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王爷。”岳珈没有拒绝,她亦不想一直穿着这身衣服。
饭后,有个女裁缝来为她量身。这裁缝是从宫里出来的,以前专为后妃们量身裁衣。她看着尺上的数字,又悄悄瞧了岳珈的脸,心说这般骨肉匀称的姑娘本就不多,又生得如此容颜,怪道能将颂王迷得七荤八素。
岳珈抬起胳膊让裁缝量,忽发觉袖子轻了,这才发现她的匕首不见了。她扭头问元荆:“我的匕首呢?”
“本王先帮你保管。”元荆坐在椅上,悠闲饮茶。
“不问自取,王爷也行盗贼之事?”岳珈语带不满,难怪昨日要灌她喝酒。
裁缝暗暗称奇,颂王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姑娘竟敢这般同他说话。
“会还你的。”元荆淡淡道。
裁缝将岳珈的身形尺寸记在纸上,捧给元荆过目。元荆扫了一眼,问道:“什么时候能裁好?”
“三日之内。”裁缝答道,抬眸见元荆面色不善,忙改了口,“放下别的活儿,赶赶工,明日黄昏就能送来。”
元荆点头,吩咐秋石带她去库房取布料。
岳珈松了松筋骨,丫头给她上了茶,她端起来吹着热气。元荆命人将棋盘摆出来,岳珈先道:“我不会下棋。”
元荆挑眉看她,不知她是不会还是不愿。
“真的不会。”她不同长安城里那些高门贵胄家的小姐,琴棋书画对她而言都是奢侈的,“我没有王爷想的那么好。”
“本王想下棋可以找薛声,想听曲可以找伶人。”他伸手想握她的柔荑,她飞快将手收到背后。元荆并没恼她,继续道:“我要的王妃,是可以陪我策马驰骋,并肩作战的人。”
“王爷高看我了,我习武不过是为势所逼,若能有选择,我倒乐意当个知书识礼的大家闺秀。”就像宋漪那样,精通琴棋书画,满腹的诗词歌赋。或许只有那样的人,才配得上晴云秋月般的元照韫吧。
“你何必如此妄自菲薄。”元荆道,“你可知道,这世间有多少人为了私利、为了自保,可以不惜将别人推下深渊。即便是身怀武艺的男儿,也未必肯像你那般,为了护卫乡邻挺身而出。”他站起身,走向墙边挂着的宝剑,道:“若你想当个大家闺秀,只是为了讨元照韫的欢心,我劝你趁早放弃。”
岳珈默然,她知道自己根本没有当闺秀的天赋,连学吹笛也比旁人更慢。
元荆将剑丢给她,岳珈利落接住。
“可有兴趣与本王比试?”
“没有。”岳珈将剑放到桌上,捧着茶杯吃茶。
见她这般失落,元荆也没了兴致,冷声问她:“元照韫到底有什么好?”
岳珈的目光愈发黯淡,他哪里都好,好得令她惭愧自卑。
元荆忿然摔袖,道了句:“本王这就去查案子!”便转身出门去了。
直至夜色漆黑时,元荆才从外边回来。岳珈一直坐在木人桩旁的石凳上等他,见他回来了立刻站起身。
元荆的怒气本已消了,可一想到她等着自己回来为的却是别的人,心里又生不快。
“王爷可查出什么了?”岳珈急切问他,寒夜凉风吹动她轻薄的衣裙,青丝随风起伏。
“进来说话。”元荆推开房门,岳珈犹豫片刻,仍是跟着进去了。
“王……”
“此案乃属要案,案情不宜泄露。”元荆打断她。
岳珈合上双唇,他既这么说了自己也不好多问,只要能还照韫清白就好。她道:“既是如此,我就先回房休息了。”
“站住。”元荆微惑,“你回哪个房?”
“我托红曲姑娘在小公子的院里收拾了间房。”岳珈道,“王爷别怪她,是我拿王爷给的玉玦逼她的。”是元荆自己允的诺,她可以凭这玉玦调动颂王府的人。
元荆唇边浮起笑意,心道她倒还有几分聪明,可惜这点本事还不足以与自己相斗。
“你留在这里,明日我让元照彦去牢里见照韫。”
元照韫入狱多日不许探视,肃王府上下都为此担忧,若能让照彦去探望,至少可以稍稍宽慰肃王妃。岳珈咬唇犹豫,半晌后方道:“那王爷可会记得昨日答应我的话?”
“我昨日可曾轻薄你了?”
昨天他的确信守诺言了,岳珈一咬牙,道:“那王爷明日可得记得让彦二公子去探视。”
“本王的记性没那么差。”他道,“关门。”
作者有话说:
下章开始就是V章惹,感谢小仙女萌的支持!
第29章 同床
房门一关, 晚风停下,屋内似是忽然升高了温度,岳珈背上立时沁出汗来。
元荆面色如常, 从书架上随手取了本书翻看起来。岳珈局促不安,总觉站哪儿都不合适,呆立不动。
“你若累了, 就先去休息吧。”元荆翻了一页,心思却没在文字上。
“我不困。”
“你不会打算站一夜吧?”
“坐一夜也成。”反正说什么她也不会再躺到他的床上去。
元荆又再翻页, 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随你喜欢。”他继续心不在焉看书,岳珈继续立在门口。元荆虚假地打了个哈欠, 将书放回架子上,宽衣解带。
岳珈忙别过头去, 心跳没了规律。
元荆吹熄了里间的灯火,平躺在床上,朝岳珈说话:“你若不愿熄灯就这么亮着吧。”亮着灯他才好看她。
岳珈望向黑暗处,看不清他的脸,似乎已闭上了眼。她坐到凳子上, 前臂交叠趴在桌上。
“去衣柜里取件棉衣披上。”元荆忽然说话,岳珈一惊, 道了句“我不冷”。
“有件松花绿的,本王没穿过。”元荆道, “要我帮你找吗?”
“不必。”岳珈忙站起来,去衣柜里找出他说的那件棉衣。
正当她裹好棉衣, 刚将脑袋枕上胳膊时,背后飞来一件枕头。她听见声音刚转过头, 正被枕头砸中脸。
“别枕着胳膊。”元荆闭着眼说话。
岳珈将枕头放好, 不耐烦地应了句“知道了”。绵软的枕头上残存着元荆的体温, 岳珈嫌恶地将它朝前推开,依然枕着自己的双臂。
她平视着紧闭的直棂窗,数着窗格,久久没有睡意。
“怎么还不睡?”见她一直睁着眼,元荆问道。
岳珈不乐意理他,起身将外间的灯火也吹熄了。
树影映在窗子上,缓缓摇曳,发出细细的沙沙声,听着令人心安。岳珈不知不觉入了梦乡,直至听见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她才又睁开了眼。
天色将明未明,她枕在元荆的枕头上,脖子僵得动不了。
“醒了?”元荆理正衣冠,“本王要去上朝,你若要出府让秋石陪着。”
岳珈缓缓转动脖子,将枕头推开,换了个方向继续睡觉。元荆从镜中看她,淡淡一笑,出门上朝去。
待屋外亮透后,岳珈才起身梳洗。红曲带着元照丞过来,照丞知道今日父亲一定会去上朝,暂将功课放下来找岳珈。虽然他是元荆的儿子,但自记事起已有自己的小院,甚少踏入父亲的卧房,故而走起路时格外小心。
“往前三步有个凳子。”红曲提醒着他,“多福姑娘过来了。”
照丞朝前走了三步,伸手摸了摸,确认了位置才坐下,朝红曲说:“你到外边等我。”
红曲应声退出去,岳珈也坐下来,倒了杯水放到他手上:“小公子怎么有空过来?”
照丞攥着杯子,脸蛋上露了几分稚气的羞怯:“我想你。”元荆在的时候他不敢过来,怕父亲责怪他不够用功。
岳珈暖暖微笑,道:“那我以后常来看你。”只要元荆不在就行。
照丞猛然仰头,诧异问道:“你往后不是在王府里长住?”他听人说过,男女同房之后便是夫妻了。
“我只是暂住几日。”
元照丞满面失落:“我还以为你要当我娘亲了。”
岳珈不知该如何向他解释这些,只道:“我不过是个奴婢,怎敢高攀王爷,将来公子的继母定是个出身名门的贤良女子。”
元照丞蹙眉叹气,心想若是岳珈出身再高些就好了。
红曲在外头敲门,提醒元照丞已经到了上课的时辰,照丞的手在半空中搜寻,找到岳珈的胳膊,继而握住她温热的手,道:“你一定要常来看我。”
岳珈点点头:“好。”
照丞回去后,岳珈也不愿在屋内多留,满屋子都是元荆的气息,实在压抑。她想回肃王府,回自己的小屋踏踏实实睡一觉,又怕肃王妃会来去找她问长问短。踌躇半晌后,让秋石备了马车,自裹上披风往佳音楼去。
她今日并无心学曲,想起照韫还在牢里她如何能定得下心神,便只在旁边听公孙屏吹奏。
午后薛声从大理寺溜到佳音楼偷闲,见她在这儿甚是意外,问道:“你不是病了吗?”
岳珈愣愣,上回落水她也不过打了几个喷嚏,什么时候病了。
“我昨个去肃王府,小熙蓝说你病得厉害,被王妃送去城外庄子休养了。”薛声说道。瞧岳珈这面色并不像病到要去外头调养的,熙蓝没道理骗他,说谎的应该是肃王妃了。
岳珈也明白了过来,她一个姑娘家住进颂王府难免招人闲话,肃王妃倒是想得周全。
薛声想起方才在门口看见秋石,立时猜出了原委,道:“颂王对你可真是用心良苦,连这都替你安排好了。”
“颂王?”岳珈不可置信。
“难道你以为肃王妃这头担心着照韫,还能腾出心思来为你着想?”
薛声说的在理,岳珈想,元荆大概是旁人非议,给他自己添了麻烦。她问薛声道:“世子爷现在怎么样了?”她没问案情,元荆说过那是机密,薛声这吊儿郎当的性子怕也知道不了什么。
“好吃好喝的,没事。”到底是皇孙,再怎么大理寺也不敢苛待他。
听他这么说,岳珈稍稍安心。
天色渐昏,秋石上来催她回府,岳珈只得别过薛声与公孙屏,回颂王府去。
元荆今日回得早,她下马车时元荆也刚到门口。他从马背上跃下来,问她去了何处。岳珈如实答他,两人一道入府。
裁缝送了三身衣裳来,一套圆领襴衫,两件襦裙。女裁缝战战兢兢等元荆验收,元荆于此并不在行,只扫了一眼,便问岳珈是否喜欢。
对岳珈而言,衣能蔽体便可,这三身衣裳都比她身上的吴绫厚实,她没有讨厌的道理。只是她再住三日便回肃王府去了,裁这么多身衣裳实在浪费。
“明日换上男装,我带你出城打猎。”元荆说着话,忽又问道,“你会射箭吗?”
“会。”虽然没有百步穿杨的本事,但打猎还是够用的,以前闹饥荒的时候她也常拎着弓箭上山,打些野味分给乡邻们,想来倒也有些技痒。
为了让她好好休息,元荆命下人收拾了间客房给她。岳珈舒舒服服睡了一觉,次日精神爽利,换了男装后更显得英姿勃发。
两人各骑一马出了城,两道黄烟各不相让,元荆许久没这般畅快策马,心情比山风更要舒畅。
一只灰毛兔子卧在草地里,元荆上箭弯弓,箭未离弦,耳畔响过鸣镝,眨眼便见一支利箭插在兔子身上。
“箭术不错。”元荆赞道,自调转箭头,射中奔跑中的野鹿。
“比试一场如何。”元荆驱马,探寻着猎物,“你输了,今夜还宿在我房里。”
“我若赢了呢?”近身打斗她比不过他,但论起打猎,元荆未必比她更强。
“不可能。”元荆又看中了猎物,飞快射箭。
岳珈不甘示弱,调转马头往另一个方向去。两人在林中驰骋,不时有箭声传出,半日下来皆是满载而归,竟分不出个胜负来。
看着堆成小山的猎物,岳珈问他:“你的颂王府吃得完这些吗?”数十只猎物有大有小,风成腊肉也得挂上一整个院子。
元荆抬头望天色,才刚低下头便听见有人在喊他。
岳珈循声望去,两个精瘦的中年汉子拉着空推车过来。
“来得正好,都拉回去吧。”元荆脸上是难得一见的亲切温和。
“多谢王爷。”两人将猎物搬上推车,问元荆说,“王爷今日要不要去我们那儿吃饭。”
元荆看向岳珈,思忖了片刻后,道了句“也好”。
这两人是城北太平村的村民,元荆一路与他们聊着庄稼、家禽等等,熟稔得像是也住在太平村一般,完全不似往日不苟言笑的颂王爷。
元荆一到太平村就下了马,将坐骑栓在村口吃草,岳珈亦下马,忍不住问他:“王爷常来这儿?”村民们见了他都热络地打招呼,一点也不拘谨。
“我以前住在这里。”
岳珈闻言微讶,当今陛下在起兵称帝之前也是个赫赫有名的将军,元荆怎么会住在这样的小村落里。
元荆挑了个无人的地方,坐在石头上望着农田:“我父皇原本是前朝的镇西将军,他起兵时我母妃在长安祖宅待产,为了不打草惊蛇,父皇没有把母妃接到身边。战事兴起后,前朝皇帝派人去捉拿我母妃,母妃仓皇出逃,到了太平村。幸得村民们收留,将她藏在柴草堆里,才保住了性命。”
比起黄袍加身的传奇,这些无关大局的枝节并不那么为人乐道,故而知之者不多。岳珈挑了块石头坐下,听他继续说话:“后来母亲生下了我,我们母子一直隐居在太平村,直到父皇攻进了长安,才将我与母妃接到身边。”
被丈夫遗弃,独力抚育儿子,原来如今尊贵仅次于皇后的侯贵妃还有这样一段往事。岳珈感慨,怪不得元荆待人这般冷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