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克奇没有再回答。
片刻之后,他转身离去,脚步急促。
祁楚枫静静地站着,望着他的背影消失,直至此时,僵直的脊背方才放松下来。尽管无人看见,她还是低垂下头,隐下愧色,慢慢步出厅堂。此刻已近黄昏时分,四下无人,寂静无声。她原想去后院看月臣,却不知怎得,胸口气闷难当,一口气喘不上来,扶着柱子就地坐下,在石阶上调息。
一道斜阳落在她的脚下,随着天光渐沉,慢慢褪色。
有一双官靴行到她面前,黑青布面,靴面与靴底的接缝处能看见重新缝纫过的痕迹,祁楚枫不必抬头也知晓此人是谁。
“你醒了。”她淡淡道。
程垚原本是一肚子的怒火,尤其是后脖颈青紫了一大块,一摸就生疼,可看见祁楚枫坐在石阶上无力的模样,再大的怒气也发不出来,沉默了片刻,撩袍径直在她旁边坐下。
祁楚枫疲倦道:“你上折参我吧,照实说,我不会不认的。”
程垚一听,火气立时又冒上来:“你非得这样做吗?”
祁楚枫不作声。
“我知道你这样做,是为了逼荒原人替你找出凶犯。”程垚道,“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没有圣喻就关闭马市,还有……杨大人还在里头躺着,这些可都不是小事,即便你是镇守边关的大将军,圣上也一样会降罪。”
“我知道。”祁楚枫长长地吐出一口长气,感觉胸腔没有那么闷了,“最坏的情况,不过就是把我这个左将军撤了。我认!”
程垚骤然转头看她,压低声音:“你疯了……革职你都在所不惜?”
“所以,你不用再劝我了。”祁楚枫似想到了什么,转头看向他,“你醒得也太早了些,若不介意我还是把你打晕过去吧,圣上面前,不至于怪你劝阻不利。”
程垚不理会她这话,眉头深皱问道:“你当真不后悔?”
祁楚枫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于我个人,没甚可后悔;于荒原,我确实有愧于心,但眼下也只能这样了。但凡有其他办法,哪怕是用我的命来换解药,我也绝不至于用此下下之策。”说着,她不欲多言,起身朝里头行去。
“将军……”
程垚也跟着起身,焦灼地唤她。
祁楚枫没停步,也没有回头,背身抬手摆了一摆,示意他不必再劝下去了。
夕阳已沉,暮色漫入庭院,程垚立在当地,又气又恼却又无能为力。
作者有话说:
这次让大家久等了,狮子鞠躬道歉。
◎最新评论:
【好奇怪,晋江为什么不提示我更新了?经常刷新都没看到封面提示,点进来才发现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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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以为,这并不是楚枫的私愤,月臣虽说未领实职,但是他的才能,他是人才啊!!!怎么会和旁人一样呢,另外,月臣的身份不一样,这是青木哉在疯狂的踩将军府的脸面和告诉衡朝边城的百姓和君主,你们的这个将军多么没用--被我随意的点杀人
所以救下月臣很重要】
【一定要写长一点】
【狮子大大,明月漫千山是我最爱的一部小说】
【明月漫千山就像一部电视剧,尾尾道来,鲜活的人物和场景,爱书里每一个人物,尤其爱楚枫和月臣】
【从来没有如此的喜欢女主,坚强的楚枫,愿喜欢的人幸福的楚枫,太让人心疼了】
【感觉这个程,在接触的过程中,会逐渐欣赏楚枫,结成同盟】
【别的女人可以梨花带雨,可以寸步不离守在自己喜欢的人身边!可让人心疼的楚枫啊,将军啊,不惜以任何代价都要满城满荒原找解药!只能别人替自己守着!还要顶着多方压力!这让人心疼的楚枫啊!这在忘川路上徘徊的月臣啊,危在旦夕的不仅是你,还有楚枫的整颗心!眼泪啊!汹涌了一下!又心疼了!】
-完-
第75章
◎ 归鹿城外,夜色已沉,前来参加马市的荒原人举着火把,守在自家的货物旁,彷徨无措,心焦如焚。一整个冬日……◎
归鹿城外, 夜色已沉,前来参加马市的荒原人举着火把,守在自家的货物旁,彷徨无措, 心焦如焚。一整个冬日里, 他们像最渺小的蚂蚁一样, 一点一点地积攒能在马市上交易的货品,乳酪、羊皮、草药……荒原能拿出的东西太少, 能置换回家的东西更少,可即便是一包针线,一封蜡烛, 一块茶饼, 对他们而言都是那么珍贵,都是家中老老小小期盼的物件。
阿克奇一出归鹿城, 丹狄族人立时涌上前,目光中饱含着期待。
“少族长!”
“少族长……”
阿克奇抬手,示意他们安静, 然后才沉声问道:“今日混入马市的东魉人,可有人见过他们?”
众人皆摇摇头。
阿克奇的目光从他们脸上扫过,忽明忽暗的火光中, 每个人的脸也显得阴晴不定。“我知道,你们都不愿与此事沾上关系, 以为撇得越清越好。”阿克奇冷道, “但东魉人所穿的丹狄服饰不会是凭空而来, 或偷或抢, 又或者是有人为他们置办。”
众人一片静默, 没有人敢作声。
阿克奇看着他们, 加重语气:“祁将军的人被东魉人所伤,若是他中毒而死,祁将军上奏衡朝皇帝,将会彻底关闭马市!”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脸色皆大变。
“马市关系着荒原生计,无论是谁,若是到了此刻依然知情不报,或者是存心包庇东魉人,皆视为荒原叛徒!”阿克奇用目光巡视众人,重重道,“这件事,没人能够置身事外!”
风起,刮得火把上的火焰烈烈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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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所内,刑医官还在努力地试着调配解药,然而尽管他已经用尽自己毕生所学,却仍是收效见微。毒仍在一点一滴地侵蚀着裴月臣的身体,他的气息和脉象正在慢慢减弱。
每一次出房门,刑医官都能看见祁楚枫焦灼期待的眼神,却总是不能给她满意的回应。再往后来,刑医官每一次出房门,都低着头走路,不敢触及将军的目光。
杨铭仍在昏睡之中,赵师爷踌躇着是不是该将自家大人带回去,犹豫了许久,仍是不敢擅自挪动,最终还是决定等杨铭醒了之后再说。
孙校尉让灶间做了饭菜,分别端给众人。刑医官匆匆扒了两口饭,便撂下碗筷,接着调配解药;身边的小医童也是如此。邓黎月虽无甚胃口,但身体发虚,也吃了小半碗。
唯独祁楚枫,根本无心饮食,端过去的饭菜放了半个时辰,直至凉透都原封未动。
她整个人犹如一根崩得紧紧的弓弦,等待着高悬的命运之石落下……孙校尉也不敢劝,悄声让人把冰冷的饭菜都撤下去,灶间留人守着,又命人备了些干果端上来。
风从院中刮过,带着凉凉的水气。
苍穹之上,不知何时星月遁形,乌云密布。
程垚坐在廊下暗处,一个人,默默地靠着木栏,也不知在想什么。孙校尉路过几回,也没敢搭话。此前祁楚枫已吩咐派人送程垚回将军府,但被程垚婉言谢绝,他坚持要留下来。
孙校尉觉得他留下来其实一点用也没有,既不懂医理,也劝不住祁楚枫,不懂他为何非得呆在军所里。眼看天色越来越晚,程垚不走,还得为他安排睡卧的事宜,更别提杨铭师爷那边也是一堆人。
正自头疼,复听见军所外又有马蹄声传来,孙校尉转头望去,很快便看见阿勒与沈唯重进了军所。两人走得很快,阿勒拉着沈唯重,两人几乎是一路小跑着进来。
“我姐呢?”阿勒急急问孙校尉。
孙校尉刚一抬手想指路,便见祁楚枫快步出来。
“姐!”阿勒拉着沈唯重,奔向祁楚枫,堪堪站定便急急问道,“军师好点了吗?”
祁楚枫摇头。
阿勒沮丧而歉然地看着她:“我们问了又问,可牢里的人说毒药和解药都是青木哉自己亲自调配,他们也不知道解药的配方。”自从烈爝军剿了东魉人的老巢,牢中的囚犯得知消息,心知大势已去,一改之前拒不妥协的姿态,变得顺从了许多。
虽然原本就没抱太大的希望,但在这种时候,祁楚枫还是难掩失望之意,点了点头,轻声道:“……我知道了。你们辛苦,回去歇着吧。”说罢,她便返身往回走,这种时候,她再无心思说一句多余的话。
沈唯重迟疑了片刻,追上前道:“将军!他们说青木每年都会采集或者购买一些草药,但是不知道是用于做解药还是毒药。”
祁楚枫迅速转过身来,问道:“哪些草药可知晓?”
沈唯重点头道:“他们说的,我都还记的。我写下来?”
“好!”
祁楚枫连连点头,并命人马上取来笔墨。阿勒连忙上前替他研墨。沈唯重一面回想一面写,很快在纸上写出来七、八种草药名称。祁楚枫拿在手上,匆匆一看——山野烟,黄藤根,兔儿伞……
其中有些药材她也不熟悉,顾不得多想,只能先将这张药材单子交给邢医长。“牢里的人说青木哉每年都会弄来这些草药,但不知是用于制毒还是制作解药。老邢,你看看!”
邢医长已接连几个时辰都在试着为裴月臣解毒,然而因为毫无头绪,见效甚微,甚是焦头烂额。
他接过药单之后,看了又看,似骤然明白了些什么,喃喃自语道:“黄藤根,怎么还有黄藤根……”
“……这个是解药?”祁楚枫没听明白。
“这东西有毒,可是……”邢医长皱着眉头,浑然忘记自己是在与将军说话,自顾自又摇着头,“怎么会是它呢?难道是拿它来解毒?万一……那可怎么办……”
“老邢!”祁楚枫重喝一声。
邢医长这才猛然回过神来:“嗯?将军!”
祁楚枫皱眉问道:“这药单有用吗?你能分清那些用于制毒,那些用于解药吗?”
邢医长为难地摇摇头,指着药单请她看:“将军您看,这其中的山野烟和黄藤根都是剧毒的药材,可是军师的症状却不像是中了此两种毒的症状,所以我……”
“会不会是解药?以毒攻毒?”祁楚枫问道。
邢医长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些:“那也不对,山野烟性温,而黄藤根性寒,药性相冲,按理说不应该同为解药。”
“能试出来吗?”
“这两者都是大毒之物,属下不敢贸然试药,万一……将军,最好还是能捉拿到凶犯,逼他们拿出解药,否则……”他顿了顿,再说下去,为难地看着祁楚枫,“是属下无能!”
祁楚枫明白他的意思,沉默了一瞬,目光投向屋内的裴月臣,声音低低道:“云儿和老车都在荒原搜捕,阿克奇和他的族人也在帮着找,我已经用了所有能想到的方法在找解药……老邢,月臣不能死!”说到最末一句话,她抬眼看向邢医长,目光里有困兽般孤注一掷的决绝,令人望之悚然。
邢医长为之动容,也不知该说什么,只道:“属下必当拼尽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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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点落了下来,挟在风中,又急又大,打在屋脊的青瓦上,院中的石板路上,噼啪作响。雨势颇大,没过一会儿,屋檐下便汇成数十条雨线,齐齐而落,宛如水帘。
祁楚枫一直坐在廊前的石阶上,即便下雨也没挪动,雨水打在石板上,四下飞溅,濡湿了她衣袍的下摆,她却始终无知无觉,只是静静地坐着,等待着……阿勒与沈唯重都已经回将军府,唯有程垚仍是不肯走,坐在风雨连廊的另一侧,也在默默等待。
赵师爷原是在屋中,守在杨铭身边,下了雨之后便骂骂咧咧从屋中出来,大声嚷嚷道:“孙校尉,这屋子怎么还漏雨啊!”
话音刚落,他才看见石阶上的祁楚枫,声音忙降了下来:“将军……这屋子漏雨。”
祁楚枫连看都不曾看他一眼,十指交握在胸前,面庞隽秀雪白,目光盯着雨夜中不知名的某处,像是根本没听见他的话。
赵师爷讪讪一笑,没敢再嚷嚷,只能自己设法找人解决漏雨之事,心中骂骂咧咧,暗想等自己大人醒了之后,定要好好告上一状,让大人来收拾这些人。
猛然间,从月臣房中传来铜盆落地的脆响,紧接着又是邢医长的声音。
“快!快!把他翻过来,别让他噎着……”
祁楚枫立即起身,推门而入,地上是众人手忙脚乱时打翻的铜盆,和一地的水渍,而裴月臣被邢医长和医童半扶着靠在床沿,他胸前的衣衫已经被乌血浸湿,而口中还在不停地吐出乌血。邓黎月忙着拿干净布巾为他擦拭。
煞白的脸色,发黑的血迹,在昏黄的油灯下令人触目惊心。
“月臣!”
眼前这种情景,不用邢医长再说什么,祁楚枫也能看出凶多吉少,如受重击,走过去时差点被铜盆绊倒,幸而得邓黎月扶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