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顾熵被带着木枷子,仰天大喊道:“孩儿不孝,先走一步”
“母亲若是有什么头疼脑热就托梦给儿子,儿子定当向天祈祷,为母亲日日祈福…”
他跪在地上三叩首,望着长兄,泣不成声来。
“两位,时辰已至,该出发了”
衙役也没办法,顾家门前到处都是耳目,若是被有心人上报府衙,他们日子也不好过,很是难为情地提醒着。
“熵弟,保重!”
顾烽没了官袍,也就没有官威,不过好在大儿子还是京州刺史,暂时没有不长眼的人惹火。
“大哥,”
“大哥…”
顾熵这才知道自由的重要性,当初在顾家顺风顺水,很是威风,如今有了枷锁,寸步难行,还要仍受风吹雨晒,他人的发难、异样的眼神…
“我的天爷啊”
“怎么都没了,那可是老爷子留给我的…”
老太太坐在地上呼天抢地,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难以自抑。
见顾烽两口子进来,连忙敛了一身匪,下意识伸出手来,摸空一场,这才发觉:府里的丫鬟都被充公,不在了,不由得悲从心来,悲呛道:“老大啊,咱们家…没了”
顾烽皮笑肉不笑道:“自是没了,老太太若是愿意,阜州那边还是有您一席之地”
老太太本就是阜州那边来,自是知晓一县能有多大,再怎么繁华也不能与盛京媲美,想着想着心里就失衡了,嚎啕大哭着“这怎么成?”
“我老婆子这般羸弱,哪能受得了那般日子…”
顾烽皮笑肉不笑道:“那依着您看?”
“不若是去京州吧!琅欢还在那边,想必日子过得还成”
这话说得顾琅恒都气不打一处来,他接话道:“我哥在京州每每上阵杀敌,日日不果腹,老太太不怕饿死,只管去就是”
京州那是什么地儿,是个正常人都不会去,常年受到外地侵扰,只有累累白骨和野狼,去了就是喂狼,让这老婆子过去不就是送死?
元容刮了一眼儿子,苦笑道:“母亲别恼,这孩子被吓坏了,说糊话呢”
“你要是去京州,我这就安排几个人…”
元容作势就要去外头找人来,老太太眼珠子转得快,觉着不是那么个事儿,忙自找台阶下,“算了算了,如今都这般场景,别给外头添说头”
“你们什么时候动身?”
她急得起不来,还是元容搭把手才起身。
顾烽抿唇道:“官家要求:后日就要动身”
言下之意,这不是你想咋滴就咋滴。
老婆子嘴皮子直哆嗦,拍着大腿嘟囔着“这般早?”
“真是…”
没人伺候,元容得自己搭手,好不容易将老太太哄睡着,顾琅恒和顾烽也做好饭菜。
一家人难得这般轻松坐在一起吃吃饭。
“往日总要惦记着,顾着那,今天总算是能清净”
这一点顾琅恒最有体验,之前被随从追着,丫鬟捧着,如今自己一个人多自在。
顾烽给元容正在揉揉肩,松乏松乏,望着儿子无所顾忌的样子,笑出声来“如今没有爵位这座靠山给你撑腰,出去惹了事,自己兜着”
“年近半百能脱离官场,也算是告老还乡咯”
他拍着妻子的手,很是遗憾,回自己老家,就意味着她背井离乡来着。
元容融融一笑道:“夫君别忘了,我们元家也是江南人士,从小父亲也曾带着我回乡祭祖…以后琅欢一个人在京州那边,也没个人照看着,也不知日子如何过…”
顾琅愉最是佩服大哥,虽然一直板着小脸,但是人家能力是一流的,于是她就宽解阿娘:“哥哥是家里最稳妥之人,阿娘别担心,再不济还有外祖家看着些”
说到外祖,自家爹最是攀高贬低,如今夫君只是个七品县令,指望他能多看顾?还不如让那些个后辈多留意,“我爹这人平生最得意的事情就是将我嫁给你爹,攀上当朝权贵,享受一辈子荣华富贵…如今元家没有依仗,怕就怕他们受不住这些落差”
以前有人捧着,现在没人踩就不错了。
顾琅愉凑到元容跟前很是好奇,黑白分明的眸子此刻定定地望着她,问道:“阿娘,那屋里老太太可怎生是好?以前她怎么做,咱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家里没有丫鬟婆子,总不能一直让阿娘照顾吧”
“此去淮阳那边,山高路远,一路颠簸,她自是受不了,刚刚我已经将好歹说与老太太听了,这会子估摸着在被窝里捉摸着呢”
老太太娘家在陆州那边,做水路、马车大抵一日能到,介时她们送一程就是。
顾琅恒放下碗筷,擦了擦嘴,不屑道:“别人家老太太许是如阿娘那边想法,我家这位那是孙猴子托生,猴精猴精那种,娘可不要对她抱太大希望”
大家笑作一团,顾烽就发话了,“她不回也得回,到时候我们绕路一程就是”
又不是亲娘,当初趁着生母忌日,爬上床的女人就该从哪里来,回哪儿去,如今没有官场束缚,伦理纲常哪有生母重要,不知廉耻的东西就该为自己犯下的错买单。
“爹爹,意思是这一次必须让老太太回去”
“嗯,她又不是你们亲祖母”
“我倒是觉着,老太太怕是要对妹妹的婚事下手”
顾琅恒还没有忘记昨日那几人猖狂,妹妹这年纪确实可以议亲,只是家里突生变故。
顾烽夫妻对此事也是上了心,对视一番,笑吟吟道:“无碍”
“介时就说,愉姐儿定了娃娃亲”
“阿娘,妹妹什么定了娃娃亲?和谁?家里怎么样?”
“是你阿娘的娘家人,你也认识,阜阳元家大房元英”
“啊?怎么是他!…这个人吧,还成,就是有点放荡不羁”
整日约三五好友四处溜达,做酸溜溜的诗文,还没有顾书郎来得踏实。
“那还不如与顾书郎结亲”
反正他家现在也就这样,高不成低不就,顾怀之就不一样了,这一瞧就是以后的新贵,能力好模样俊,更重要的是为人端方,简直就是谦谦君子。
元容见过顾书郎一次,那孩子眉眼英爽,额面圆阔,面部莹润,瞧着就是个大富大贵之像,自己能嫁个不纳妾的夫君已是很不错,哪敢指望那等儿郎也是这般洁身自好,元英那孩子算是还可以,虽说散漫些,总归了解一点,以后若是嫁他,女儿也是要回阜阳那边,离得近,来往便捷。
“连你也知道顾书郎好,更遑论别人”“好瓜都有人惦记着,咱们就别参合了”
她说这话时还不忘留意女儿的反应,果然人心里还是过不去那道坎,小丫头这会儿连脸上的笑意都留不住了。
元家这边,门房将顾怀之迎接门来,还没进门就遇见元明回府。
他走到顾怀之跟前,很是疑惑,瞪着眼睛问:“怀之来了?”
“唉呀!可是找我的?这几日忙上忙下都给忙忘了…”
他拍着脑袋一脸懊恼。
少年忙笑着解释,“伯父,我是来找元英的”
元明:“元英?这小子又招惹你了?…”元英一向不待见怀之,今日难道又惹什么篓子不成?
他眼珠子咕噜噜转着,手摸着脑袋,思索状。
顾怀之朗朗笑道:“怎会?我有点事情找他商议”
元明松了一口气,毫不在意道:“没事就行,他这会儿估计在后面和好友一起赏玩文字书画”
“伯父近日如何?”
“我啊,还是老样子”“不过还好孙氏被揭发了,商行这两天陆陆续续有人入会,我就是忙些琐事”
他满脸疲惫,眼神很是清亮有神,看来很是满意现在的状况。
“对了,这几日合该比我忙些,你阿娘的事情了了,什么回乡?”
怀之如今将孙家两老也接入府中,这段时间肯定有得忙,这孩子就是大度,他这么执着小顾氏的事情,如今也算是有个好结果。
顾怀之也想回去给阿娘报个喜讯,也不能说是喜讯吧!算是结果,他也是想念江南那边,只是诸事缠身一时半会儿怕是回不去了。
“怀之亦是想回去,只是如今身在朝中,万般不能由己做主”
“对!确实是这般,你若是求下放,尚有一丝机会,只是如今你身上还有好多事情压着,一时半会拖不得身离京”
两人有说有笑来到桃李院,元英正在和好友讨论明大家的山河图,兴致也是不错。
第88章
“哟?我道是谁啊,原来是顾书郎来了”
“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元英这话说出来莫名让气氛尴尬,他爹老脸霎时就跨了,凝眉沉声道:“怀之此番前来,定是有事情找你,不可这般阴阳怪气”
临走前还不忘警告儿子,不要没事就挤兑人家。
在场之人见两人气场有点怪诞,纷纷请辞离开了元家,将地方腾给两人。
元英坐在竹凳上,使了使眼风示意他坐下,“坐吧!你来得真是时候”
“我爹从信阳那边弄了点明前茶,尝尝”
顾怀之抿了抿清茶,一股清冽之气直冲脑顶,满脑子杂绪顷刻间就荒芜了,他莞尔笑道:“还是伯父慧眼,这茶吃着不错”
闻此言,元英竟笑出声来,指着眼前少年不知该说什么,闷闷笑道:“吃?也就你敢出说来”
“你小子一向不爱虚度时间,今儿怕是有事,说吧!什么事情还找上我来”
顾怀之思索片刻,直言:“元英留在盛京还是…”
元英放下杯盏,“都可以”反正哪里舒服,呆哪里。
顾怀之:“我在京州有幸见过刺史”
“他人不错,就是性子有点沉闷,唯一的爱好大抵就是训练信天游”
信天游就是天上飞的雄鹰、夜鹰等大物。
元英眸色闪过一丝了然,抿唇笑道:“你说与我听做甚?”
顾怀之盈盈笑道:“我不是说与你听,只是感慨罢了”
要想追求人家妹妹,怎么也要大舅子点头不是。
“对了,我听说粱三之前觊觎顾家女郎,也不知这几日,是不是会有动静…”
“唔…天色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元英:“…”这小子真是欠揍!
于是第二日,元家聘礼就先粱家聘礼一步到顾家门口。
“…这是怎么回事?”
粱三左搂右抱,杵在顾家门口,横眉问道。
“回公子,是元家人比咱们先到”
“去去去!什么元家,张家,我怎么只看到梁家的聘礼”
“你小子是不是眼瞎…还不将东西搬进去,正好岳父大人在,请受小…”
粱三话还没说完,就被顾琅恒揍了。
“砰砰!”
顾琅恒气急,手下就不曾留情,不消片刻粱三就鼻青脸肿,他戾气横生,恶狠狠道:“今儿我还就不娶了”
“纳妾吧!”“这些个东西只配纳妾”
他狞笑着,一副我就喜欢你看不过我,又干不过我的样子,舔抵着齿间的血迹,笑得跋扈。
顾烽出手死死拦住了儿子,低声警告:“这已经不是顾公国家,你现在只是平民百姓,难道你想让我们丧命不成!”
顾琅恒赤红之瞳孔死死地盯着粱三那个渣渣,恨不得一箭了结了他。
顾烽好不容易将儿子劝住,这才有时间对粱三说道:“粱公子别忘了,我大儿子还是京州刺史,还不到什么阿猫阿狗在我顾烽头上拉屎撒尿”
粱三冷冷一笑,讽刺道:“你都没有爵位了,充什么老大!嗯!”
“你以为没有顾家,顾琅欢在京州那些兵马能活下去,等着吧~过不了几日,我保证还你完完整整顾琅欢”
本来他爹要自己客气点,这次是顾家人先动手,不关他粱三什么事儿,要打要骂也得看情况不是?
顾烽当然知道儿子在京州难,粮草这些都是京城这般供应着,若是粱家人对粮草动手,他不敢相信京州会乱成什么样,他气红了眼:“这么说来,我儿若是出什么事情,老夫一并算到粱家人身上,介时就不要怪我顾家人不留情”
他顾烽是不行,但是也轮不到粱三这种瘪三都能踩上一脚。
粱三最讨厌别人威胁,他还就不信邪了,不屑道:“顾琅恒快看看,我买你妹妹的银子这些可够了?”
他说得漫不经心,字字往顾家人心里扎刀子,瞅着他们气急败坏的样子就解气。
粱三一声令下:“银子够了,该交货”“来啊,去请愉…”小娘话还没说出来。
街头很快就走出一队人马,为首者握着明黄色圣旨,粱三一见这架势就不对,赶紧改了话头来。
“走走,咱们顾大人不缺银子啊”
他撒腿跑得快,拍马都赶不上。
“顾大人,咱家只能帮到这里了”
他是来送降旨诏书,只能暂时糊弄粱三一行人,见诏之日就是离京之时,全周这次也是奉命监督顾烽离京。
“草民顾烽接旨”
他接过明黄色的圣旨,恭请全周进屋坐坐,进了屋,元容还打算上茶,却被全周拒绝了,他说:“夫人只管收拾行李,不用招呼咱家”
元容这才继续收拾东西,有人在一旁,顾家人相顾无言,只得闷头收拾行囊。
良久,全周开口说了一句话:“顾大人真是高瞻远瞩”
这时候退出去,也算是最周全法子,保住了顾家人。
“多承大人照顾,草民感激不尽”
他顾左右而言它,大家心知肚明就是,有些事情说清楚就不太好看。
杨柳迷离晓雾中,杏花雾落五更钟。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多谢公公好意”
“顾大人慢走”
全周站在亭外,目送着顾家人,正准备起身回宫,孰料老远都能听见马蹄嘚嘚声由远及近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