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出了宫门,天色已经微亮。
黑夜过去了,黎明到来,迎来崭新的一天。
在宽大的马车上,三人皆感到一身轻松。
司咏国师之尊,单独一辆马车。苏蒲日和圣凌风二人则同乘一辆,后面还跟着数辆马车,载了北越国的种种特产。
司咏除了在心中暗暗感激白桦,还想到了乔装入北越的李昂和胡鸠二人。如果不是二人及时飞鸽传信,道出北越国无法种植棉花的关键,他们也不能掣肘拿捏住北越国。
两国如今睦邻友好,重新开放海关大桥,恢复通商。
等回到了圣元国,定要将二人的功劳禀告皇上,公布于世。
马车踩在雪上,只有轱辘的咔嚓之声。
此时,天色渐渐亮起,不复那昏暗之色,却没有太阳。
司咏一夜谈判,却没有感到半分困意。
她无比留恋这番冰雪红梅胜景,开始是叫车夫驾车慢些,最后甚至自己下了马车,系上了披风连着帽子,在一旁跟着马车行走。
圣凌风和苏蒲日自然是看到了司咏嘴角噙笑,行走在路旁的红梅树下,二人早已困极,却没有跟着下车。
“司咏,天气这么冷,你还是赶紧上来,别着了风寒才好。”苏蒲日掀开窗户帘子,大声劝道。
“这红梅雪景也是北越一绝了,难得一见,让他尽情看吧。”圣凌风半眯着眼睛,懒懒道。
“哈哈哈哈哈,还是四皇子殿下懂我。”司咏在雪中畅快大笑。
“可惜北越国有规矩不让摘,不然我肯定给你摘一堆回去。”苏蒲日听了司咏对圣凌风的一声赞,不甘示弱道。
圣凌风想必累极了,没有搭声,也不再管他,闭上了眼睛。
苏蒲日也将帘子放下,也开始困觉了。
他们的马车,为着司咏赏红梅雪景,走得极慢极慢。
北越国梧州城相当于圣元国的京城,乃一国之元都,大街宽敞无比。此时天刚亮,只有二三马车越过他们,或三三两两的行人走过。
天地一片银白,司咏着了昨日的披风,一边走,一边指尖轻怜地拂过傲然盛放的红梅。
那红梅临霜而放,冷香清浅,一枝独秀。那红梅冰清玉洁,高贵典雅,超凡脱俗。
花上雪在她的触碰下细碎落地,美妙绝伦。她心中无限欢喜,嘴角扬起了一个很大的弧度。
大雪纷纷扬扬地洒下,落在花上,树上,屋上,地上,也落在司咏披风连带的帽子上。
她忽然将披风上的帽绳解开了,仰着脸感受这漫天飞雪触摸肌肤的感觉。
晶莹的雪花落在脸上,点点冷香和冰冷袭来,让她更觉新奇振奋,不觉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圣凌风和苏蒲日听到笑声,打开车窗看了看,笑着摇摇头,又放下了帘子。
走了一阵,前方忽然出现一个人。
他一身白衣狐裘,撑了一把油纸伞,背着手在后。
仙人之姿,一如往昔。
司咏三步并作两步走近了,白桦将手中一瓶晶莹的红梅递给她,声音一如平常的淡雅,道:“赠你。”
司咏接了过去,笑逐颜开道:“不是不让摘吗?花瓶都给我准备好啦,有个皇上做朋友,可真的不错啊!”
车里的两人听到声音,正欲下车行礼。
白桦摆了摆手,二人这才止住欲下马车的动作。
白桦将伞往司咏的方向偏了偏,道:“暗香疏影,一身傲骨,与你相配。”
司咏却躲了开去,捧着花瓶,一边走一边道:“皇上,谢谢你!我很喜欢红梅,也喜欢淋雪。”
白桦依然撑着伞,与司咏并肩,缓缓前行,却忽然道:“叫我白桦吧。”
司咏偏头看他,一身淡淡的孤寒,烟雨般的愁绪笼罩在他周身。
她不禁想起了他的太后母亲,在这样一个母亲的栽培之下长大,纵然优秀,却没有丝毫快乐。
难怪他不交朋友,难怪他极少笑,难怪他惜字如金。
他爱自己的母亲,却没有共同语言,只有万般无奈。
司咏心中升起丝丝怜意,口中笑道:“白桦!你有我这么一个好朋友,可真是你的福气!以后我们要常书信往来啊!我一定给你写很多快乐的事情,保证让你每次收到信,都笑得合不拢嘴。”
第144章 归故国变故生
此时,太阳忽然出来了。
漫天飞雪仍然在下,冰莹的世界里,却有初升的一线阳光洒下,恰巧落在白桦的衣襟上。
他似要融在阳光下,美好温馨。
这一线阳光,亦为他化去了点点清寒,还有满身的愁绪。
白桦嘴角微微一扯:“恭候。”
司咏想起他上次送给自己的礼物,道:“还有,你上次送我的礼物,那枚玉扳指,竟然进行了打磨嵌金,我试戴了一下,尺寸正好!也很喜欢!”
白桦偏头看她,眼波流转,盈了淡淡的波光:“喜欢便好。”
司咏又想起他的小厮常在,问道:“你的小厮常在呢?”
白桦道:“这几日,他回家省亲了。”
司咏点头,又问道:“张立山,是怎么回事?”
白桦道:“协约。”
司咏更疑惑了,道:“武林高手,一般不会不喜欢束缚啊。”
更别说敌国的宫廷了,是以司咏很是无法想明白。
白桦为他解惑:“协约是,助我夺得政权后,金银相赠,送归故国。”
司咏点头,道:“白桦,真有你的一套,连我国的人都能为你所用。”
白桦道:“他们,张立山,也为了圣元与北越的和睦。”
司咏眼睛一亮,这才将心里对张立山一行人接近叛国行为释怀,道:“原来如此,我懂了。白桦,谢谢你!”
白桦道:“无需言谢。”
两个一般傲然的人在雪地之中,并肩行走。无数红梅掩映,更衬得人比花傲,风华无双,冠绝当世。
司咏看着前方的梧州城门,看这茫茫雪地,心中一动。她将花瓶递给白桦,道:“你先帮我拿一下。”
白桦接过。
司咏抽出配剑,手上一动。
一旁的雪坡上被塑出一大块雪。
接着,她手中飞快削塑。头,身体,渐渐成型。竟在短短时间内塑了一个雪人。
她舞剑的动作灵活,剑上的红色心形剑穗随之飘动,煞有一番风采。
司咏在笑:“白桦,这个雪人,送给你。”
白桦心念一动,将手中的伞轻轻放在地上,也抽出自己的配件,一样的心形剑穗,一样的雪人。
两个雪人挨在一起。
司咏在两个雪人的头部轻轻一划,两个微笑的弧度。
她笑道:“两个雪人,白桦,一个是我,一个是你,象征我们的友谊。”
白桦看着雪人,眼中的暖意流向四面八方,轻声道:“好。”
司咏流露出几分不舍,道:“到城门了。白桦,你快回去吧。送君千里,终有一别。”
白桦将手中插着红梅的花瓶递给她,道:“珍重。”
司咏接过,又将地上的伞拾起来,为他撑上,道:“拿着,别淋着,回去吧。”
白桦接过油纸伞,道:“好。”
马车已经等在一侧。司咏再不留恋,几步上了马车。
她在车上掀开车窗帘子,对白桦笑着挥手。
白桦轻声道:“等我。”
司咏自然没有听到,只对车夫道:“走吧!”
马车重新启程,车轮轱辘地转起来,在雪地上留下两道深深的痕迹。
那撑着油纸伞的身影,站在两个雪人的身侧,看着马车渐渐缩小,直到再也看不见。
司咏心中空空落落的,还升起一股极其怪异的感觉。酸酸的,还蔓延了一丝微不可查的甜意。白桦,这个冰块般的朋友,真的很够意思。下次再见是什么时候呢?她心中恍然一惊,想道:下一次,你来圣元国,我们再见之时,就是你娶亲之日吧。
她甩掉那些怪异的情绪,拿出合约细细看起来。
这是一个好消息。
她可以荣归故里,带给圣元所有人,这个好消息。
她可以回到京城,可以回到父母的身边,重新过上畅快潇洒的日子。
使节在手,一路畅通无阻。
两天后,夜里亥时。过了海关大桥,回到沧州城。
城门口,却挂上了白旗。
有国丧,才会如此。
难道是皇后?
士兵却道:“皇上驾崩,举国上下服丧,新皇昨日举行了登基大典。”
圣凌风一时足下不稳,眼神呆滞,苏蒲日牢牢扶住了他。
司咏拿出使节,道:“我乃圣元国师司咏,这位是四皇子圣凌风,车骑将军苏蒲日,我们已拿到与北越休战和平协约。”
那士兵道:“你就是司咏国师?”
司咏点头,那士兵接过了使节,喜道:“去叫司马大将军!国师回来了!”
守城士兵一片欢呼!齐齐跪倒在地:“参见国师,参见四皇子殿下,参见苏将军!”
三人在城门等候,一边安慰圣凌风。
司马大将军却没有在第一时间赶来,来的是一位不认识的彪骑大将军,率领无数人马。
出其不意。
司咏心道,也不必要这么大的排场吧。
那将军却没有行礼,单刀直入道:“协约何在?”
司咏几分迟疑,道:“司马大将军何在?”
那将军道:“司马大将军卫已病故,军中一切事宜由我暂时统领。”
司咏心中诧异万分,司马大将军好好的,怎么会?
手中已将协约递给了那将军。
那将军拿在手里,飞快一扫,却大喝道:“来人,将三个罪人拿下!”
士兵纷涌而上,兵器对准三人,团团围住。
苏蒲日诧异道:“我们出使归来,你们怎敢定我们为罪人?”
圣凌风从悲伤中恢复,凛然道:“大胆!都给我放下!”
司咏冷冷道:“要拿人,总该有个理由吧!”
那将军冷笑一声,道:“皇上有令,国师如签订了任何于我国有亏损的协约,都给我拿下!押入监牢,择日送京斩首!”
三人骇然不已,这位圣元国新皇,到底在做什么?
司咏怒愕交加,冷然道:“死有何惧!如今拿到合约,你想怎么样?难道要和北越国作战吗?”
那彪骑大将军道:“你们贪生怕死才签订了此等合约!北越国欺我们在前,新皇已有新计!根本无需妥协议和!必将拿下北越,一举称雄!”
司咏再欲说话,却被一阵高呼淹没。他带来的将士纷纷大喊起来:“拿下北越,一举称雄!”
几个士兵上前,欲擒制住三人。
三人挣脱开来。
圣凌风傲然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我们自己会走!”
苏蒲日开口大骂道:“我们在北越国出生入死,回来却是这个下场!什么皇帝!狗屁皇帝!”
彪骑将军怒起:“辱骂皇上!罪加一等!”
司咏冷冷开口道:“公道自在人心,如果百姓也认为我们有罪,奔赴刑场又有何惧!但你们若去开战,却是自寻死路!将好不容易的和平之路毁灭!”
彪骑将军道:“这就不劳你们费心了。皇上已驯服了圣元最南之地的野人,我们圣元,必当如虎添翼!等野人一到沧州城,即可出征北越。”
圣凌风诧异道:“什么?野人?”
传说中的野人,吃生肉,饮鲜血,说异语,生活在这块大陆的最南边,也就是圣元国的最南边的沼泽地带。
据见过的人说,他们浑身上下都是毛,只着寸衣遮住重要部位,据说行走速度飞快,战斗力很强,以一敌百。
虽然战斗力很强,但他们人数很少,故从不踏足内陆地带,却不知怎么会被新皇所用?
司咏心中一惊,脸上勃然变色,当即怒不可遏:“愚蠢!最南边的异族之人,生活在遍布沼泽的森林,他们尚未开化。如果将他们引进,给他们尝了生存在温室甜头,以后必将成为我内陆心腹大患!”
彪骑将军冷道:“国师,这就不是你要管的事了。我们客客气气地,也不押你进去,还请你自入监牢吧。”
司咏自嘲地笑了一声,身形踉跄,道:“也对,也对。”
“司咏……”
圣凌风和苏蒲日赶忙左右扶住这个脸色苍白,一身傲骨的人。
他在敌国浴血奋战,誓死不降。如今回到自己的故土,却没有奉为上宾,而是被请入了监牢。
他们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一时间,三人只觉无边的悲意涌来。
沧州城本热,却有一种刺骨的寒冷袭遍了他们满身,远远胜过了他们在北越国感受到的冰天雪地。
他们在面对敌国的辱国之约时,只觉怒气填胸,愤然不止,就算要他们当场抛头颅撒热血,他们也不会有半分犹豫。
如今,回到自己的故国,却是以一种这样的方式,被自己国家的皇帝亲手打入了监牢。
如此屈辱,如此不堪,如此冤枉。
或是私仇,或是功高震主,或是别的原因。
绝无可能因为一纸和平协议。
他们默默无声,心中悲怆,身躯冰寒,僵硬地走向监牢。
深夜,三个苍凉的背影在士兵的押送下,一步一步入了沧州监牢。
没有百姓知道他们带着和平协议归国,没有士兵知道他们的冤枉。
因为,没有人去抢彪骑将军手中的协议细看,更没有几个士兵识字。
第二日,国师入狱,即将押解上京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圣元国。
司咏,苏蒲日、圣凌风,三个人手脚被套上了锁链,被押在了囚车里,一路回京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