了”
“前儿哥你家着火了,婶婶…她走了”
这话一出,顾怀之脑瓜子嗡嗡一片白,双手紧紧地攥赵树手臂,不确信道:“树哥儿,你确定我娘没有逃出来?”
赵树怯怯地点点头,牙齿咬着贝齿瑟瑟发白。
得到肯定消息后,顾怀之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撞,“你在门口等我,我收拾收拾东西马上走”
赵树望着风一般的怀哥,心里掩不住地难过。
“哟,这谁啊?”
“小子,出门在外:要净面,洗身,带冠,君子六艺知道吗?”
顾怀之回来时,门口围了一群人,时不时地传出哄笑声,眉头紧缩。
他疾步走到人群里,将赵树拉到跟前,冷冷道:“君子六艺也是对君子的承约”而不是对那些不约上门的小人!
他转身离去,周文气得鼻子一耸一耸,正准备追出去好好说道说道,这时钱秀才来了,拉着一张脸,“这就是你等君子涵养?出了钱府的门就不要说是我钱秀才的门生!”
板着脸将周文这群门生训得像鹧鸪般垂着头,不敢有异议。
顾怀之出门就约了一辆马车,车外风景噌噌,他从包裹里掏出酥饼掰成两半递给赵树。
赵树将手使劲擦了擦才抱着饼子啃,浑身上下都是淤青,顾怀之看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怀哥,对不起…”
“如果前夜里我起夜看看你家就好了,深夜突然升起大火,冷风呼呼叫,等我起床时,你家被烧得啥都不剩了…婶子的尸体放在你家,有官差看着应该没事”
顾怀之摸摸他的脑袋,喃喃说道:“树哥儿,谢谢你”
“我没事…”
想起他娘的昔日种种音容,顾怀之表示还是不能接受,自己这才离开几天人就没了,怎么可能!
除非那边出手了!
吃完东西,顾怀之将身上的消肿药给赵树身上一一上了点,毕竟这孩子为了通知自己吃了不少苦头。
马车速度很快,冬日里雨水少,沿途的路倒也能走,就是太冷风刮得脸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