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沈砚离目的地越来越近,李凌州隐隐明白她要去哪儿。
春县。
这是个不繁荣也不昌盛的小县城,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除了有座高耸入云的山外,并无甚奇特之处。可就是这山上的人,让此处一跃成名。
当年先帝逐鹿天下时,在此处结识了帝师。而帝师归隐时,也回了春县。
李凌州看向沈砚,所以,沈砚是在这里长大的?
他有些古怪的看着这座县城,一点点描摹六岁的沈砚来这里的光景,沈砚那是什么模样?也会像如今这样,时时刻刻冷着一张脸像全天下人都欠了她钱吗?
现在的沈砚扭过头,依旧寒着一张脸:“在此处暂歇。”
沈砚孤身进了春县。
她牵着马缰,慢慢踱步,春县这么多年,没有分毫变化。此时正值早饭时刻,有杳杳青烟回旋。她走到一处路口,路口处有家包子摊,看见这人直勾勾盯着自己,惶恐道:“这位客官,您是要……买包子吗?”
“有没有人踢过你的摊子?”
“啊?”那人一愣,明白她的意思后,眉毛直跳,双手护住自己的摊子。
沈砚掏出铜板,“要两个。”
她咬着包子,心惊肉跳暗自谩骂的小贩在她身后越来越远,春县名字虽好,却离民风淳朴差了千里之遥。
谢拂衣有次无聊下山,见别人卖糖人,她吃了好吃,也要卖。她画的歪歪扭扭,被客人一脚踢翻了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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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十恶不赦者
◎曾经的依赖亲密是真,下手时的决绝也是真。◎
谢拂衣还没怎么样,十岁的沈砚嚯地站起来,提起膝盖,一脚踹飞那人,把对方打到哭爹喊娘。
谢拂衣只会劝她:“算啦算啦,哪有那么大的气,没事。”
沈砚的火唰地袭到脑袋上,恨恨道:“他踢翻了你的摊子!”
谢拂衣面露难色:“可是,你看他穿得绫罗绸缎,还有一个家丁。肯定是当地大户,要是找我们麻烦怎么办?”
沈砚简直觉得她不可理喻:“他是大户怎么啦?大户就能欺压百姓?我倒要看看,哪个敢找你麻烦!”
那大户早就屁滚尿流地逃了,谢拂衣摆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不想节外生枝。一个小摊子,不值多少钱,没必要。”
那时的沈砚完全不知道这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总是风轻云淡的人,曾与天子一手打造大周的天下,更不知道造成自己颠沛流离的预言,出自于她之口。
十岁的沈砚总是生气着急于她的软弱,暗暗想着自己要担起保护她的职责。
只是生活中也总有些不解的事情,比如谢拂衣从不干活,她每日所做,就是睡觉,叼着一根草在林中转悠,找个好的地方一躺,看日落。勤奋时养养鸡兔羊牛,说是要给沈砚补身子。然而咩咩叫的亲近小羊,和沉稳的小牛、气势昂然的鸡等小动物,总是被她养出感情。未过一年,云山上满是叽叽喳喳的小动物,活活像个农场。
养了不能吃,可沈砚的吃食从未断过,每日都有人从山下送上来,偶尔谢拂衣有了兴致,会给她做甜甜的糯米藕、桂花酿、松鼠鳜鱼。吃的喝的穿的玩的,沈砚从不缺。
比如谢拂衣确实手无缚鸡之力,却可以教出沈砚这样天下顶尖的高手。她六岁时被谢拂衣指点拿木棍去打树,到十岁时就能踢翻一干人。
比如谢拂衣不学无术,也不读书。山上却有十间书阁,有些书的阅读顺序是从右到左,有些却是从左到右。
这些东西虽然奇怪,但沈砚长久待在山上,毫无对比,也没生出什么稀奇之处。
等到她十一岁时,一伙强盗的来袭,彻底让她觉出不对劲来。
山下有盗匪,不知从哪儿听说山上有个独居的富户,趁着夜色想过来洗劫。
谢拂衣“嗷”地一声尖叫,沈砚唰地翻身下床,拎着床头边的铁棍,赶出去把一通劫匪打得哭爹喊娘。
翌日,沈砚起来时,惊愕地发现,她换了身衣服。
衣裳飘然若雪,她的神色也端庄异常,完全不似以前吊儿郎当风轻云淡。她把沈砚叫过来,下山去寻那一伙盗匪。
到了对方的地盘后,谢拂衣道:“今日,你们大当家会死。”
这伙盗贼正准备请示大当家把这两自投罗网的肥羊抓起来,大当家听到昨天的富户亲自过来,激动万分,猛然站起来,突然倒在地上,脸色青白,呼吸急促。未几,真的死了。
土匪寨里的沉默像是他们也死了一般,谢拂衣就这样,顺理成章地成为这伙劫匪的头目。她在满山的极度恐惧中,坐上了第一把交椅。
沈砚就这样,变成了山匪的二头目。
她听见谢拂衣叹了口气:“哎,真麻烦。”
谢拂衣把山匪赶去读书,勒令他们每日清晨起,读三个时辰的书。劫匪们怒不敢言,只能乖乖地做。
沈砚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他会死?”
“因为他就是会那个点死。”
在沈砚的记忆中,只记得那个土匪窝渐渐地空了,怎么空的她却不记得。她一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谢拂衣叫她帮忙教书,她也嫌烦,偷偷溜去山里边练棍。
她喜欢握着东西的感觉,喜欢全身心地沉浸的感觉,偌大天地中,唯有到这种时刻,她才能真正地感到自己的存在是如此鲜明。
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沈砚渐渐长大了,谢拂衣却分毫未变。有次谢拂衣带她下山,她听见百姓说皇帝要北巡,说不定路过春县。
皇帝?那和她有什么关系?沈砚的生活中好像没有官府的存在,她行事随心所欲,理解不能山下人对皇帝诚惶诚恐。
后来,谢拂衣要她下山去某个地方寻人,她领命下山,路过一处山下酒家时,进去喝了一壶千日醉。
一壶酒尽了,她也醉了。醒时是被酒保摇醒,“山上烧起了火,快跑啊!”
后来沈砚冒着火回去,谢拂衣却好端端地站在她面前,问她:“你哭什么呀?”
她穿得是皎皎若月的衣裳,神情却不是端肃,也不是一贯的懒洋洋,而是一种微微的不舍和解脱。
沈砚要带她走,谢拂衣拭去她的眼泪,“凡是注定的命运,无法改变,不必悲伤。”
“不是啊!不是的!”沈砚无法理解,“我们有腿啊!我带你走,我们可以去关外,去海外,去一个谁都找不到的地方!我能挣钱,我能保护你啊!”
“我虽是独自来到这个世上,但这么多年过去,我的亲朋故旧,都在此处。我可以一走了之,他们会变成我那个徒弟发泄怒火的工具。以前的他,听我一句训斥都会羞愧难当,满脸胀红。现在,只有我死了,他才会放过他们。”
沈砚摇头:“那……他不是要你辅佐新帝吗?你去辅佐就好了啊!”
谢拂衣笑起来:“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在云山?因为我累了,不想玩了啊。”
“我不想再经历尘世间的斗争和亲友的反目,我厌倦了。”她拍了拍这个满怀心痛的小徒弟的刀鞘,“杀了我。把我的尸首带到你师兄面前,他会让你继承我的爵位。”
她是那样的伤心欲绝,那样不含虚假的痛楚。谢拂衣想,可那又如何,她走上朝堂后,依然会变成一个醉心于权力的权臣。要不然,她会变成一个疯子,一个不合于众的疯子。
曾经的依赖亲密是真,下手时的决绝也是真。
“这场烈火,我经历了六次,不想再来一次了。”谢拂衣道,“你杀了我,破掉这个局,我就能回我的故乡。”
沈砚终于明白了。
原来自己的存在,是助她离开的工具。
看见的,不可改变,她终其一生,都在寻找这样一个能改变预言的人。
她看见自己被山火烧死,那么沈砚杀了她,就能破此局。
一剑刺破长空,划开天际,穿过谢拂衣的脖颈。
沈砚的手向来很稳,抽出剑时,只有剑尖上有一滴盈盈的血珠。
那是她第一次杀人,是千灯寺所悬的第一盏灯火,永明灯一直注视着沈砚。
后来很多次午夜梦回,她想过,自己如果没有刺那一剑,会怎样?
微风徐徐,吹过云山的草木,沈砚半跪在衣冠冢前,将手中的浊酒浇在地上。
“你辅佐的那位,不行。”
这是沈砚以前不敢去细思的地方,仇恨与愤怒之外,她另有一种扭曲的隐秘心理,像一个不受疼爱的小女儿,拼命和哥哥比,想证明自己母亲心中的地位。
“不说他了,说点好消息。”
“我认识一个人,以前一直当她是小朋友。最近发现她长大了,她很好很好。她和我曾经见到、听说过的君主都不太一样。”
沈砚笑起来:“勇气、智慧、笼络人心……哪个君主都不缺。她却不一样,她另有一种仁。”
“和陛下不一样,陛下的仁,是懒得计较、或心念旧人。她的仁,是一种守护的信念。以后若有机会,我带她来看看你。”
沈砚起身,注意到衣冠冢后的稚嫩柳枝。
不知是谁刚刚栽下,柔嫩的枝芽在春风中款款摆动。沈砚一怔,这处衣冠冢,是她亲手所立,按理说不会有人知晓。这支柳是北方极珍贵的扶柳,娇贵异常,需多水多肥灌溉。谁会无缘无故种在无人来的地方?
有分花拂柳的轻微响动传来,沈砚回过头去,李凌州不自然道:“他们不放心你,叫我来看看。”
哪里是不放心她,分明是想趁着这个冷面无情的上司不在,自己进春县玩一趟。派他来盯梢。
然而李凌州还真鬼使神差地去了,他想去看看这位教出沈砚的人物是何等风采。
万般风采,如今,只留一抔黄土。
沈砚将带来的酒全都倒在地上,“可惜没有千日醉。”
春县的酒,还是太过温柔。
他们二人从山上下来,山下热络起来。有三三两两的人在街上行走,有一人盯着沈砚,神色犹疑,等到沈砚与他擦肩而过时,他出声道:“这位公子,请问公子可曾在云山上住过?”
沈砚看着他,这人面色白净,气质文雅,三十许岁。沈砚搜肠刮肚,毫无印象。
那人激动道:“果真是公子,我还记得那时候,你常常来去匆匆,不爱理人,不记得我正常,我那时候打三棍子说不出来一个字。我是衡三啊,以前在匪窝里做饭的伙计。”
沈砚终于在记忆中找到了一个说话结结巴巴、总是低着头的瘦小少年,她艰难地把此人和面前之人联系到一起,试探道,“你是小哑巴?”
“是我!是我啊!那时候我说话不利索,所以不爱说话,恩人教我识字,我爱上了读书。后来恩人鼓励我,叫我去考童生,我想这怎么可能考上,恩人非要我去,结果我真的中了,离开匪帮。这么多年,一直记挂着恩人恩情。”
沈砚将他从上到下审视一遍,心想,谢拂衣怎么什么垃圾都往家里捡。
那人浑然不觉,一一谈起以前的事情,甚是开怀。沈砚走时,还听见他在后面高喊自己的家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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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第43章 、人间清欢时
◎沈如松,君子动口不动手!◎
沈砚牵着马缰走了几步,凉凉道:“很好笑么?”
心底疯狂大笑的李凌州显出一副严肃之色:“不好笑。”
沈砚冷冷道:“谁是他公子?我没这么愚笨的下属。”
“嗯……”李凌州附和,“仪容、资质、身貌,担不得锦衣卫。”
沈砚翻身上马,李凌州正准备给兄弟们传信,发现她走的不是城外驻扎地,而是相反的方向。
沈砚纵马到春县城郊,此处多雨水,草木繁盛。正是春县最大的贩卖花草之处,她与主人家会面,取出袖中的折柳,“我见这支柳心喜,特来问问是否此处可有?”
主人家接过那条柳枝,面露喜色:“客官好眼力,这是扶柳花坞蘋汀,春县只有我们家独有。”
沈砚笑道:“实不相瞒,这是我拜见故人之墓所见,不知是哪位朋友有心,选了花坞蘋汀。我来此问问,好替故人答谢我那位朋友,顺便也想买些栽种回去。”
“客官那位故旧,可是在云山山脚下下的无字碑?”
“正是。”沈砚道:“小李。”
李凌州:“???”
他认了,谁让是自己自愿来找沈砚,他从怀中掏出银子,恭恭敬敬地献给主人。
“买两棵,送到……”沈砚报了方才小哑巴的地址。
主人家客气道:“您放心,我一定给您送到。您说的那位朋友,叫我们每年栽种树木在墓碑附近。他只留姓。”
“他姓沈。”
李凌州心头一跳,姓沈?是沈砚熟人假托沈砚之姓?或者就是曾经的沈砚所留,她曾遭逢巨变忘记了?
沈砚默然半响,起身道:“多谢东家,告辞。”
去过春县后,一行人直奔京城而去,过了松亭关,在喜峰口,因文书和军事交接一事,沈砚又停留了一段阵子。
等走过喜峰口,暮色将至,一行人在驿站下马,驿丞闻声来解马,李凌州正往里走时,忽然觉得驿丞不太对劲儿。
他不管干什么,那道眼神总是若有若无地扫向沈砚。沈砚正背对着驿丞,与陈墨说话,驿丞做完了事,便束手立在旁边,更是一转不转地盯着沈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