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怀之大抵明白元明的来意,就笑道“老师若是放心,不如就让顺哥儿来阜阳这边,咱们凑趣凑趣,切磋琢磨,说不得进益快”
元顺在元宴教导下基础理论知识扎实,就是缺乏联想力,对实时洞察力不够敏感,应该说是不感兴趣,所以至今没有过县考。
“老三正是有此意,央我来探探你的口风来着,看来你心里琢磨些味儿了,不会影响你府试?”
他们都不知道怀之府试如何,就连元英那般聪明,今年也是第二次考府试,更有甚者一辈子栽在府试那关大有人在,权当让人练练手找找感觉。
顾怀之:“怀之得老师们倾囊相授,如今学了毛头,基础还算说得过去,接下来还得看个人修行”
“互相交流说不得能受益匪浅”
自身正了,别人再怎么歪,无甚紧要。
元明很满意这小子这般谦虚,随口提了一嘴:“你大哥要是还在,你们一定有许多教益”
脑子一机灵,猛然反应过来自己嘴快,忙想打岔来着,那人接下话头“大哥想来博文强识,怀之还有得学”
“先生,可知我家中近况”
家书每每来得慢,每月一封,冷冰冰的文字,还不如别人嘴里来得真实。
“还真有些事情,听说你母亲想给钰哥儿找个妻子”
“顾员外不同意,说是要和离,这才平息一场风波,可是你母亲不得劲,要和离回盛京孙家”
“和离?”
家书没有说这些糟心事,想来是顾父不想让儿子操心。
“和离也好,孙氏离京多年,难以侍奉双亲,正好换个地方换个心情”
女人嫁出去了,很少出门,除了交际应酬,基本没有自我,她要是真想回去,也不是不可以。
“女子和离,怕是难以再找良缘,夫家不容,娘家不亲”
元明一席话揭穿了古代已婚女子的悲哀,若是择个人渣夫君,对女人来说一辈子就完了。
顾怀之这才警觉,和离对女人的杀伤力一样不可估量,不由得悲哀。就像阿娘那般喊冤而死的女子若是没有娘家人撑腰,怕是随风掩埋于滚滚红尘中,无人念着。
“此事确实难办”
毕竟是长辈之间的琐事,晚辈不好插手,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宫妃有省亲,民间妇女自是也有省亲之说,只不过大多在新春时节才能走动。
“先生,书斋生意如何”
作为合伙人,不能餐位果食,总得关心关心产业,不然颇有利用之嫌,这段时日忙于备考,也没多走动走动,也不知阜春书斋如何?
说起生意,元明自是知无不尽“托怀之的福,书斋生意还可”
“我正想请教请教你,京城那边文风盛行,只是书斋倾轧,咱们书斋有的别人学得快,生意不好也不差”
就这么凑合着,盛京权贵人家多,势力庞杂,他们元家书斋背后没有什么大山镇不住那些妖魔鬼怪,险些办不下去,这几日盈利日渐西薄。
顾怀之听老师提过元家在京城那边的族亲情况,盛京元家是分支,抚州县元家是主支,元祖太爷时期兄弟俩嫡出,一个南下,一个北上,南下的元家受当地文风影响开始重视子女读书,北上的元太爷兄弟累积了一些人脉,买官得爵,小日子过得还不错,到了元晖这一脉,通过联姻和科举,博得一些前程,远的不说,就说顾家大房当家主母元容就是元晖的嫡长女,女婿顾烽更是勋贵人家,位列三公,可以说位高权重不为过,南边元家虽下场考试者繁多,偏偏不爱做官积累人脉,就连元宴先生那般三元及第之才也只是在翰林院呆了一年便辞官归隐,回乡教书育人,南边送不了人才,与北边联系少,南北元家近些年来往不甚密切,说不得多亲密。
作者有话要说:天高日晶,烟霏云敛,罗暮清寒,燕子双飞去。选自《蝶恋花》《秋生赋》
第73章
斟酌思虑片刻,少年脑子里浮现出各种兄弟阋墙、谋财害命之情景,语重心长道:“俗曰:断人财路与杀其血脉有何异议。当我们自身不够强,强大到随时能保护家人时,那些个身外之物就合该不留恋”
“财多防不住贼,容易遭人惦记,先生一开始做买卖不就是求个快意”
人家想学就学呗,精髓在自己手里拿捏着,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就好比抚州顾家,家里没有人撑起来,就算顾焯为一县首富,权贵者使个小手段,一夜之间说破产就破产。
元明摸着胡子,呷了一口清茶,沉凝片刻,才开口“怀之这般年纪能参透权名利禄也是难得”
“财帛动人心啊,老夫差点迷了去”
古往今来多少受不住家财导致家族覆灭的前车之鉴,元明猛然想起那些个事情惊出一身冷汗,他抱着茶杯只觉得浑身发颤。
“先生,怀之也觉得赚钱很愉快,重要的是赚钱的过程,结果好似不是那么重要”
“正巧怀之这里还有些想法,书斋的书不便于携带,易受潮,需要进一步改善纸张质量,或者改善储藏书籍方式,还有药书应该配上相应的图形更形象生动些…”
吃饭时,他们在聊赚钱;饭后散步,他们在聊纸张改善方式;晚间,他们对烛密谈,你一言我一语,对书斋的未来规划都有了基本框架,人员管理,规矩,还有原材料进购,开源节流,若是实现生产销售一体化,将造纸术和印刷术掌握在手中,以后也不怕断货之说,当然这些都需要几辈人的努力可能实现。
元明在别院停留几日,两人相谈甚欢。
“先生,不若等几日,马上开榜,若是取得名次,怀之合该回乡看看老师”
一起走,也好有伴,也不差这几日。
元明吃着烤肉,小酌几口清酒,望着院子里滚来滚去的阿狸,笑道:“好,咱们一起回去看看父老乡亲”
“去盛京折腾半年,还不如在你这院子过得自在”
那边做什么事情,都有人盯着,没有一丝秘密,还不如乡下活得闲适。元明言语间带着酒气,面庞潮红,有点不胜酒力。
“尊德乐义,自身乐观,不负百姓不负君,下对得起亲人,上对得起长辈,也没什么烦恼”
世人多自扰,庸人自忧罢了。
“尊德乐义?好个自得自乐!”
“…今日有酒今日醉,明日时来明日累,两三碎银怀中堆,妻儿老小村头会…”
兰叶春葳蕤,桂华秋皎洁,西日下山隐,北风乘夕流,燕雀感昏旦,檐楹呼匹俦。⑤选自《感遇》元明拎着酒瓶,身形摇摇晃晃,白日放歌,歌声婉转悠扬,时而对着草中雏菊唱,时而对着池中鱼儿歌,时而对着胖阿狸吟…极为轻快。
这一日,顾怀之从词中真实感受到已婚男子的无奈,上有老,下有小,同族还有七七八八兄弟姊妹侄儿堂幼,肩上的胆子容不得懈怠,只能趁着闲暇时,约三五个好友小酌一番,说道说道,宽解宽慰自己。
开榜前一日,解衣欲睡,月色入户,欣然起行。念无与为乐者,遂至前院寻元明先生。先生亦未寝,相与步于中庭。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行至月池,红白鱼来往窃窃,吾起杆溜饵,先生放杆无饵,曰:愿者上钩,吾与先生相争,熟美?天拂晓,更吹落,星如罗,两人靠山而眠,卷帘人依旧,试问:鱼咬否?,侍曰:挂饵者鱼钩之,先生意唏嘘:无为者亦无为。
“公子公子来了”
“门口有敲锣打鼓的声音了”
平安说话就跟炒芝麻一般,劈里啪啦,说话没完没了,音调高了几度,吵得顾怀之翻身将薄被捂住脸,极度不愿意起床。
“公子昨晚倒是尽兴,如今也不怕得罪差爷?”
“前头若是来人,李伯会通知咱们的”
这么久没来人,说不定就是隔壁那边有好消息,等着这么久,不差这么一会儿,还不如补个回笼觉。
“公子这般断定是隔壁人有消息了?”
即使隔着屏风,顾怀之也能听出来人的笑意,就连严苛寡言的商嬷嬷都有了多余的表情,想来是好消息,他赶紧起身换新衣。
“李伯来了吗?”
老伯管着门房,不见他,顾怀之心里不踏实。
商嬷嬷在外头走来走去,隐隐濯濯,瞧不清神情,却能听见声儿来,“外头报喜的衙役来了,李伯将人引进正院,这会儿让婆子帮忙端茶倒水,我正好给公子通通气”
“嬷嬷在忙些什么?”
外头脚步细细簌簌,很是轻微。
“老奴备些红封,届时公子让差爷们讨个喜庆”
顾怀之对镜看妆,闻此言,将鬓边青丝别在耳后,融融一笑:“正巧,昨儿个我还让平安备了一份”
“嬷嬷倒是与我想到一处”
“我给的是我给的,公子给的是公子给的,老奴也算是沾沾公子的喜气”
“嬷嬷有心了,怀之贪睡,耽误些时辰,凭白添了些说辞”
前院,顾怀之一行人出现时,诸人均被为首者吸睛,少年翩翩佳资,灼灼其华,行走间宛如林间清风,花中极品,腰间的红腰带更是惹眼。
“恭喜,恭喜,顾公子拔得头筹,府试第一名”
“公子真是人中佼佼者,我辈楷模哉!”
“哪里哪里,承蒙差爷们关照,怀之受之有愧”“小小意思,希望差爷们海涵”
一番寒暄,少年拿着烫金帖子,将人送至门外,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门外一群人围住。
“这位公子好生厉害,这是我家的老爷拜帖”
“哎哎!别挤别挤,这是我家老爷的拜帖”
“还还有我海家拜帖!”
要瞧着大家挤作一团,少年向平安喜乐使了眼风,这才得了插话的空隙,“多谢诸位好意”
“某离乡多日,明日就要回乡省亲,看望家中双亲,对于各家老爷的好意怀之深感抱歉”
小子做辑,态度十分诚恳,待众老爷未回神,施施然回府。
“中了”
“哎呀,我的天爷啊”
顾怀之还没到二进门,迎面就碰到喜提熊猫眼的元明先生,他只着内襟,“老爷,您慢点”
“呼呼,顾公子跑不了”
随从在后面大口喘气追着跑,先生这才惊觉自己衣冠不整,讪笑着解释“我这是得意忘形哈,怀之可不要学”
衣带整理完毕,两人结伴而行,来到正屋,还没有说话,外头劈里啪啦响起来,唬得元明手中的茶盏差点脱手而落。
“别院好久没有这么热闹,下面那起子都忍不住先闹腾闹腾”
“先生,从声音传来的方向来看,貌似是隔壁”
“隔壁?喔!”“慢着!你说隔壁,那不是我家那小子”
“你没有听错?不不,我还是回去看看为妙”
“怀之,我…我回去瞅瞅,明天见”
元明激动地语无伦次,走路不是撞到这,就是碰到那,跌跌撞撞,颇为戏剧。
“恭喜公子”“没想到公子年纪轻轻竟如此能干”“说些什么话,公子那叫才高八斗”
原是商嬷嬷带着婆子和李伯前来贺喜来着,平安喜乐将红封一一发放到位,等婆子和李伯都拿到红封后,这才开口道:“这几月多谢诸位的照顾,怀之感激不尽,不日就要返乡,以后天高海阔,多多保重”
他不说具体离开时间就是不希望大家早起送行,离别是伤感的事情,一个人承受就可以。
“公子打算什么时候离开?”
“就是,咱们院子好不容易热闹起来,公子可要多逗留几日,让大家沾沾喜气”
“公子走得时候告诉我一声,回头我去送送”
大家笑嗬嗬问道,褐色脸庞上堆满了笑容,顾怀之见不得老人眼里的泪水,“走之前一定告诉大家”
“外边鞭炮声好像快没了,咱们也去放点热闹热闹”
“好耶”“少爷,我也去帮李伯忙”
平安最是喜欢凑热闹,对放鞭炮这种事儿很是积极。
“公子我们也跪安,准备晚宴”
婆子们来得急,腰间没有缠上红腰带,喜得难以自矜,腿脚轻松许多。
“这次回去在家里呆不了几日,嬷嬷不如就在阜阳这边?”
来回奔波,老人家身子骨受不住,还不如就在这边喘口气,等他们路过阜阳府时在带上她。
“哪有做奴婢的,和主子分开”
“我知道公子好意,老婆子硬朗着呢,眼下公子正是需要人手,老婆子可不能偷奸耍滑”
许是遇见喜事,商嬷嬷那张扑克脸难得浮现出一丝笑意来,说话和蔼些,语气温和点。
她一遍帮忙整理行李,一遍和主子闲聊着。
顾怀之准备伸手来着,被商嬷嬷拦住了,“这些伙计我还是做得来,公子好好休息休息”
“昨日放浪形骸,夜不能寐,今日不知怎得就是没了睡意”
他坐在床边,于心不忍,正想法子搭把手,外头来人了。
“公子早起还懒床来着,这就没睡意?小的不信”
“有句话叫什么来着…得意忘形!对,公子这是喜得连睡觉都忘了”
平安那张嘴就像滚滚江水,滔滔不绝,今日大家被这大好喜事惊得没个正形,商嬷嬷也没多嘴,就当普天同喜,沾沾喜气。
“平安,你这嘴巴怕是涂了芝麻糊,劈里啪啦说个没完没了”
“那也不像你,闷葫芦一个,一天嘣不出一个字来”
“我这是成竹在胸,自有一番盘算”
“盘算?怕是憋成算盘也说不出个一二来”
“你倒是能憋出个一二来,定没有个准数”
“总有一次两次能准”
作者有话要说:解衣欲睡,月色入户,欣然起行。念无与为乐者,遂至前院寻元明先生。先生亦未寝,相与步于中庭。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行至月池,红白鱼来往窃窃,吾起杆溜饵,先生放杆无饵,曰:愿者上钩,吾与先生相争,熟美?天拂晓,更吹落,星如罗,两人靠山而眠,卷帘人依旧,试问:鱼咬否?,侍曰:挂饵者鱼钩之,先生意唏嘘:无为者亦无为。@选自《记承天寺夜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