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们很小的时候,她们村子里出了位才女,被城中的贵人看中,接进府中。后来她衣锦还乡,左邻右舍全都围过去看,招娣和檀九记得极深,她身后是很听她话的侍从,低着头站在她身后。她坐在屋子的最前方,村子里最有地位的村长很恭敬地看着她,她头上带着金闪闪的钗环,衣服是像天空一样漂亮的蓝色,她说话温温柔柔的,好似村子前的小溪。
她轻声道:“以后村里的孩童,都要读书。请夫子要不了几个钱,男童读,女童八岁到十三岁也要读。这是十年的钱。”
她声音那么小,村长和先贤,还有那群平常作威作福不可一世的男人们,都点头哈腰,很服气的样子。
后来,女人走到她们面前,那双洁白柔软的手,轻轻抚了抚檀九的头,周围人热切或羡慕的眼光让檀酒浑身战栗。她听到女人道:“要读书,要明理,记住了吗。”
“记住了!”
后来两人无数次地回味那天的场景,互相对照。都发现对方和自己记忆中有分歧,在檀九记忆中女人,是摸了自己的头。而招娣心里女人是拍了自己的肩。不管怎样,读书这件事情深深地扎根在她们心中。
女人的到来,不仅让她们村子沸腾,周围的村子也欣羡不已。谁不知道这个村出了个女官。一时牟足了劲想重复她的路。连檀九父亲,看着她也叹气:“你说,你咋不如人家?你看看人家!”
很可惜,时局动荡。战乱很快到来,女人在战乱中了无所踪。村子用她的钱盖起了书堂,她们却没机会入书堂。
招娣抗议时,村子里的人皱眉,不可思议道:“乱说什么?啥时候有人说让你们去?啥城里女人?你做梦啊?”
可她们都知道,这不是梦。整个村子女孩,都记得她穿着蓝蓝的衣服,声音轻轻的,村长和大人们很恭敬的样子。
可他们不让,她们也没办法。
那位公子教了檀九识字,并对檀九的父母说,她很聪慧,希望能送她去书堂。
檀九转述给招娣时,两人都被吓死。“你得赶快让他制止这种危险的话,不然等他走后,你爹得打死你。”
“他已经打了。”檀九闷闷道。
不等檀九去书堂,连绵的战火烧到了这片僻远的村子里。村子里的人从没见过那么多的官兵,黑压压地席卷了整个村子。
他们在问,有没有一个受伤的年轻人路过。
村子里人齐齐指向檀九家,又有人说,看见那年轻人穿着白衣,朝山上去了。
可招娣知道,穿白衣上山的人,是檀九。
檀九走前,让她躲起来。招娣躲在洗衣服的河中,看见河水上飘来一丝丝的血迹,而后是一具具尸体。
她在河里等了半天,忽然又听到军队过来。
后来,她在水中待了整整一天一夜。自此以后,每逢下雨阴冷天,浑身疼痛难忍。可这比连命都没得村子里人好多了。
招娣投奔了临县,这段记忆一直被她尘封。次年大周建立,昌武帝即位。又过一年,有位身着华贵的外乡人来乡里寻找她。
“是她,她就是招娣。”亲戚眉开眼笑地把她推给那人,她害怕地缩起来。那人毕恭毕敬对她道:“在下奉娘娘之命,来请小姐读书。”
那人把她带到凤阳的城中,她这才知道,原来自己以为死去的朋友,竟然成了新帝贵妃。
檀九已改名为檀酒,她嫌自己名字难听,出生时,家里的猪正好下了九个崽子,所以取名为檀九。招娣也给自己改名叫做梦瑶光,瑶光,是象征祥瑞的星。
两人都与过去做诀别,默契地在明面上不联系,私下里,一封封信流传。
一开始,她们都不太会写字,只能画画来表示,常常东画一笔,西画一笔。后来,会一些简单的字,再后来,是流畅的长句。
梦瑶光考上童生,凤阳大惊。檀酒高兴坏了,在宫中饮酒,载歌载舞了一夜。梦瑶光决定办厂雕版书卷,檀酒将自己攒的钱拖人偷偷交给她。
梦瑶光知道,檀酒这一生,并不甘于待在深宫。她让梦瑶光读书、印刷书,从来不单为梦瑶光,而是像看到了自己的另一种可能。
她也是她。
“她那么聪慧的一个人,为了那人曾经说的一句要送她读书。赴汤蹈火,自赴死路。蠢到极点。”多年后,梦瑶光享誉凤阳,富甲一方,借着月光饮酒,与年轻的后生说道。
“是爱情?还是士为知己者死?我不清楚,她妖妃的外号连在凤阳的我都能听见,怂恿先帝弑杀功臣,弑杀勋贵,做冀王最忠实的一把刀。同时,她给我的信中,只会说冬天宫中很冷,没有人陪她说话,火炉怎么烧都烧不热。”
梦瑶光嘲讽地笑起来:“谁又敢陪她说话?她和陛下一样,喜怒无常,心思变化。上一刻还笑盈盈,下一刻要杀人。当然,你要把我和那些骂她的人放进深宫中,我们或许不比他好多少。为不为冀王,又有什么要紧?”
再后来,先帝请谢拂衣出山,谢拂衣避而不见,在檀九一句“不若放火烧山?仙人也不愿待在烈火中,自会下山”下,真的放了火。
他等来的不是谢拂衣,而是沈砚。
沈砚抱着谢拂衣的尸体,呈在昌武帝面前。
昌武帝悲痛欲绝,回京后不久崩卒,临死前,他命人给了贵妃一杯毒酒,让她陪葬。
一代妖妃,自此命绝。
梦瑶光将手中茶一饮而尽,看向沈砚:“你要报仇,我何尝不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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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地】
【妖妃只是一把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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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人是穿越女哇?】
【平】
【大大辛苦啦】
【我怎么感觉这章重复了】
【第一】
-完-
第41章 、出征扫候城
◎驿马马颈上系着红绳,是为胜利◎
初春,冬雪融化,万籁复苏,正是播种的季节。沈砚将大军送往北门。
烈烈旗帜飞扬,整齐庄肃的大军整装待发。由公主指挥,李凌州做先锋的队伍,将直达鞑靼的都城候城,那里,是经过最严寒的寒冬缺兵少粮的鞑靼中心。
李凌州数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小声道:“你……必胜的局面,为何不去?”
沈砚道:“正是必胜,我不去也无妨。”
公主则看向她,目光中,有紧张,有不舍,有怒火,更有一股跃跃欲试的期待。
沈砚伸手,给她系紧了斗篷,道:“稳扎稳打,不要分兵。”
朱桦嗯了一声,恋恋不舍道:“等我回来。”
鼓声一响,她一扬马蹄,朝北奔去。
沈砚转身,巍峨高耸的大宁城敞开城门迎接她,城门内,是热闹非凡的街道,街上人人见到她,高兴地打招呼:“沈大人。”
她不出征,也是为这座城。
关外的富饶和丰腴,远超她的想象。这里有肥沃的黑土地,有大大小小的连绵山脉,高挺葱郁的树木,无穷的动物,更有大量的从关内前来的百姓,扎根于此,开拓土地。
比起之前满城残破,十室九空,恍如隔世。
再空寂荒芜的大地,只要洒下一把种子,经大自然的雨水与阳光照拂,来年就会长出勃勃生机的草木。野草一般的旺盛生命力点火了这片区域。
杨花和杨梅在除草时,听见震颤声,村头有人传来消息,“大军出征,打蛮子去了!”
“一定要胜啊!”所有人都这么想。
打下候城时,沈砚正驻守后方的大宁城。
捷报八百里传书,从候城一路飞驰到大宁城,沈砚尚未收到,大宁城外的百姓看见那一骑玄衣驿卒,已经疯了。
驿马马颈上系着红绳,是为胜利。系白绳,是为战败。
如今,那一尾红色锦缎随着驿马奔腾猎猎飞舞,打进了每个关外百姓的心中。
“我们赢了!”“胜了!”“打败蛮子了!”山呼的海啸自城外到城中,沈砚正在招民亭中听下属汇报,扭头看见系着红绳的战马。
驿卒下马,将几封信双手捧向沈砚,“监军,我们胜了!剿敌一万九千首,战马两万匹,羊三千头,牛一万头。鞑靼左帐王、右帐王俱灭,于儿泊率属下逃走。”
沈砚展开书信——
“见字如晤,舅舅,我在候城里给你写下这封信,候城今天下雪了,雪落到城中,很漂亮。我终于为西平堡的三千人报了仇,回去要去闾山告诉他们,不过说不准他们早就投胎去了。鞑靼的王侯祈求我给他们一条生路,在我打胜仗之前,我恨不得屠杀光这座城池,可当我真打下来,好像没有那么恨了。我把他们都关起来,到时候由你处置。于儿泊不见了,茫茫雪野中,东西南都是我们的人,他只能向北跑。我已经派人去追了,冰天雪地,他能去哪里?这里冷到受不了,我得像个法子赶快回去。——被冻成雪人的朱桦。”
沈砚失笑,朱桦第二页说了许多鞑靼的内部消息和政治构架、文化发展,她一一看完,打开第二封信。
第二封信是李凌州,他一板一眼地说了自己怎么布置、观察、攻击的具体情况。最后道:
“候城盛产熊皮、狐裘、虎皮等物,望沈指挥使喜欢。”
沈砚惊愕地发现,李凌州居然给自己送礼了,还真是……上道啊。
大军凯旋那日,沈砚亲自去迎接,关外的百姓密密麻麻地在门前排列,不得不出动官兵去守卫。
一匹匹牛羊马就这样被大军赶回来,一箱箱从候城中搬来的物品托在后面。队伍最前方,一位年轻的贵人骑着高头大马前来,她有着一头光可鉴人的黑发,那双眼眸聚着光芒,向沈砚望去。
“殿下千岁!!!”山崩地裂的尖叫响起,熙熙攘攘的人群见到她的面容,纷纷跪下行礼。
所有关外的民众都知道她,感激她。谁都知晓,关外如今的繁荣昌盛,是这位公主殿下来后开启,而那道《辽东招民书》也少不了公主的贡献。公主不止是大周尊贵的公主,更是他们能在关外获得土地、粮食、公平机会与读书机会的守护神。
他们敬重她,畏惧她,同时也崇拜她,爱戴她。
接着,是身形高大的将军,容貌俊朗,剑眉星目,气势凛然。
李将军,自从军以来,无一败绩。屡战屡胜,哪怕是前年那场席卷整个关外的溃败,他仍组织起来唯一一场胜利,大周战神,名副其实。
而后是宣将军,金小将军等辽东本地人。百姓仍然高呼,将领走过,后面一支支普通士卒上来,百姓们仍旧为他们欢呼鼓掌。
“你们都是我们辽东的好儿郎!”
那些普通的士卒听到这些话语,看见左右真挚的感激激动神色,心中油然而生一股满足感。
沈砚看着这支队伍,被无数人真心地赞美。她回转过头,看向一身华服的梦瑶光。
梦瑶光亦看向她,“如何?”
沈砚:“凤阳知府没有阻拦你,是整个凤阳的损失。”
梦瑶光:“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无指挥使这样的伯乐,世上也无千里马。”
这场浩浩荡荡的凯旋大典进行了三天,沈砚清点一番,刚好将之前的亏空填补上。朝堂的封赏和调任已经来了。
这场大胜惊动了整个朝野,京城任何一个茶馆的说书人,和街头巷尾市坊中,都在讲这场战役的故事。跌宕起伏、险象环生,自然,由梦瑶光及其手下文人编纂的剧情中,将最大的高光给了公主,听闻这场战役过程的人,无不为公主殿下倾倒。街坊邻里相见,都忍不住问向彼此:“听说候城大捷吗?”
“想当初,殿下十岁出城时,我远远地看了一眼,哎!我就说,一看那面相就不一样!不愧是殿下!”
李凌州没想到,自己家人也在其中分了一杯羹,候城大捷之后,李星河的《金枝》正好在此时发行,讲述古代一位公主从天真无邪的掌上明珠,在爱情与背叛,友情与付出中,一步步走向殿前的故事。她于关外与匈奴交手,有胜有败,有责骂,亦有尊崇,她失去了一些同伴,也赢得了一些同伴。故事的最后,落在她持刀斩落匈奴王的头颅,大雪覆盖了血上。
恰逢候城大捷,加上李星河细腻的文笔、深层的思考,曲折离奇的剧情,一时洛阳纸贵。
长夏照常去教舞时,就听到她的弟子们叽叽喳喳兴奋至极道:“你们一定要看金枝!”
“哎呀,买都买不到!你居然有?快借我!”
“嘻嘻,不好意思,我排在后面,你一边去等着。”
这场胜仗传来,圣上大喜,朝中也一片庆贺,鞑靼主力已灭,剩下的十年内成不了气候。赏赐与调任一起传来,先前派到关外的步兵调回关内。冀王从锦州回封地。沈砚与李凌州回京城封赏。
天子独独没宣公主回去。
一切如沈砚所料,她对朱桦嘱托再三,除了陈墨和贺兰外,将心腹全都留给公主。她轻骑上阵回京。
路过锦州时,她与冀王碰了个面。
自从朱桦分了冀王的兵,这位天纵奇才的亲王就待在锦州,不出一步。世子却领兵与李凌州共同打了丹山大捷。这次回关内,她与冀王依旧是客气地谈了几句,与世子朱霄交谈甚久。
她出来时,表情不怎么好,她抬头看了一会儿天,翻身上马,一扬马鞭:“走!”
骏马呼啸着朝关内奔去,一望无际的原野上,一行数百骑,飒沓如风。
过了誉山关,最近回京城的方式是直接南下,顺着松亭口走去,沈砚却选了条远道。
军令是不准改道,但李凌州默契地把疑问吞回肚子里。他拿人手短,吃人嘴短,每每复盘,发现自己关外的三场大捷都是沈砚攻坚,自己摘桃子。如今对沈砚不顾军令的行为假装没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