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对母子,好像并不如宫外传闻得那般母慈子孝。
半晌,什么动静都没了,想是弹剑和听禅被训斥走了。
玉栖沉沉闭着眼睑,眼睑却透着暖亮。
她期盼着赵渊也赶紧走,可事与愿违,那男子强大的存在感一直都在。
他似故意要把她弄醒,力道游走到了她脖颈间,是如此地肆无忌惮。灼灼的目光注视着她,似要把她烧穿一个洞。
玉栖惴惴到了极点,眼皮好几次都要闭不住。那股龙涎香越发浓重,仿佛朝她欺近了过来。
他冰凉的体温落在她脸颊上,成为两个点,凭触觉,他好像正在张开手指,丈量她脸上那道被孙嬷嬷划出来的伤痕。
他这是要做什么?
净用些细碎的功夫磋磨她。
玉栖那叫一个煎熬。
量完了伤疤,他仍没有要离开的意思,黏腻锋利的视线层层叠叠地落在她身上,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仿佛她是什么意识昏迷的猎物,正等着她生吞活剥。
玉栖铁定是睡不着了,再这么和他僵持下去,有害无益……便狠了狠心,选准了时机,倏然睁了眼。
赵渊的半幅侧颜正映入眼帘,他身着玄衣纁裳,头冠是前高后低的十二旒冕,皮肤却更比他旒悬上的白玉珠更白。
他此刻确实离她离得极近,冕冠两畔的彩缨都垂在她脸颊上,凉丝丝的,原来方才令人发痒的触觉便来自于此。
玉栖之前不曾亲眼见过皇帝,更没见过穿着衮服的皇帝。但见他气息肃穆,虽不过是弱冠上下的年纪,这衮服穿在他身上,却不怒自威。
赵渊眨了下眼,“醒了?”
玉栖避开眼帘,嗓子如紧绷的琴弦。
“陛下您怎么来了?您这是刚下朝吗?”
赵渊将她从枕头上捞起来,“本来不打算来,但听闻你惹了事,不得不来。”
他下了朝听说太后的人与她为难,未换朝服便赶来见她。初时她合眼睡着,他只呆在她身畔,也没打扰。后来她明明醒了,却还装模作样地摆架子,着实令人不悦。
见了他,也不知拜见。
赵渊惩罚似地吻了吻她的耳垂,“看来朕得好好找人教教你规矩。”
他向来喜怒不定,玉栖怎知他是真怒还是假怒,听他这般说,趿鞋就要下地。
“臣妾……”
赵渊知她又要说些冠冕堂皇的无聊话,便借了这股力道,轻托着她的双腋,把她重新搀在床上。
他另一手摘去繁重的冠冕,漆黑的长发作瀑散垂在背后,冷冷道,“你这小妇人觉得疲惫,朕在朝堂上也被那些老臣烦得不轻。正好朕也来睡个回笼觉。”
玉栖被他的衮服裹住,大眼睛一睁一睁。
她不知所措,生生被他的气息淹没,双手抵在身前,却不知该如何推诿,“陛,陛下,臣妾先服侍您更衣……”
赵渊把她那两只碍事的小拳头圈在头顶,含混地说,“不急。回紫宸殿再换不迟。”
小榻不算大,玉栖被他堵在了里面一侧,想逃都逃不开。她的长发也被他压住了一小截,动一动就要生疼,只得被固定在原地,任他抱着。
她不知该怎么拒绝他,只尽量保持清醒,抓住空隙说道,“陛下,弹剑和听禅对我很好,也很尽职尽责,那避……是是我自己喝的,您不要因此怪罪了她们。”
赵渊沉了脸,“罚不罚她们是宫规,朕身为天子,不会偏颇了谁,也不会冤枉了谁。”
玉栖嘴角一撇。
他又拿宫规堵她。
想孙嬷嬷还带着太监大闹芙蕖小殿来着,也不见有任何惩罚。可拼力维护她的弹剑听禅,却反而要被惩罚。
也当真不公平。
当然这话不能出口,孙嬷嬷是太后的人,避子汤也是太后的主意,她就是有十个胆子也不敢诋毁太后。
“陛下,”玉栖瑟瑟,委屈地说,“陛下,臣妾现在腹中有点疼,能不能……”
赵渊冷剐了她一眼,没理会。玉栖以为他要做些什么,可半晌他也只是抱着她,并无其他过多的动作。
他凉渗渗的音色落在她耳畔,“好好待着,你以为朕要作甚?”
玉栖痛心疾首地闭眼。
赵渊鸦羽的长睫低低闭上,平缓匀净地呼吸着,好像真是来睡回笼觉了。
玉栖的睡意早被他驱散,卧在他怀里,枕不到枕头,却也不敢枕实颈下他的手臂,委实躺着比坐着还累。
想下榻去,也是不能的,她的两只手腕还被他一只手牢牢铐着。
玉栖试着也假寐,可午后的暖而不晒的阳光却一直透过帘幕滋扰着她。
正当她以为赵渊睡着了时,他却忽然翻了个身,微热的手覆上了她的小腹。
“你娘的寒疾,也传了给你?”
玉栖听他这么猝然一问,不知何意,“陛下,您也睡不着吗?”
他皱眉,“回话。”
玉栖被唬了一下,小声说,“只是一点小小的毛病,不打紧。”
“小毛病,”赵渊不以为然地低语了一句,忽然又转了个话锋,“那避子汤,你以后别再饮了。”
玉栖微有讶然,“可是太后娘娘说皇后未进宫,臣妾还不能……”
赵渊幽幽,“不听朕的旨意?”
玉栖只得瘪下气来。
“臣妾遵命。”
她偷偷去瞄他,见赵渊抿抿唇,好像是要解释解释为什么不让她喝避子汤。可等了良久,他却没有说话。
他只把她揽在怀中当卧具,口吻似在开玩笑,“乖乖的,你阿娘的生烟玉,朕便不会收回。”
玉栖本自低颓,闻言蓦地一凛。
生烟玉,他已经送给她娘亲了么?
他没有食言。
“臣妾多谢陛下!”
赵渊轻描淡写地嗯了一声。他瞧见她眼中显露的淳真喜色,真是比赐她什么珍宝还高兴万倍。
他不禁也被她的笑也感染了,凭心而论,她确实很解忧,当初把她拦在自己身边,着实没有错的。
说来赐玉这件事情,经历了一番不小的风波。
本来太后看中了那块奇玉,要打造了成一双玉镯给徐家女做定亲信物。他本不在意,闻玉栖这般心碎地求他救母,便没能坐视不理,中途从内务府撤了那块玉送去了玉府,又另配了三位太医、仆人,一块发去了玉府。
好在夏小娘还能救得回来。
本因为此事开罪了太后,他准备这两天去请罪来着。
可又发生了避子汤这档子事。
竟有人在他眼皮底下,动他的人。
赵渊吸了一口气,把玉栖按在了他怀中,轻柔地吻了吻她颊边的红痕。
他好不容易娶来的姑娘,他都没舍得动她一根毫毛,却被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碰伤了脸。
作者有话说:
栖:你这大佛在这儿我怎么睡回笼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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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和和美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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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追妻路漫漫啊,女主现在觉得皇帝的一切行为都是在逗小动物】
-完-
第17章
◎水晶糕◎
十二月初三这一日,太后寿仙宫中的掌事嬷嬷孙嬷嬷被慎刑司带走,打断了双手两寸五分来长的骨头。
孙嬷嬷是宫中老人了,从太后一入宫就伴在太后身边,是太后身边的大宫女。年轻时她曾有机会出宫嫁人,终因离宫后身无他技,无法谋生而作罢,自请留在了太后身边。
十余年来,孙嬷嬷成为太后左右手,在宫中培育新宫女,掌控各宫太监,权力宛然比先帝的那些无宠嫔妃还大。
据说小宫女和小太监们进宫时,都要先拜一拜孙嬷嬷。只有讨好了孙嬷嬷,今后在宫中做事才能平安顺遂,步步高升。
然而今时,孙嬷嬷一朝被慎刑司打残了双手,形同废人,往日的风光也不复了。
太后震怒,问责下来,慎刑司的人只说,是上头下的旨意。
慎刑司的上头是内务院,能使唤内务院的,也唯有那龙椅上的人了。
至于为何不长不短,只打断孙嬷嬷两寸五分的手骨,因她那日打伤了玉美人的脸,留下的伤痕不长不短是两寸五分之数,今日才被废去了两寸五分的手骨。
宫中人人皆知,这是陛下在隐晦地提醒太后,不要动玉美人。
太后岂肯罢休,召了皇帝问责,说到最后,竟以绝食相要挟。
皇帝素来有个孝的名头,若是真鱼死网破,太后就把不孝的罪名安到他身上,到时候看皇帝怎么面对百官的质问。
赵渊礼数周全地道,“母后若要辟谷,儿臣自不敢先食。只是朕那表弟,肃王府的小侯爷也要一道奉陪,母后还是以凤体为重。”
太后薄怒,“皇帝,你这是在威胁哀家么?”
赵渊未置可否便告退。
那背影冷冰冰,殊无半点温度。
太后满腹郁气,气得砸碎了一只青花瓷瓶。
随身的刘嬷嬷劝道,“太后,小侯爷还在陛下手中,您可千万莫要和陛下硬来。”
太后犹气抖,“皇帝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刘嬷嬷欲言又止,“太后,勿怪老奴多一句嘴,那玉美人眼下正是陛下心尖上的人儿,新鲜劲儿还没过,太后怎么好直接动她?那日您叫孙嬷嬷带几个太监去逼那位饮避子汤,老奴当时就觉得不妥,这下陛下名正言顺地废了孙嬷嬷,害您失了位心腹之人……”
太后恨然掐住手边团枕。那个玉家的庶女,她还真是小瞧了。凭借那样卑贱的身份,竟也能把皇帝迷得团团转?
看这架势,以后避子汤也送不了了。若真有了孩子……
刘嬷嬷道,“太后,现在的当务之急,是陛下周围没有咱们的人。陛下正是血气方刚的年岁,若后宫花团锦簇,想不至于专宠那庶女一人。”
太后静下心来,刘嬷嬷说得没错,后宫还是女人太少。
皇帝本是冷性之人,此刻偏袒那庶女,不过是凭着一时的兴味罢了。只可惜皇帝借着徐家元娘亡故之缘由,推诿着不让徐二娘入宫,否则后宫焉是这般情势。
太后想到此处,“你差人跑一趟肃王府,叫肃王赶紧把那张姓书生安排到朝中去。另外,把二姑娘叫进宫来,就说哀家这几日头风犯了,进宫侍疾。”
徐家近日来时运不顺,先是被小侯爷被贬谪幽禁,随即殿试的名单又被打回去,这回连孙嬷嬷都被拖下水了,已经到了紧迫的地步。
太后绝不容许弟弟肃王、还有整个徐氏一族再出什么差错。
一切希望都放在徐二娘身上了。
刘嬷嬷刚要去做,太后却又叫住了她。
“把苏老将军家的小王爷也一道叫进宫来。”
刘嬷嬷会意。
小王爷名叫苏酌辰,太后是看着长大的,最是温顺孝顺,平日又能在皇帝面前说几分话。
直接把让皇帝纳妃定惹皇帝反感,若有小王爷在其中斡旋,情况估计会好很多。
*
孙嬷嬷被废残双手的事闹得沸沸扬扬,有孙嬷嬷做前车之鉴,许多混迹皇宫多年的老奴都收敛了刁蛮的性子,一时皇宫死一般的寂静。
玉栖虽然也听说了孙嬷嬷的事,却不知此事和自己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几日来,她都从华太医那里打听阿娘夏小娘的病状,闻阿娘因着生烟玉的缘故,暂脱离了性命之忧,一直揪着的心终于落下来。
她第一次体味到,自己枕边的那个男人,究竟拥有怎么样大的权势。
他可以只手遮天,可以颠倒黑白,可以凭着一时兴味想要谁要谁,也可以在一念之间把死人变成生,把活人变成死。
玉栖越发得怕他。
伴在陛下左右,她宛如走在深渊的蛛丝上,一不小心不单自己性命不保,还会牵连他人,这样的生活好累。
她之前以为自己很快就能找机会出宫,看来是痴人说梦了。
只要阿娘一日不痊可,她们娘俩的命门就一日被旁人捏在手中,她就一日无法摆脱皇宫。
这几日赵渊似乎很忙,几日都不曾来芙蕖小殿。弹剑提议,叫玉栖主动去见见陛下。
玉栖犹豫一下答应了。
她想着自己若是做一些糕点送给陛下,陛下应该会高兴。
他一高兴,没准会再赐些什么灵丹妙药给阿娘,也没准会施些恩德,准许她回玉府去省亲。
于是玉栖到小厨房,亲自做了一道水晶糕。
她没怎么和男人接触过,除了拴住他的胃,似乎也想不出别的更好的点子了。
好在玉栖对下厨之事比较熟络,只因她从小就跟着玉府下人一块做杂活儿,不像大姑娘五姑娘那般娇养,学会过很多糕点羹汤的做法。
如今再下厨房,难不倒她。
烹毕,玉栖尝了尝水晶糖糕,问听禅,“陛下是喜欢甜一点的还是咸一点的?我这个糕会不会太腻人了些?”
听禅道,“只要是美人您的心意,陛下都会喜欢的。”
听禅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
玉栖左右品尝,终究还是觉得太甜了些。似乎男子都不喜欢太甜的,从前她二哥玉巍就是如此。
玉栖思忖片刻,想了个法儿,做两手准备,在糕盘左侧放了稍甜的,右侧放了稍咸的。
做好了水晶糕装在食匣,总觉得糕点上还光秃秃的。
玉栖拿了粉团沾了些红红的玫瑰汁,信手一拿捏,便变了朵双生花在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