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魁——扫红阶
时间:2022-03-09 09:17:27

“妾名春容。软玉楼花魁。”春容道明身份,“燕大侠伤势如何?”
“原来是你。”燕西窗抬起头,脸面虽污浊憔悴,但依稀可见雍容之姿,“华君那十万金,便是为的你?”
“春容有愧。”
“不必愧疚。她既觉得值得,你便值得。而没能守住镖,是我实力不足,更与你无关。咳咳,你这个时间过来,有什么事?”燕西窗气息不匀,闷咳几声,啐出一口污血。
“她让我来转告燕大侠。”春容取出坠子示与对方,“谢大侠不日便至,定会救您出去。”
“她怎么样?”
“受了些伤,但无大碍。”
“没旁的话?”
“有。”
春容再度回头,见狱卒仍在不远处,这才又靠过去,贴耳说道,“祝眠的银票,落的是通利钱庄的章子。她想问您,李珠枫的事是否有头绪?”
“她让你来问这个?”
“是。”
“通利钱庄老板是郁孤言。郁孤言曾是兰庭的门生,我与兰庭年轻时是过命的交情。”燕西窗稍加思索后道,“想从通利钱庄查不难,但我需要那张银票。”
“银票不在我们手中。”
“在哪儿?”
“软玉楼老板那儿。”
燕西窗疑惑片刻后,又了然道:“五百金赠一月好梦,这消息我也听过。这次五百两银子,是多久?”
“五日。五日过后,谢大侠便至银州城。”
点到为止,燕西窗心知肚明,不再追问:“没有银票也不难。通利钱庄不大,在银州城中未设铺面,要兑银子,最近的就是舞州。守好舞州的铺面,总能蹲到那张银票。此事我来办,你回去让她安心。”
“明白。”春容又看一眼囚衣血污,自袖中取了药膏纱布,“这药疗伤效果极佳,我来给您上药。”
“不必,那些个狱卒不敢亏待我,已经上过药了。”燕西窗轻嗅了嗅,又生疑惑。
牢中污浊气息很重,压住药膏气味。燕西窗又道:“姑娘,将药盒打开给我闻闻。”
她心觉莫名,但也照做。
燕西窗闻了又闻,每嗅一次,脸上凝重便多上一分。
“这药膏哪儿来的?”
这盒药膏,正是公子瞬赠她那盒。
但公子瞬在江湖人眼中,早该死在祝眠刀下。
“一位客人所赠。”她未说实话。她年纪尚小时就学会面不改色地撒谎,如今这项功夫更是练得炉火纯青。
燕西窗未看出异样,追问道:“什么客人?可知其来历?”
“不知。不是常客,也只见过一次。是药膏有问题?”春容尝试探问。
“说完了吗!”狱卒突然拍打着牢门催促,“时间可不短了啊!没完没了了还。”
“气味熟悉。像是故人的物件。”燕西窗长叹一声,“她任性些,难伺候,但本性善良,谢尧未到前,烦请姑娘照看好她。”
这便是道别了。
倘若追问,难免引起怀疑,她只能告辞。
 
作者有话要说:
小改动。
 
第18章 见刀光
 
楼外夜景少光亮,少人声,多显寂然凄凉。软玉楼的灯火明亮,是夜间繁华,与周遭街巷格格不入。
跨进后门前,春容回身长看,最终还是垂首步入软玉楼中。
进了后院,便往厨房去。虽已过子时,厨房仍在忙碌。前楼宴席未停,寻欢作乐的客人们仍需下酒菜。
见春容来,小赵忙停了手边的活儿:“姑娘回来了,饿吗?前厅有客人要吃元宵,刚滚了不少,能给姑娘也下一碗。”
“不饿。”春容倚在厨房门边,抬眼一看,见枯坐禅内亮堂堂。
离开时,她对谢华君千叮万嘱,需得在被褥中藏好了,莫教人发现。临走时,她特意熄灯落锁,免得有人误入房中,平白生出事端。但此刻枯坐禅灯火通明,不知何故。她匆匆上楼,小赵见她疾行,也放下手中事情追上前去。
刚到二楼,便见葵心和书凝两个姑娘,拢着发髻向楼上去。葵心面柔,与春容有两分相似。书凝带着些如雾如雨的朦胧气,亦与春容有几分相似。算是楼中顶好的姑娘。但这两人,依理来说是上不得三楼的。
“葵心姐姐和书凝姐姐怎么上楼去了?”小赵也有疑惑。
葵心与书凝二人到三楼后径直走向枯坐禅。
春容快步跟上,抢在前头拦着二人:“二位姊姊是来寻我?”
“春容呀。”葵心捏着帕子掩面轻笑,“可不是我们寻你,是有客寻你不见,宦娘便先遣我们来陪着。”
她转身向枯坐禅瞧去。
房门敞开着。铺着海棠色锦缎的圆桌旁,一抹如刀般的身影静静坐着。
他手中还抱着一柄刀。
刀,是她见过的刀。
人,是她见过的人。
不知为何,祝眠竟堂而皇之出现在枯坐禅中。
“原来如此。现下我已回来,便不劳烦二位姊姊了。”春容含笑步入枯坐禅中,合上房门,将其他人关在门外。
房中未燃香料,若有若无的汤药味在空中浮动。几步行上前,目光已扫过屋内,未见谢华君身影。枯坐禅中,唯祝眠一人。
春容看不透他,不知他来意,只上前斟茶。
“公子是来寻人?”
“等人。”
“可要备上酒菜?”
“不必。他们不配吃我请的酒。”
茶停。
相顾无言。
祝眠将茶饮尽,手中仍握着刀。
春容静静候在一旁。她自小所学,只为取悦来来往往的客,推杯换盏、谈古论今,对她来说易如反掌。但面对祝眠,却头一回冷了场,甚至连呼吸都变得敷衍,几乎弱不可闻。
烛火徐徐燃着,夜已深,楼内喧闹逐渐减弱。
寂静中,房门被叩响。
是宜书的声音:“姑娘,客人点的元宵做好了。”
厨房备了一盅汤圆,一碟桂花,小壶花蜜。春容取来琉璃小碗和小勺在桌上摆好,海棠色底映上琉璃碗壁,绮丽旖旎。她将汤盅打开,浅白汤水中沉着几只雪白圆润的元宵。
屋内烛火骤然飘摇,熄了几盏。
风入堂中,卷起锦绣纱衣。她抬头去看,几扇窗子皆被打开。
有人翻窗闯入。
是祝眠所等之人?汤匙在她手中,刚舀出一颗元宵,凭着余下半数烛火,汤匙中的雪白元宵上镀了层暖光。她停手,转而看向祝眠。
祝眠已然起身立在一旁,刀在手中,尚未出鞘。
“继续盛。”
她一手拦衣袖,一手舀元宵入碗,动作柔缓,好似平常。
琉璃碗中,落下第一颗元宵。
刀光自汤中闪过,烛火又熄一盏,暖黄色黯淡几分,荧荧流光之中,海棠琉璃色更浓。元宵再难辨出本色。
第二颗元宵入碗。
刀鸣剑击,锵锵两声,继而兵刃坠地。不知是谁。
第三颗元宵入碗。
窗破,木料乱飞,斜插入桌,裂了海棠色铺桌锦缎。她的左手背上,现出一道血痕。室内灯再灭半数,汤盅内水波浅浅,仍泛涟漪。
第四颗。
第五颗。
第六颗。
六颗元宵铺在碗底、贴上碗壁,簇拥出花型,掩住琉璃海棠色。
风再卷入,血气弥散。她换大勺,舀出一勺汤水,缓缓倾入碗中。枯坐禅内灯火尽灭,细微月光越窗而来,隐约可见碗中水光。
以及一抹倒影。
她捻出少许桂花,撒入碗中。桂花入汤,浮于水面,乱了倒影。
窗外传来六声闷响,继而尖叫声起。
手指微颤,又落下一粒桂花。
“公子请用。”
她将汤匙放好,收手入袖,退下半步。
祝眠落座,腰间刀依然在鞘中。
楼下乱哄哄一团,吵嚷过黄昏时分的前厅。他纹丝不动,拿起汤匙。汤匙舀起一颗元宵,他的手很稳、很准、很轻,汤匙贴着碗壁舀下,未发出丝毫声响。起码,春容没有听到。
“芙蓉玉合。”祝眠咬了一口,言语间似乎带有些微笑意。
他说的是元宵馅料。与寻常黑芝麻、豆沙等不同,芙蓉玉合馅是谢华君拟的配方,在软玉楼住的那段日子里,这个配方曾教给老胡。因味道不错,别出心裁,但凡有客要吃元宵,老胡就会滚上几个。
“谢小姐拟的配方。楼里厨子跟着学了,受益匪浅。”春容答的平静。
有人奔上楼拍门。
“姑娘,姑娘,你还好吗?”是小赵,气喘吁吁,惊慌失措,“刚刚摔下楼几个人,都都都死了。这里灯也灭了。姑娘你没事吧?”
室内灯尽熄,小赵看不出是否有人在屋内,心中更是惶惶难安。
春容没有回话,她瞧向祝眠,等着他发话。
“屋里太暗,点上灯吧。”
她取出火折子,在拍门声中,先将桌上烛台点亮。
见着光亮,小赵拍门更凶了些:“姑娘,你在屋里吗?你说说话,别吓我呀!”
她望着他,仍是等他开口。熠熠烛火下,刀锋般的人亦变得柔和许多。“一盅芙蓉玉合,吃完太腻。添几碟凉菜才好。”祝眠开口,声色似也被烛火照得温柔几分。
得了许可,她才步上前打开房门,见门口涕泗横流的小赵,嫣然笑起,柔声叮嘱:“慌里慌张,唐突了客人。去找老胡调几道凉菜送上来。”
小赵惊魂未定,却有好奇天性,偷摸瞥一眼屋内,见一道影子铺在昏黄光色内。春容步子微挪,挡下她的视线,又将门合上几分,稍显厉色催促道:“动作快些。”
小赵抹一把眼泪,疾步跑下楼去。
门再度从内落锁。
“放心,我一般不杀女人。”祝眠又吃一颗汤圆。
春容含笑转身,行至其身侧道:“听说过,公子刀下,女人的命更贵些。”
借着光,她看到他的脖颈上,有一道浅浅血痕。在此之前,她以为,没人能伤得到他。
鬼使神差,她的手探入袖中。
顷刻间,祝眠已转身与她相对,刀半出鞘,刀光落在她眼中。
一人微微躬身,一人坐而仰面,目光相接。
她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如擂鼓。她见过祝眠杀人,人已死去,刀仍在鞘中——或者说,她根本看不到祝眠杀人,只能看到祝眠,以及死在他手下的人。倘若祝眠要杀她,或许半个呼吸的时间都不需要。
“公子受伤了。”她稳住心神,平静开口,缓缓自袖中取出药盒。公子瞬予她那盒,疗愈创伤效果奇佳,似祝眠脖颈这道小伤,涂抹之后,不出一日便可痊愈。
刀回鞘中。
她启开药盒,指尖抹过药膏,先涂抹在左手背上。此前的木屑在她手背划出一道细浅血痕。随后,她才再度取药,微微探身向前。
微暖的指尖贴上祝眠的脖颈。
没有躲闪,没有拒绝。
靠得太近,一缕暖息扑上她的脖颈。她屏住呼吸,将动作放得极轻、极柔,指肚缓缓压在伤口一端,旋即自上而下,细细抹过。
“好药。”祝眠低声开口。
他掌心如冰,贴在她腕间,随即扣住她的手腕。他的另一只手动作轻巧地自她手中取走药盒。
她忽觉有些晕眩,身子歪斜,手肘忙撑上桌子。
被她染上些许暖意的手再度卡上她的下巴,两指捏在双颊处,迫使她张开口。
她猛地喘息,带有几声轻咳。心中忐忑惊惧,致使屏息太久,竟未察觉,若非祝眠出手,她怕是要窒息而亡。
“看来我比死人还可怕。”祝眠收走药盒,端起汤圆,莫名笑道,“是盒好药。”
春容呼吸渐渐调匀,轻声回话:“公子是客,怎会可怕?春容不懂,只怕气息影响药力,让公子见笑了。”
一碗元宵吃过,春容再盛一碗,汤盅见底。
小赵匆匆送来凉菜,得了提醒,不敢再看屋内,只说:“报官了,衙门的人或许很快就到。”
她将凉菜摆好,奉上玉箸:“公子,官兵将至。”
“不急,吃完再走。”
楼下传来乱中有序的脚步声。一队人正快步上楼。春容心惊,面上却与祝眠一般淡定从容。
春容垂眸看向琉璃碗,碗中仍有两颗元宵。
脚步声又近,已靠向枯坐禅,碗中只余一颗元宵。
祝眠又夹一筷腌黄瓜,舀出最后一颗元宵,细细咀嚼咽下,再喝一口汤。
门外脚步声停,房门被人拍响,急促猛烈。
闻声,春容转眼瞥向房门,目光转回时,琉璃碗中干干净净,筷子平稳搁在碗上。桌边人已无踪迹。
拍门声未停,门外人粗声吼话:“开门!官府查案!”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剧情全改。
(2021/12/25)
 
第19章 陷囹圄
 
六条人命,宦娘没能遮掩过去。软玉楼被封,春容被捕,一干见过尸体的也被扣押在衙门内,不得离开。
春容是破晓时分下的狱。
秋晨雨来得急,扑在人身上,将衣衫与肌肤紧紧粘在一起。春容进牢房时,发尾水珠如串似的没入衣衫。
“呦,这么快又进来了?”狱卒一脚踩着板凳正在喝粥,见到春容不免调笑两句。
她只回以微笑,不多话。
燕西窗已不在牢中。谢华君也不在枯坐禅。多半是谢尧已经抵达银州,将两人一齐带走。她被关入燕西窗待过的牢房。好在她手无缚鸡之力,先前给燕西窗准备的重重锁链并没有加在她身上。
狱卒们换着班,挨个来瞧她,说是软玉楼的花魁,平素里没个三五两银子见不得,这次得了机会,可得好好瞧瞧。只半晌的功夫,衙门里的狱卒她已见了个遍。
连着两顿吃糠咽菜,潦草果腹,便又艰难入夜。一整日的秋雨,断断续续,牢房内潮湿冷寒,她的衣裳一直没能捂干。入夜后更冷,只能蜷缩着身子,依靠在墙角,勉强搓暖四肢。
就这样昏昏沉沉到半夜,发烧了。
明明觉得冷得厉害,脑袋却像按进滚水里一样。
她想起小时候,比旁的姐妹更倔些,吃了很多苦头,也曾发烧生热被丢进庭池去。有的姐妹熬不住,草席一卷,世上再没这个人。她熬得住,即便脑袋疼得厉害,也只卷着棉被咬牙硬挺过去,最后直着走出庭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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