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味道如何,他吃便是。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磨蹭了一会儿,沉沉的暮色便欲到来。
今夜缺了一半月亮,道道银光缭绕在云雾之间,使得刚刚降临的夜色更缥缈虚幻。
皎月清辉碎在地上,映得玉栖如花轻体,如胭脂润。
赵渊本只是来看看她,可此刻听她一起一伏不甚匀净的呼吸,沉静的心性忽然淆乱了。
他情不自禁地伸手,将她抱在膝上,拂一拂她那雪色的腮。
玉栖见他这般沉溺似地锁着自己,心脏怦怦大跳。
赵渊扣着她后脑吻了一下,就这么一愣神的工夫,她背上原本系得森严的丝带,已被他轻轻易易地解了。
赵渊抬手将她抱上了榻,俯身撑在她身前,漆黑明亮的眼珠如雾霭山岚,朦朦胧胧地凝注着她。
她打了个寒噤,“陛下要留宿吗?”
他寂然未答,答案再明显不过。
玉栖嗫嗫嚅嚅,“让臣妾来服侍陛下安置吧。”
赵渊顺手反剪了她的双手在背后,“不必。”
这么一拉一扯之间,玉栖感觉胳膊下方一硌,竟是她方才匆忙藏在袖中的双生花掉了出来。
帘幕之下,光线虽然黯淡,但花儿的色泽红幽幽的很刺目。
赵渊动作一凝,“这是什么?”
玉栖吓了一大跳,迅速抓了花儿在手中。
“陛下,没什么,一朵花罢了。”
赵渊从她手中把花拈了过来,那是一朵双生花,但只剩下一个花骨朵儿,另一截茎光秃秃的,似是被人用指甲掐去。
他愣了一弹指,旋即看透了她的心思。
刚要出口斥责她两句,却见玉栖毛茸茸的脑袋紧紧贴着他,带了点湿漉漉的颤意,好像有些害怕,跟犯了错的娃儿似的。
赵渊鬼使神差地转了话头,不轻不重地道,“以后把你的东西收拾好。”
玉栖轻微若无地嗯。
双生花是她急中生智之下自己掐断的,只有皇后才配和陛下双生,她失手给用了出来,叫他看见,岂不是自取其辱。
赵渊微疑,“朕记得,宫里并未种植过这类品种的花,你打哪弄来的?”
玉栖只得拘谨地答道,“臣妾母亲教过臣妾一点戏法,臣妾信手变出来的。”
赵渊淡淡道了句是么,缓缓扫过她全身,看得极慢极慢,似是不信。
玉栖被他盯得发毛,不合时宜地抗拒了一下,委屈道,“陛下。”
这两字唤得甚是软糯,落在男子耳中,浑就是撒娇。
赵渊墨黑的眉峰一挑,暂时忘却了双生花的事,欺身把她桎在角落里。
一时间,两人都堕入深不见底的雾梦中。
……
迷迷糊糊地睡了大半宿,玉栖昏沉地扒开眼睛,感觉男子冰块一样凹凸有致的鼻骨正靠在自己额上,他们的发丝交缠在一起,无法描述地亲近。
玉栖感觉周身疲惫不堪,很快又闭上了眼皮。
这一晚睡得格外劳累,半梦半醒中,白天里徐二小姐的风筝似乎飞进了她的梦中,在梦中迎风起舞。
她站在远处,虚幻地看着风筝飞。
梦中不断地提醒她,陛下只是喜爱她的容色,喜爱她的乖顺,两人并没有什么别的关系。
等阿娘的病一好,她就会和他分道扬镳。
玉栖含糊着嘴巴呓语了一句,“陛下你娶了徐二姑娘之后,让我出宫么……”
当然这一声呓语她自己是不知道的,犹如石沉大海,很快就消弭在浑噩的意识里。
她翻了个身,继续睡。
可这声呓语一出口,却像一根冰线,清晰地落在旁边男子的耳中。
赵渊这一夜全无睡意,只因玉栖睡觉不老实,抢走了所有的被子抱在身上。
地龙在深夜烧得并不甚热,他只身着单薄寝衣,竟被若有若无的清寒冻醒了,之后他便再睡不着。
她说梦话时,赵渊正托着瞳仁的眼白瞧着她。
“让你出宫……?”
他眸深处的冷光闪了闪,垂下眼帘,深深捏了下那朵只剩下一半的双生花。
那朵花,应也是她准备送给他的。
只是不知什么缘由,又被她临时掐断了。
赵渊不甚心悦,似有执迷地低下头,欲咬一下熟睡女子的唇,却见她眼角滚出点泪花。
被子都被她一人独霸了,整张床也被她占去五中之四去,他也被冻醒了,不知道她大夜里的还哭什么。
如果她当时把双生花给他,确实是僭越了,他会象征性地责备她两句。
但他会真生气吗,却也不见得。
相反,他应该还会有那么一点点高兴吧……
*
翌日恰是逢十休沐,按规矩,玉栖须得早早起了,服侍陛下更衣、用膳。
不知是不是因为上次孙嬷嬷的事震慑了太后,这一早也没见太后的人再送避子汤来。
一早,玉栖见赵渊眼圈微乌,似是昨夜并没睡好。
她本想象征性地关切一句,但转念一想能让他睡不好的,定然是朝政上的要事,跟她没什么关系,还是别问了。
按嬷嬷教的规矩,她须得先服侍陛下漱口、净手,然后再更衣、束发,待恭送了陛下,她自己再梳妆打扮便是。
然这一套流程被新手玉栖搞得不大成样子。
她先是失手洒了陛下一身水,随即又把他漆瀑般的长头盘成了鸟窝,跌跌撞撞的,还弄了自己一身汗。
赵渊脸色越发铁青。
他半垂着几缕凌乱的黑发,衣领章法混乱地敞着,愠然攥住她的手腕,“告诉朕,你到底是不是玉府那个老七?”
玉栖吓得发怔,懵懂地点头。
他冰凉的手指如剖骨刀似地寸寸滑着她的脸颊,讽然一笑,“朕还以为朕娶错了人。”
娶错人?
玉栖这才如醉初醒,他是说她既是玉府不受重视的七姑娘,从小干活,怎么还能把活儿做成这副样子?
玉栖咬咬牙,她有什么办法,要怪就怪他那天子的身份,跟他说话都得毕恭毕敬,稍微一靠近他,她就会浑身战战兢兢地紧张。
而她一紧张,就容易做错事。
早膳,陛下仍留在芙蕖小殿用。
玉栖陪他一起,生怕吃相不规矩再惹他生气,便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粥,时不时默察他的神色。
默察赵渊的次数多了,被他发现了。玉栖欲盖弥彰地埋了埋头,听他不经意地问起,“昨晚的花,是你用戏法隔空变来的?”
口吻散散淡淡的。
玉栖见那半朵双生枯花还被他放在桌角,小声地答道,“陛下,也并不算隔空,就是一点点小把戏。陛下懂得变戏法吗,就是民间三十六行当里……”
赵渊对其中诀窍并不感兴趣,只指了指,“现在演来给朕看看。”
玉栖推聋装哑,犹犹豫豫地站起身,低头绞着裙摆。
非是她不会,凭之前夏小娘教她的,信手变张小手绢、小花朵,她是做得来的。
可瞧陛下那复杂不明的眼神,怎么像是怀疑她呢?
她不知该不该演。
她有什么值得他怀疑的呢?
玉栖脸上藏不住情绪,赵渊看出她的心思,打断道,“也能穿墙入地么?”
玉栖微微讶然,“陛下,那怎么可能做到,那是神仙了。”
赵渊阖了阖眼,知晓。
隔了半晌,他只提醒她,“你已有了位份,以后这等事,莫要在下人面前展露,免得失了身份。”
玉栖蔫然答应。
又被训了。
这宫里的规矩真多,陛下的规矩也真多。
待阿娘的病痊可了,她可得找个机会摆脱他。
今日虽是休沐,政事也依旧是繁忙的。用罢了早膳之后,赵渊还是要去批阅奏折。
玉栖私下琢磨着他这一忙起来,说不定又好几天都见不到人影,心中怔忡,犹豫着要不要把那件事说出来。
她想回玉府去省亲,看看阿娘。
虽说华大夫已用生烟玉延治了阿娘的寒疾,但她为人子女,不亲自侍疾在侧,总是不能放心。
然而刚要说出口,殿外御前侍卫左凛急而求见,在赵渊耳边低语了两句。
赵渊本静宁的神色忽然覆上一层寒霜,他挥挥手驱退了左凛,撂了筷子,起身便要走。
玉栖也跟着起身,“陛下要走了吗?”
赵渊拉她近身,垂头在她颈窝处深深埋了一下,简短道了句,“前朝出了点事,朕晚些时候再来陪伴你。”
玉栖乖顺地缓缓点头,她还想跟他说省亲的事来着,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眼看着朝政有些紧急,玉栖也不好多拦他,只淡笑道,“那臣妾等待陛下。”
赵渊浅笑,只见在她鼻尖刮一下,才起驾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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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第20章
◎白月光◎
年关将近,驻扎东南沿海的藩王吴懋有反心,拥兵自重,不缴贡赋,短短数十日纠集兵将近五万,沿海战事一度甚是吃紧。
太极殿内君臣议事,连续四五个时辰不见停歇,时不时传来皇帝斥责众官之声。
周福吉守在殿外,擦擦冷汗。
陛下理政向来是雷厉风行,太极殿内气氛这般阴郁,龙颜震怒,谁敢做声,连一只寒鸦从殿顶飞过,周福吉都急令小太监给抓到一边去。
正当沉闷之时,远远见一青袍的大人徐徐而来。
那人看上去年岁不甚大,长得一张书生脸,天庭饱满,头戴银莲华冠,形貌儒雅。
周福吉认得,这是太学新选上来的魁首,张闵伦张大人。
张闵伦本出身寒门,前些时候肃王殿试名单作假,被陛下打回重做,使得一众有真才华的寒门学子都有机会施展抱负,这位张大人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周福吉不敢怠慢,弯腰上前,“奴才请张大人的安了。张大人匆匆而来,可也为了觐见陛下?”
张闵伦站定,正了正衣冠,将双手叠在身前,才不卑不亢地开口,“周公公,下官听闻了藩王吴懋之事,特前来面觐陛下。”
周福吉道,“大人见谅,实不相瞒,陛下此刻正在和其他几位大人叙谈此事。陛下既未召见大人,想来还有其他吩咐,便请张大人回吧。”
张闵伦微微一笑,他知道自己只是太学提拔上来的新官,陛下连他的名字都未必记得,相议东南沿海这样危重的国事,他自然是不够资历的。
只见张闵伦不慌不忙,“还请公公为下官通传一下吧。请公公转禀陛下,说微臣张闵伦有一计,”说到此处,他端肃的神情带着点文人的自信,笃然道,“……定能平藩王吴懋谋逆之乱!”
……
晚些时候,太医院的华太医带来了夏小娘的消息。
缘着生烟玉的奇效,夏小娘的病势被稳住了,暂时没有性命之忧,但其寒毒这么多年以来已深入骨髓,若求完全痊可,却是不太可能。
为今之计,只能缓一天算一天。
华太医道,“令慈还有一封家书,托微臣转交给玉美人。”
玉栖拆开那书信,一笔一划,歪歪扭扭,字迹是芦月的,口吻却是阿娘的。像是阿娘病弱体力不支,叫芦月帮忙代笔来着。
信中阿娘对自己的寒疾只字不提,只千叮咛万嘱咐她独身一人在宫中,要事事小心,切莫因为自己的病得罪了陛下,也切莫中了旁人的暗害。
玉栖读着信,想起阿娘慈爱的面庞,不禁一时腮边坠泪,想回家探母的念头便更加强烈。
弹剑知她心思,便道,“美人莫忧,陛下向来是疼爱美人的,回府省亲也不算什么大事,美人求一求陛下,陛下会答应的。”
玉栖忧惶惶,“可我听教习嬷嬷讲,宫中嫔位以上的妃嫔才准回府探亲,且一年只有一次,须得有孕才行。”
弹剑道,“规矩虽这么讲,但也是先帝时候的事了。先帝嫔妃众多,自然要定下这般规矩来约束众妃。可陛下待美人是不同的,陛下现今只有美人一个。美人不试一试,怎么知道陛下不会答应。”
玉栖一想倒也对,亟盼着陛下理完了政事来找她。
可陛下总是这样,刻意找他的时候他杳无影踪,平常不想见他的时候他又总会神出鬼没地出现。
这般惴惴不安地度过一上午,玉栖实在怅闷难解,便由弹剑陪着到御花园中走一走。
冬日里百花不开,地面上亮晶晶的,还残余着未曾融化的积雪,处处皆是一派苍白而单调的景色。
唯花园正中央设了一座暖房,整个暖房以透明琉璃搭成,里面层层叠叠养满了举国各地献贡来的名花异草,饶是寒风扑面,隔着老远也能闻见馥郁的花香。
弹剑解释道,“陛下最重孝道,太后娘娘喜欢品茶弄草,陛下去年便专门命人盖了这间暖房,使得百花冬季也能盛放,供太后娘娘赏玩。”
玉栖远远遥望那暖房,果然是气派非凡,称得上是一国太后所拥有。
她在离暖房十几步处停下脚步,拉着弹剑道,“既太后娘娘所独有,咱们贸然靠近,又要惹麻烦,不如就此回去。”
因为避子汤的事,太后和她已经若有若无地结下一层隔阂了,她可不想自找麻烦。
弹剑道,“美人思虑周全。不过时辰还早,倒也不必这就回去。美人若是还有兴致,奴婢领着您到别处转转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