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珈面露难色,虽不知道水波绫的衣裳是什么价钱,可她们这些世家小姐用的,自然不是她那点月银能买得起的。
宋漪微一皱眉,她这姐姐实在傻得厉害,这不是摆明了让岳珈去找颂王帮忙么。她道:“我那儿正好有几匹不错的布料,回头让康织姐姐去挑便是了,就别为难多福了。”
“多谢宋二小姐。”岳珈甚是感激,她实在不想去求元荆。至于欠宋漪的,只能以后再想办法还她。
宋淇仍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忿忿瞪了宋漪一眼,宋漪无奈,低头吃茶。一会儿便该上台斗诗了,没必要在此时与宋淇怄气,影响了诗性。她朝王爷们坐的帷帐望去,目光寻觅却不见颂王,心底微微失落。今年的魁首她志在必得,若他能看见应该会对自己更添好感吧。
那边厢,熙蓝到了肃王妃身边,肃王妃却说并没让问容带过话,熙蓝只当宋淇故意耍她。本想陪王妃看会儿歌舞,可旁边的命妇们一直问她学业如何、为何不参加斗诗,问得她脸上发烫,见薛声牵着大黄狗路过,她便跑过去找小舅公了。
“小舅公你去哪儿?”斗诗会就快开始了,她好奇薛声怎么不在帷帐里看热闹。
“去留云亭,那儿高,看得远。”其实是因为元荆也在那里。
熙蓝一听便要跟去,薛声让她牵着大黄一起走。到了留云亭旁,远远看见元荆和元照丞在亭子里,熙蓝赶紧把绳子还了薛声想要溜回去。
“怕什么。”薛声说,“有我在呢。”
熙蓝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似的,薛声又道:“你去陪照丞和大黄玩,你七皇叔会高兴的。”
熙蓝仍不大乐意,直到薛声答应改日带她去明月楼吃宴席,她才勉为其难走过去。
元荆与元照丞坐在亭内喝茶,听见大黄的声音,元照丞耳朵微动却只是朝薛声问了好,直到元荆让他陪熙蓝玩会儿,他才起身朝大黄走去。
歌舞已歇,斗诗会正式开始,元荆捧着茶杯,目光却并未落在水榭上,而是打量着池边的贡生们。薛声打趣他:“人人都盼着一睹长安第一才女的诗文,你倒对那些酸书生感兴趣。”
元荆没说话,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一个国公府闺阁里娇养的姑娘见过什么世面,识得什么冷暖?所谓才气,不过是辞藻堆砌得来的浮华罢了。而那些书生们,他们都是即将戴上官帽,左右大数兴亡的人,他岂能不看清楚。
“这届的会元倒是年轻。”春闱魁首称作会元,如无意外在殿试中也能入三甲之列。去年的会元是个瘦骨嶙峋的老头,后来成了榜眼。今年这位却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名唤钟叙。
元荆亦看着钟叙,别的贡生交头接耳,唯他独自立在人群之外。似是个孤僻之人,元荆却十分欣赏。
“查过吗?”元荆问道。薛声虽然官做的不大,但人脉甚广,消息很是灵通。
“庆州人,今年是头一回参加春试。”薛声喝了口茶,“年前就到长安了,寄宿在庙里,一直潜心读书,两耳不闻窗外事。”
元荆更加满意了,从穷苦之地入长安,没被繁华迷了眼,实属难得。
水榭上,宋漪与康织对阵。康织换了身不起眼的鸭黄绣花襦裙,比宋漪的重莲绫的碧色衣裙逊色许多,还没比便已失了斗志。
岳珈等了许久不见熙蓝回来,去肃王妃那儿也没见着人,离宫里不好随意走动,她只得回原地等熙蓝回来。远远看着水榭上宋漪与康织攥着笔想诗,她更希望宋漪能赢,见康织已动了笔,不由替宋漪着急。
正当所有人都凝视着二人时,只见她们身前的桌子缓缓朝前滑,边沿的花盆直接砸进水里,宋漪和康织也站不稳,跌坐下去。再仔细一看,整个水榭都在朝前倾倒。
众人面色骤变,眨眼功夫,宋漪与康织已落入池中,两人不识水性,在水中奋力扑腾。
岸上刹时声浪四起,因着男女大防,金吾卫们不好下水救人,只得高声询问可有识水性的宫人婢子。
留云亭上,元荆望着倾斜的水榭眉头深锁,才竣工的台子就这么坏了,当中必有国之蛀虫作祟。
当他看见一道淡蓝身影跃入水中时,这些忧国忧民的思虑全都停下了,疾步朝曲江池走去。
岳珈游到宋漪身边,把人拖到岸边,让她扶稳嬷嬷们伸过来的竿子,又朝康织游过去。康织惊恐过度,死死抓着岳珈的胳膊。她这一拽,岳珈无法游水,几乎要和她一起沉进池里。她奋力将康织的托上水面,康织为了借力将她朝下按。池水入了口鼻,岳珈近乎窒息。
元荆奔至水边,见此情形立刻跃入水中,从岳珈背后靠近,环住她的肩膀让她将头露出水面。他拖着奄奄一息的岳珈,康织拽着岳珈的胳膊。近水边时,嬷嬷拉起了康织,岳珈早已没了意识,元荆将她抱上了岸。
第23章 温泉
红彤彤的夕阳挂在山边,温柔的日晖衬得绣岭宫愈发幽静。上午水榭塌斜后,斗诗会不得不中止,随着皇帝陛下摆驾回宫,其他人也都散了。
岳珈溺水昏迷,留在绣岭宫内休息。
她睁开眼时脑袋昏昏沉沉,隐约知道自己躺在床上,床边还坐了个人。
“醒了?”
元荆的声音突兀响起,岳珈猛然清醒,看清自己床头坐在的那人果然是他。她下意识抓紧自己的被子,警觉地看着他。
元荆只觉好笑,白天他救起她时,她浑身湿透,衣裳紧紧贴在身上,身形一览无余。他的胳膊环住她肩膀时,无意触碰了她身前的柔软,那份旖旎至今还留在掌心。
“王……王爷怎么在这儿。”岳珈只记得自己跳进水里救人,全然不知她为何会在床上休息,又为何元荆会在她床边。
“你溺水了,是本王救你上来的。”元荆微地挑眉,“忘了?”
岳珈摇头,甚至记不起自己曾被康织按进水里。元荆不免失落,虽不指望她感恩戴德,但也盼她能记自己一点好,结果却是一场空。
岳珈鼻子发痒,低头打了个喷嚏,忽发现自己身上的衣裳换了,脑袋隐隐发疼。
“嬷嬷给你换的。”元荆亦打了个喷嚏,方才她昏死过去把他吓得不轻,湿淋淋吹了半晌的山风,直到太医说她没有大碍,他才去换了衣裳。
岳珈掀开被子打算下床回肃王府去,元荆坐着不动,道:“我已告知肃王妃,让你留在绣岭宫休息一日。”
“奴婢没有大碍,不需休息。”岳珈穿上鞋,除了鼻子不大舒服、脑袋有些晕眩外并没什么不适。元荆伸手探她额头的温度,掌心才刚触碰到她的额头,岳珈立刻后仰避开。
元荆收回手,确认她病得不重,又道:“已经这个时辰了,只怕你还没走到宫门口,城门就已关上了。”
岳珈望向窗外,眉心不由凑紧。与元荆单独待在这昏暗的房间里,令她毛骨悚然,但又确实赶不及回长安了。
还没等她想出个结果,元荆又道:“既然鞋子已穿好了,就走吧。”
岳珈怔怔:“去哪?”
“温泉汤。”元荆站起身掸了掸袍子,太医说,浸温泉水能驱寒气,能痊愈得更快些。
“我不去。”岳珈坐着不动,两手抓着床沿。
“可是本王要去。”他也泡了池水,若是病倒了,那些堆成山的事情谁来管。
“那王爷自己去便是了。”岳珈朝里挪了挪,谁知道他又安的什么心思。
元荆悄然露了笑意,道:“绣岭宫的宫人都被叫去大理寺问话了,只剩几个金吾卫在,本王可不惯让男子服侍入浴。”这话并没骗她,斗诗会出事后陛下龙颜大怒,降旨要大理寺彻查,整座绣岭宫都空了,只留金吾卫守着摇摇欲坠的水榭。
然而即便如此,岳珈也不愿意给他当婢女,伺候他沐浴,便道:“王爷不是说,我在你面前不必将自己当作婢女,那我又为何要服侍你?”
“我确实不当你是婢女。”元荆语调平静,看着她明亮的双眸,“我当你是颂王妃。”
岳珈脸上一热,觉得被冒犯了,又羞又恼。在她羞愤之际,忽地身子悬空,人在元荆怀中。岳珈一惊,奋力挣扎。她的力气不小,然而打在元荆身上却如毛毛雨一般。
元荆抱着她走到门口,将人放下:“本王若要对你不轨,你以为自己能逃得过?”她那点拳脚,对付普通毛贼可以,在元荆这儿只不过比初学孩童好些罢了。
岳珈自知不是他的对手越发气恼,暗暗下决心要勤加练功。
“走吧。”元荆径自朝星辰汤走去,岳珈不得不跟上,始终与他保持一丈距离。绣岭宫里一片寂静,与白昼时的喧闹截然相反,一路上没见着半个宫人,想必的确都被传去问话了。
星辰汤在绣岭宫最南面,入了门只见嶙峋巨石堆砌而成的石墙,绕至其后才是汤池入口。因顶上没有遮挡,坐在池中能仰望繁星,故名星辰汤。
元荆立在池边,半晌等不到岳珈帮他宽衣,回头只见她面色比晚霞更红艳,低着头咬着下唇。
“过来。”元荆转向她,张开手臂。
岳珈挪了两步上去,缓缓伸手,胳膊抻得笔直,手指不住发抖。
元荆强忍笑意,握住她颤抖的玉手。岳珈骤得寒毛耸立,迅速抽回手朝后躲了几步,像只受惊的猫儿。
元荆低声笑了笑,自宽衣解带,道:“不难为你了,在边上候着就好。”
岳珈长舒一气,转过身背对着他,又打了几个喷嚏。
元荆走入星辰汤中,热水裹在身上,一瞬之间通身舒畅,回过头趴在岸边的鹅卵石上问岳珈:“你不是在学吹笛吗?学得如何了?”
“勉强算是入了门。”她的声音轻极了。
“待你学成之时,能否为本王吹奏一曲?”
“大约不能。”且不说她何日才能学有所成,即便真学会了,她也只想吹给心里那人听。思及此,面上红云更艳。
元荆并没觉得失望,他相信即使岳珈现在对自己冷若冰霜,将来也会有热情似火的一日。他拨动泉水清洗扑在自己肩上,哗啦水声听得岳珈浑身不适。
“王爷若没什么吩咐,我去外头候着吧。”话一出口她便后悔了,这不是在提醒他么?
“帮本王搓背吧。”说话间将搭在肩上的毛巾丢给她,岳珈伸手一接,甩了满脸温水,扯起袖子厌恶擦去。
“奴婢不会。”岳珈又将毛巾丢回给他,眼波一转,道,“我去找个金吾卫来。”言罢提着裙子朝外跑去,反正他光着身子不可能追出来。
毛巾落水,溅起水花,元荆似笑非笑,果然,不多时便听见她走了回来。他早已吩咐人将门锁上,她根本出不去。
“本王够不着背后,你可得多等一会儿。”
“奴婢等得。”岳珈隔着石墙答他,他总不能在水里泡上一夜。
元荆暗暗发笑,手上的皮肤已经发皱了,这回算她赢了。他道:“把本王的衣裳送过来吧。”
岳珈掩面打喷嚏,道:“王爷自己拿不成吗?”
“好歹本王也算救了你一命,你就这么盼我着凉?”
夜里风急,这么吹一场的确容易生病。岳珈勉为其难抱着他的衣裳并一条干毛巾过去,她别着头小步朝前,生怕不慎看着了不该看的东西。
“再走两步。”元荆只觉好笑,“再两步。”她那一步快赶上蜗牛了。
岳珈稍稍调整步伐,朝前迈步,脚下是湿滑的鹅卵石,正要顿时将衣裳放下时,脚下忽地一滑,连人带衣服砸进池子里。
元荆一惊,忙扶她站稳,关切道:“可呛着了?”
岳珈急喘了几口气,忽发现自己的胳膊贴着元荆赤果的胸膛,连忙将人推开。一失力,身子又朝后仰,元荆迅速扶住。岳珈一站稳又挣开了他,吃力拨水朝岸边走去。
“你站住。”元荆喊住要爬上岸的岳珈,“我去给你找干衣裳来,别乱跑。”她现在穿的衣裳比早上的更要单薄,就这么出去不仅容易受寒,若教外头的金吾卫看见了岂不吃亏。
元荆将自己泡在水里的衣服捞起来,拧了个半干穿上身,回头看水里的岳珈,缩在角落里脸蛋几乎要贴上石头。
“你先泡着,不必担心,谁若胆敢进来本王戳瞎他的狗眼。”
第24章 赏赐
翌日,元荆送岳珈回了肃王府。他的面色并不大好,昨夜泡了温泉后又湿着身子吹了风,饶是铁打的人也撑不住这般折腾,眼下头疼得厉害,一路撑着头闭眼休息,半句话也不曾说过。
岳珈满心愧疚,然而除了愧疚她也做不了别的,道了声谢,便进肃王府了。
一回到自己的屋子,便见屋内堆着各色锦盒。难为玉露记得清楚,那正红色的盒子里装的是皇后赏下的东阿阿胶,粉色的是侯贵妃赐的岫岩玉珍珠簪子,绿色的是怡国公夫人赏的金铤。
昨日的斗诗会是由皇后主持的,她救了人皇后理当有赏,又因她救了宋漪,怡国公府的赏赐也说得通。可是侯贵妃,她昨日并没去离宫,为何要赏她?
“侯贵妃不正是颂王爷的生母么,连她都认下你了呢。”玉露一面说话,一面拿起那簪子别到岳珈发髻上,叹了句“真好看”。
她和元荆的事情都传进侯贵妃耳里了,岳珈伸手拔下:“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可不敢戴。”又将簪子收回锦盒里,心里烦极了,她与元荆的关系越来越摘不清了。
“怎么戴不得了。”玉露道,“你是不知道,昨天那斗诗会没选成长安第一才女,可你已经是长安第一婢女了。”这名号是玉露杜撰的,不过岳珈的确是大出风头。那么多双眼睛看着颂王爷亲自跳进池子里把人捞上来,宝贝似的抱着喊太医,谁还能猜不着他的心思呢。
“快别胡说了。”想起昨夜跌进星辰汤的事情,岳珈满面涨红。她正寻地方安置这几个锦盒时,明霜又抱了几批绸缎进来。
“工部李尚书家送来的。”明霜累得气喘吁吁,捶着胳膊说话。
岳珈纳闷,那位工部尚书与她应当没有半分瓜葛才是。她问明霜道:“是不是送错了?”
“嘉荣郡主身边的婢子,昨个在绣岭宫救人的那位,哪里错得了。”明霜在肃王府的时日长,对这些事情看得比玉露通透,“陛下命颂王彻查绣岭宫水榭的事情,那位李尚书现在怕正头疼呢。”不论事情是哪一环出了纰漏,工部修的水榭,那李尚书总归是脱不开关系的,想必是希望岳珈能帮着在颂王面前美言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