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东西我不能收。”岳珈抱起那三匹绸缎,“人走了吗?”
“直接让绸缎庄送来的。”明霜说道。毕竟不是什么光彩事情,李家自然不敢张扬。
“李尚书家在何处?我给送回去。”
明霜淡笑着把那几匹布拿下,放在桌上,道:“人家偷偷摸摸送礼,你这么大张旗鼓给送回去,生怕谁不知道李尚书有意贿赂么。”
岳珈恍然大悟,好在明霜提醒,否则不仅让人家李尚书难堪,还给自己添了一桩供人议论消遣的事情。可这东西她也不好平白收下,总不能真去找元荆给人说情。
岳珈思忖了许久,忽地豁然开朗,朝明霜、玉露说:“这些布料你们拿去裁衣裳吧。”言罢取了绿盒里的金铤出门往绸缎庄去。
她在绸缎庄内挑了三匹一模一样的布料,让掌柜送李尚书府去,手上还剩下银两,便又挑了一匹新上的方棋绫,送佳音楼给公孙屏去。
处置了事情后,岳珈顿觉神清气爽,自去找公孙屏讨教吹笛。
元荆却没她这般潇洒,强撑着病体处理公务,还被康家找上门了。
安玉公主元彤与驸马康睦作客颂王府,元荆疲累不已,但毕竟是自己的皇姐,不得不出来应酬。
元彤与元荆虽是姐弟,但因不是一母所出,年纪相差又大,并谈不上多少交情,来颂王府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
“听说七弟受了风寒,特地过来探望。”元彤这话连她自己也不信。
“有劳皇姐挂心,并无大碍。”元荆低头咳嗽,已猜出了元彤与康睦的来意。
红曲领元照丞过来见皇姑姑,元彤笑得虚假,问了他的身体和学业,有意无意提起他亡故的母亲康绣。
前颂王妃康绣是康睦的胞妹,康绣去后康家一直有意将康织嫁进颂王府,待将来元荆御极后,才好保全康家继续握紧兵权。元彤既嫁入了敬国公府,自然要与康家荣辱与共。她抚着照丞的脑袋,道:“这孩子也是可怜,小小年纪没了娘亲,也不知将来的继母会否好好照拂你。”
元照丞素不喜欢陌生的人碰自己,往后退了一步,拱手恭敬道:“皇姑姑有心,照丞已经可以照顾自己,不需旁人照拂。”
元彤的手顿在半空,一时不知该如何说下去。康睦看得着急,直截了当朝元荆说:“颂王爷,我便不与你绕圈子了,其实此番前来是为舍妹康织的事情。昨日在绣岭宫,您救了舍妹康织,敬国公府上下感激不尽。不过终究是有了肌肤之亲,若不尽快将婚事定下,恐怕有损舍妹闺誉。”他刻意略过了那个婢女的存在,仿佛元荆只救了康织一个。
康睦开门见山,倒省了元荆不少功夫。他道:“康姑娘待字闺中,本王岂会做出损她闺誉之事。昨日我并不曾对她有分毫不敬之处,若是真定下亲事反而招人话柄。”
“王爷坦荡我自然知道,可是混乱之中只怕大家看得不仔细,以讹传讹了,如今有不少人都在议论呢。”昨日他们敬国公府已派人四处散播消息,但是颂王救婢女的事情却更轰动,康织的事情没激起半点水花。
“既是如此,本王会派人去彻查谣言源头,决不让流言中伤令妹。”
康睦哑然,与元彤相视一眼,皆无话可说。
元荆抖了抖袍子,道:“本王还有公务处理,就不与皇姐多谈了。”
逐客令已下,元彤也不好再厚颜多说,只寻思着改日入宫探探父皇的口风,若是父皇能答应赐婚,哪怕元荆不肯也得把康织娶进家门。
第25章 醋意
三月下旬是熙蓝的生辰,王妃在府里给她筹办了个小宴,邀了几个亲友小聚。
那日天才刚亮,杏棠斋已忙碌了起来。岳珈也没闲着,只是明霜不让她做粗重功夫,只许她帮忙剥花生。
宋家姐妹早早过来,宋淇不乐意和熙蓝待在一处,独自在池边喂鱼。宋漪特地来找岳珈,为上回绣岭宫的事情向她道谢,还送了她一盒波斯螺子黛。
岳珈推辞道:“那日宋二姑娘帮我解围,我还未好好向姑娘致谢,怎能收您的礼。”
“收下吧。”宋漪笑盈盈道,“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一点心意而已。你若不收,倒教我不能安心了。”
岳珈只得收下那螺子黛,其实她平日并不上妆,得物无所用。宋漪看着她脸上的皮肤,未施粉黛却也细腻粉嫩,当真是得了上苍眷顾的。
熙蓝过来找宋漪,见宋淇不在,脚步欢快了不少。宋漪柔声嗔她:“白长了一岁,还跟个孩子似的。”
熙蓝嘻嘻一笑,宋漪又道:“对了,康织托我告诉你,她身子不大舒服,不来给你庆生辰了。”
熙蓝收敛了笑意,凝眉问道:“她怎么了?之前落水染的病不是已经好全了吗?”
“大约是旧病复发了。”宋漪无声叹气,康织的病哪里是什么旧疾,前日陛下降旨赐婚,把她指给了禄康伯世子。她哭得双眼红肿,不愿见人而已。思及此她不由庆幸,那日见颂王下水救岳珈和康织时,她心底有几分不甘,心想若是岳珈先救的是康织,她便能有嫁颂王的由头。如今看康织这般,她才明白颂王根本不会受人逼迫,真若是调转了她们,眼下哭红眼的怕该是自己了。
熙蓝缠着宋漪去前头玩,岳珈继续低头剥花生,花生壳堆成了小山。元照彦火急火燎跑过来,带着一阵风,把花生壳吹到岳珈身上。
“多福。”元照彦满头大汗,“快跟我走。”
岳珈慢条斯理拨着身上的花生壳,猜想他又要带自己去平康坊,缓缓道:“奴婢还要剥花生,走不开。”
“剥花生有什么要紧的。”元照彦急切道,“有个狼心狗肺的要把自己闺女卖进春风楼,你快跟我过去。”
岳珈不为所动,继续剥壳:“那您把人赎了不就成了。”她可不想再去张扬一回。
元照彦面露难色,他这些年花费了府里不少银子,昨个王妃把他训了一顿,不肯再给他支银两了。他软下声气朝岳珈道:“这么着,我帮你剥花生,你跟我去赎人。”说话便捡了颗花生剥起来,却是习惯性地往自己嘴里送。
“怎么在剥花生?”元荆平淡冰冷的声音传来,岳珈和元照彦皆是一惊,都以为是在问自己。
岳珈抬起头,见元荆背着手朝他们走来,元荆看着元照彦,眼中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怒意:“工部就这么清闲?”
元照彦脸上僵住,双手藏在背后,悄悄将花生丢远,道了声“七皇叔好”,旁的再不敢多说。
元荆面色如铁,质问他:“听李尚书说,你这个月已告了四日假,都是为的什么事情?”
元照彦慌得冷汗涔涔,他在工部挂个闲散官职,可有可无,当起差也就没多上心。至于告假,要么是约了好友小酌,要么是去平康坊了。可这些话他哪里敢与元荆说,眼神移向岳珈。
岳珈何尝不惧怕元荆的威严,大气也不敢喘,更别说替他说话了。
元荆见他这般,知他本性难移,也放弃了敲打的念头,只道:“你既喜欢剥花生就剥着吧。”又朝岳珈说:“你随我过来。”
岳珈只得放下花生,起身抖了抖衣裳,追上元荆:“王爷有何事找我?”
“你的屋子在哪?”
岳珈一怔:“去我屋里做什么?”
“我想看看。”元荆道,“随便与你说事。”
岳珈环顾四周,杏棠斋的下人都去小花园了,四周并无旁人。她问道:“在此处说不得吗?”她那屋里乱糟糟的,只怕污了颂王爷的靴子。
“不成。”
岳珈无可奈何,只得带他去自己的小屋。
元荆一踏进去便收进了眉头:“这是住处还是杂物室?”屋里堆着各色箱子盒子,两个人站立也觉勉强。
“还不是托了王爷的福。”岳珈指着叠在一起的木箱,“那些是肃王妃赏的。”肃王妃隔三差五就往她这儿送东西,哪怕自己一样也没用过,她依旧乐此不疲。
“我母妃不是也赏了你东西?”
岳珈点头,翻出那个粉色锦盒递给他:“就是这个了。”她不知道元荆寻这个做什么,最好是收回去还他母妃。
元荆打开盒子,取出那支岫岩玉珍珠簪子仔细端详,岫玉通透,珍珠圆润,做工也精细无暇,确实是上品。他抬手将簪子别到岳珈头上,岳珈伸手要摘下,元荆握住她是手腕:“不许摘。”
自从康绣去世后,他的母妃一直希望他再添个人在身边照顾,而他总莫名觉得该等一等,等一个真正能与自己同气相求的人。如今好不容易有岳珈出现,他母妃比他还高兴,常常催他早日把人纳进王府去。可若如今纳了她,至多只能是妾侍,实在委屈了她。
岳珈挣了两下,元荆松开手,她也没再去摘那簪子,等他走了再摘不迟。
“除了宫里和宋家的赏,可还有旁人给你送礼?”
“工部李尚书送过。”岳珈道,“我退回去了。”
元荆点头,李峥嵘怕是心中有鬼。他环顾这间小屋,隐约闻见一股酸气。见角落里放了一个小坛子,元荆走过去掀开封布,屋里酸味更重了。
“你藏一坛醋做什么?”
“那是酒。”之前照韫送她的梅花酒,她一直舍不得喝。
“酒开封了就不耐藏了。”元荆将封布盖回,“丢了吧,想要什么酒我送几坛新的给你。”
“不能丢。”岳珈急忙拦住他。见她将一坛醋守的这么严实,元荆挑眉,问她:“谁送的?”
“世子赏的。”
元荆深深吸气,酸气涌进肺腑里,他劳心劳力为她好,却比不上自己侄儿的一坛酒。
岳珈将那酒坛收好,问元荆道:“王爷不是说有事与我说吗?”
元荆暂压怒气,正色与她说话:“上回不是告诉你,我会派人去突厥给你哥带话,有回信了。”
岳珈精神一凛,急切等着他将话说完。
“岳琛写了一封认罪书,将投敌之事说成是他一人所为,与大数没有关系。”元荆负手,岳琛确是个看得清大局的人,这一来,即便将来事情败露,突厥也没了兴兵的理由。
岳珈心中五味杂陈,也不知哥哥会否觉得心寒,他誓死尽忠的朝廷,却要他独揽罪名才肯信他。
她犹自难过时,元荆已离开了小屋。待岳珈回过神来,打算回去接着剥花生时,忽发现墙边的酒坛子不见了。
第26章 心软
熙蓝的生辰宴在小花园里热热闹闹举行着,岳珈并没去熙蓝跟前伺候,免得碰上宋淇又再生别的事端,坏了好好的日子。趁着杏棠斋冷清,她独自留在杏树下荡着秋千练习吹笛。
元照韫正好过来,听见她在吹笛停了步伐没有打扰,直至她练完一曲,他才开口说话:“吹得不错。”
岳珈抬眸,日晖斜照在他身上,他唇边常带着的笑容染了日光的颜色,愈发和煦温暖,能将旁人感染,也漾起笑靥。
“世子爷怎么没去小花园。”她放下玉笛,问道。
“刚从那边过来。”宴上多是未出阁的小姑娘,他不好多待,见岳珈没在那儿,便来杏棠斋寻她。照韫从袖中取出一本卷着的曲谱,抚平后递给岳珈,道:“这是上面的曲子适合入门习练,你拿着。”
岳珈接过曲谱,崭新的线装书上留着他的温度。她道了一声多谢,心底的欢喜几乎要从喉咙里溢出来。
“不必客气。”元照韫温声说话,“我答应过岳琛会好好照顾你,自然要说到做到。”想起岳琛,他不禁生出几分歉意,又道:“认罪书的事情,想必七皇叔已告诉你了。”
岳珈点头,脸上笑容消散。
元照韫暗暗叹息:“委屈他了。”
岳珈仰起头,朝他道:“多谢世子这么信任我哥哥。”不像元荆,铁石心肠。
元照韫淡淡一笑,父亲自幼教诲,待人处世当存善意,方能问心无愧。
两人正说着话,薛声正步走来,面色略显沉重,身后还跟了两个大理寺的差役。
元照韫已明白薛声为何事而来,脸上仍旧带着平静的笑容,道:“我正打算去大理寺,还劳小舅爷走这一趟。”
薛声不复往日嬉皮笑脸的模样,严肃得像换了个人。此事实在不是玩笑,若照韫真被定了罪,陛下恐怕不会顾念多少爷孙情分。他沉声朝身后的差役道:“带世子爷过去,客气点。”
差役领命,并不敢动用枷锁,客客气气抱拳请元照韫随他们去大理寺。
岳珈满面惊讶,这是元照韫犯了事情,薛声来拿人吗?
薛声并没随元照韫去大理寺,他把人带走了总得和肃王妃交代一声。
“这是发生何事了?”岳珈问薛声。
“绣岭宫那件事情。”薛声叹气,明知道照韫无辜,却又不得不按章办事,“已经查出来了,建水榭用的木桩本该用清江南山的油杉木,却被换成了普通松木,这才塌了。”
“世子爷换了木材?”岳珈不可置信,“这怎么可能?”照韫那般的人品,怎会做出如此不堪之事。
薛声又是一叹:“验收的单据的确是他签的字,只怕是他轻信了哪个贪利小人。”他相信元照韫不会以次充好牟取私利,只是他这人向来没有心计,难免被有心人利用。如今白纸黑字写了他的名字,不好摘清干系,只得请他去大理寺坐一坐。毕竟是王府世子,又尚未定罪,大理寺卿不敢轻易得罪,这才让他来请人。
“我且不与你多说了,还得去王妃那里告知一声。”薛声辞了岳珈,自往小花园寻肃王妃去。
岳珈郁郁蹙眉,也没了吹笛的心思。虽说清者自清,可是元照韫白玉无瑕一般,却被当作犯人带走,实在令她心里难受得紧。
元照韫被带去大理寺后,整座肃王府笼罩着一层愁云惨雾。肃王身有残疾,元照彦又不成器,照韫是肃王府唯一的指望,若连他也出了事,肃王府便彻底垮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