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凌州将驿丞上下扫一遍,见此人脚步虚浮,身材佝偻,就算想行刺,怕也够呛。难道茶中下毒?
他心思已经反复几遍,眼见沈砚周围的人越来越少,他准备提醒时,忽然驿丞急急地朝沈砚迈步,李凌州手放在案上,差一点就把碗朝驿丞丢去。但见驿丞突然五体投地,向沈砚跪伏下去。
“小女幸为指挥使大人所救,此等大恩大德,卑职感激涕零,没齿难忘!”
沈砚虚虚扶起他:“无需谢我,好好做你的驿丞,让女儿安心长大。”
驿丞垂泪涕泣,“小女自幼多灾,寻遍名医不得,心如死灰,未想柳暗花明。我与夫人、小女都感激涕零,听说指挥使班师回朝,均想当面道谢。”
沈砚本想拒绝,心中一动,改变主意答应,驿丞欢喜地下去请人。
沈砚一掀眼皮,狐疑地看着举着碗的李凌州。
李凌州神色如常地放下胳膊,把碗放到面前仔细端详,仿佛那是什么古董。
未几,一名妇人抱着一名五六岁的孩童进来,小姑娘气色不太好,一双大眼睛却水灵灵、亮晶晶,见到沈砚和许多武人也不怕,只低头半行礼,沙哑着嗓子道:“谢谢沈大人,谢谢你。我爹说是你帮了他,我才能好。我的病,其他人都治不了,我娘说只有仙人能治好,你好厉害,能请到仙女姐姐过来。”
沈砚失笑:“是仙女姐姐厉害。”
她捏了捏小姑娘的手,温声道:“你的生命很宝贵,现在你的世界仅有爱你的父母。等你长大面对更大的世界,可能会发现以前从未遇到的痛苦,那时,也请你不要难过太久,不要绝望。回头看看,你拥有父母许多的爱,和仙女姐姐的祝福。”
小姑娘慎重地点头:“宝芸记住了!”
“我刚才说了什么?”沈砚逗她。
小姑娘唰地脸红了,在满座的笑声中,和沈砚一句“说出来,我把这个送你。”她憋出一句:“父母爱我,神仙姐姐爱我。”
“不错,理解到位。”沈砚将手中的珠子放到宝芸手中。
大家笑得前俯后仰。一片笑声中,李凌州心头深深地叹了口气。
当天晚上,沈砚在驿站中挑灯写信时,忽然贺兰来报告:“李将军不见了。”
沈砚心头一跳,现在刚过喜峰口,离京城不远,能有什么势力插手?何况自己未曾听到声响,以李凌州的武力,谁能在他没反应过来制住他?怕是自己也不敢夸下海口。
沈砚霍然起身,走到李凌州房中。
房中一片整洁,枕被桌椅都是来时的样子,除了桌上有一个拆了的包裹外,无一点人住的迹象。
陈墨摸了摸下巴:“这怎么像是……畏罪潜逃啊?”
贺兰请示:“大人,需要派兵追捕吗?”
沈砚伸手制止,“先别闹大,我去看看。”
要逃也不会过喜峰口逃,不是,他有什么必要逃?
可归京城在即,朝中势力暗潮汹涌,保不齐有些看不惯李凌州一脉的势力做手脚,若是李凌州有事,自己一定会被牵连。
沈砚走到驿站马厩,解开马绳,翻身上马,有奔腾的马蹄声接近,李凌州一脸错愕地看着他们:“指挥使,两位千户,你们做什么?”
沈砚上下一扫他,李凌州除了手里拎着一个酒壶,别无其他之物。
半夜三更不睡觉,是酒瘾犯了自己跑去喝酒?
沈砚阴□□:“李将军不会不知道,归京途中私自外出,乃是大忌。”
李凌州垂下头,“抱歉,是我之前误会了你,赔罪用的。”
他一扬手,那壶酒飞向沈砚,沈砚骤然伸手捉住酒,满是莫名其妙。
她将酒放到面前,上面并无文字,只用寥寥几笔勾勒出一个人,醉倒在花丛中。
她拔开酒塞,浓郁清香的酒味飘出,沈砚神色古怪地看向李凌州,这酒赫然是中原名酒,千日醉。
她信口在墓前说一句,李凌州半夜不睡觉去买来赔罪?
“……做的很好,下次别再做了。”
她一翻身,跳下马去,准备回去睡觉。李凌州跟在她后面,“我以为一来一回半个时辰,不会惊动你……”
夜色中,传来沈砚凉凉的声音:“滚。”
“我又做错了?指挥使大人,监军大人,公爷?国舅爷?啊!!”
急促的呼吸声后,是李凌州痛苦的声音:“沈如松,君子动口不动手!”
沈砚惯来薄情冷酷的语气传来:“你眼睛也坏了么?我浑身上下,哪里和君子沾边?”
陈墨慢吞吞地从马上下来,将手臂勾在贺兰的肩上,露出神秘莫测的表情,“哎,你说头儿和李将军的事儿,还要我们加班。我都一把老骨头了,头儿就不能怜惜怜惜我吗?”
贺兰瞥了眼他:“想接替你的人,很多。”
“那他们要失望了,我永远是头儿心目中最靠谱的狗头军师。”
陈墨八卦精神熊熊燃烧,不死心道:“喂,你说,我们回去之后,想追求长夏姑娘的人,会不会从大人府邸,排到北镇抚司?”
贺兰瞪了他一眼。拉赫
而后,陈墨听到贺兰轻声道:“她那么好,这样,我为她高兴。”
陈墨却急了,“你可不能这样想啊,你要振作起来!你年纪轻轻,堂堂锦衣卫千户,指挥使最信任的下属。武功好,身材好,长得好,除了比王孙贵族地位低一点,咱哪儿都不差啊!”
“我帮你问了,现在追求长夏姑娘的有吏部侍郎公子,大理寺少卿,从苏州来的翰林……你回去之后,这样,再那样,保准能把他们全赶走。”
贺兰拓想了片刻:“我喜欢她,为什么要把喜欢她的人赶走?她被那么多人喜爱,很好。”
陈墨掩面叹息。
沈砚回京,连家门都来不及回,急匆匆地进朝堂述职。
在宫中述职后,沈砚理了理锦衣卫大大小小的事情,离京一年多,沈砚归来的消息,搅动了朝中风云。谁都知道天子对她的器重,此次大功勋归来,少不得又要提拔嘉奖。还好,此次有李凌州分担一二。
一时间,李凌州门前宾客满员,李凌州吓得闭门谢客。李星河从墙头看完人后,感慨道:“哇哦,大概是你前年被打残时的一千倍人吧。”
门内传来李月卿的笑声:“可是星河记错了?我怎么记得那时候一个人都没有。”
李星河叫道:“快快,给我讲讲关外发生的事情,我们这儿都传遍了公主的英姿。”
李凌州讲完后,李星河如痴如醉。仆人又过来报告谁谁送的礼,镇国夫人不悦道:“都说了全都拒了。这时候接了,陛下看到怎么想?这等趋炎附势之徒,不要也罢。”
仆人下去后。镇国夫人叫其余人都下去,留下李凌州,先是问了一路情况,随后道:“你这次回来,说什么,也要定下婚事了。”
李凌州:“?”
“是为娘姐姐家的女儿,我看着长大,小时候你和她一起玩,叫元元,人是极好的。”
李凌州从记忆最角落找到她,总是垂着头红着脸不吭一声,他有次去外祖母家中,见到她在一众丫鬟仆人的随侍下,平地摔了一跤。他把手中的球丢到地上,邀请她和自己一起踢。
那姑娘羞红了脸飞快地走了。从此再见自己垂目不言。
李凌州恨不得自己忘掉,他邀请她踢球,一半是想拉着她玩,一半是想让她锻炼身体——父亲教他的。然而在元元眼中,肯定认为他在嘲讽她摔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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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待(?▽?)】
【按爪撒花】
【小李也算赤子之心,也憨,长伴我指挥使也行】
-完-
第44章 、流水逐浮灯
◎虽不成体统、不堪大雅,但终归是……情难自禁,不能自已。◎
李凌州结结巴巴道:“不急。”
镇国夫人垂下泪来:“你在外边那么艰险,稍有不慎,只剩为娘和月卿星河二人,我们一家可怎么办?”
李凌州腹诽,娘怎么光想着好的,不想着以他的身份,要是卷入朝中政党案子,全家流放,多两个人还多两个倒霉鬼。
他好说歹说,劝住镇国夫人,出门后,见李星河一蹦一跳地从墙角走来,满脸欢喜。李凌州蹙眉道:“跳来跳去做什么?”
李星河不跳了,她抱臂盯着哥哥,眯起眼睛,冷笑一声,拖长了调子道:“你怎么事儿这么多?连我跳不跳都管?闲了多喝点水,哦~我懂了,你在娘那儿受了气拿我撒?冤有头债有主,说不过娘别找我茬儿!”
论嘴皮子,他从不是这位妹妹的对手,字字句句,直戳他心窝。李凌州心中一痛,后知后觉发现她这位妹妹的姿态神情神似某人一二。
李星河被他打量的眼神看得浑身发毛:“你干嘛?你又想到什么馊主意?”
李凌州想迂回一下:“一年多不见,京城好儿郎中,有没有哪位突出?”
李星河莫名其妙:“要说媒也是娘说,你盯着我干嘛?难不成你看上了你哪位同僚?啊?你这是什么表情?真被我说中了?我警告你!不要乱点鸳鸯谱!你要把我嫁到关外,我上花轿前都要钻出来划花你的脸!”
“不是,怎么会把你嫁到关外?你想去我还不答应!他是京城人,多在京中长居。”
“谁啊?”
李凌州想吐出名字,目光闪烁:“咳,你不想算了。”
李星河盯着他:“不会是……指……?”她眉毛一挑,两人心有灵犀。
李星河深深地吸了口气,手缩成拳,大拇指从她手中跳起:“真敢想啊你,你比我都会想。”
“你以前不是常常夸奖他吗?娘对他赞赏有方,我和他在关外打下些情谊,你去是亲上加亲。”
“我那叫欣赏、崇拜你懂么?这种喜欢是隔着云烟,远远地瞥上一眼,听说他的事情,我就心满意足、欢喜异常。哪里像你们男人,喜欢谁必须占有,我警告你!不要乱给指挥使点鸳鸯谱!他要是成亲了,我在指挥使迎娶前划花你的脸!”
李凌州:“搞不懂你。你不愿就不愿,人家迎娶谁,关你什么事?”
李星河:“对啊,所以我婚事关你什么事?”
“……”李凌州再次败北。
“我知道了!”李星河恍然,伸出手冲他指指点点,“你和指挥使亲密接触后,被他的人格魅力所俘获,可是你得不到他的人,也得不到他的心,干脆把我嫁过去,好让你俩关系更进一步。好哇你,卖妹求荣的家伙!”说罢掩面假装痛苦,“脆弱的亲情自今日起破裂。”
李凌州如遭雷劈:“……还是你能想。”
什么鬼,得到他的人和心?不是,沈砚那种人有什么心?不对!什么玩意儿啊,自己怎么被妹妹绕进去了。
明知道李星河一脑袋胡想的故事,他竟然还顺着她的思路去想!他赶快拉住自己驰骋的思维。
沈砚将南北镇抚司操练一番后,适逢七月半,宫中不过此节,锦衣卫照旧值守即可。
民间却热闹非凡,七月半是道教中元节、佛教盂兰盆节、民间祭祖节。沈砚特放了手下们的假,让他们出去过节。自己留在北镇抚司写折子,关外徐百户等人的官爵她已请上,京城锦衣卫赏罚尚未呈上,她打算趁着这次大功,一起交上去,过几日内阁走个样子批下。
她写完折子封好,走出屋子,见一轮明月挂梧桐,北镇抚司的梧桐树下,一群人聚在一起,双眼放光,不时高喊“好!”院中有名校尉在舞刀,矫若游龙,刀刀呼啸,潇洒利落之外,又多几分优美英姿。
见到指挥使来了,众人纷纷行礼,沈砚颔首:“不错。”
舞刀的校尉收了刀,气喘吁吁,满面通红,“大人,我们差得远呢。”
他笑嘻嘻道:“卑职见贺兰千户舞刀,那才叫帅气。这不,今天左右没事,闲着也是闲着,我们自己练练取个乐子,活动活动筋骨。”
沈砚微微笑起来,贺兰父母是谁已不可考,但她抄王家的家时,见到他们多从古大月氏买人,曾经的贵霜王朝百姓能歌善舞,矫健异常。这大概是天赋使然。
沈砚看穿他们言下之意:“你们今日不值差,想出去就出去,这是给你们的打赏。”
“哇!指挥使大人大量!我们铭感五内!”
“那个叫缬草衔环相报!以身相许就不说了,我们早就把命许给大人了,以身报效指挥使。”
“滚吧你们。”沈砚一脚踢上,“出去贫。”
沈砚麾下,锦衣卫当值时必然滴酒不沾,淡巴枯也不能抽。司里一旦发现有此物,轻则罚俸禄,重则革职。可北镇抚司多是京畿良家子们,在京中无产业府邸,京城居大不易。于是北镇抚司内划出一块给他们居住。所以这群小年轻不当值时,也不能喝酒取乐,除非出去玩。
指挥使大人请客的消息传遍北镇抚司,一群小年轻呼啸地说出恭维话,呼啸着从偏门出去,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沈砚听着这些声音,也随之走出北镇抚司,长街声音雀跃,汹涌人潮中,有一俊朗青年逆着人群前来,灯火将他高大的身影投在地上,那道身影在看见沈砚时,停下了脚步。
沈砚驻足。
李凌州万万没想到这么直直碰到沈砚,连借口都没法找,他伸出手,“沈指挥使,好巧。”
沈砚不用回眸,十分确信此处是北镇抚司门口,自己是锦衣卫指挥使,而天子尚未把她革职。她笑起来:“真巧,我正好有时间,中元节百鬼横行,你想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