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只是王妃喜欢呢。”小厮云山也起了兴致,说道,“世子和珺姑娘自幼一起长大,喜好相近,说话也投契,从前就常在一处讨论诗词歌赋,要不是李大人调任了,婚事早就成了,没准小世子都有了。”
又一婆子插嘴道:“要说咱们世子这般的才俊,放眼长安也只有珺姑娘能相衬。”
众人纷纷点头附和,岳珈越发掩不住失落之色,借口更衣独自出去。
屋外飘着薄雪,岳珈不自觉的走到了栖梦楼,肃王府与李家正在楼上饮宴。她遥遥望着,看见了元照韫的笑脸。她从未见他笑得这般高兴,想必是真心喜欢李家姑娘的吧。
她还在望着楼上出神,忽有人重重拍了她的肩膀,不及回头,人已绕到跟前了。
“寻你半天了,竟在这儿。”薛声咧着嘴,本以为她会是愁云满面,这一瞧,面色平静得很,只是双唇冻得泛白。
“大冷的天,也不怕受寒,走,上那边去。”薛声说话便拉着她往一旁的小厅去,着人上了暖炉和热茶。
“国舅爷找我有事儿?”岳珈喝了口茶,心里已猜着他为何而来。
“也没什么事,就是听说李家搬回来了,怕你难过。”
这般直白,倒让岳珈不知该如何接话了。
“难过吗?”薛声忽然柔下了声音,温和认真,他是真的担心她。
难过,难过得几乎喘不上气。
她伸长手靠近暖炉烘热,缓缓开口:“李姑娘,生得很美吧?”
“美,洁如雪,白如玉。”薛声道,“而且才情过人,若非她离了长安,这长安第一才女的名头可没宋家女儿什么事。”
岳珈斜了他一眼,这哪里是来安慰人的。
“不过,你若是真想拆散他们,我倒是能帮你。”
岳珈一听,满脸诧然。
薛声嘻嘻一笑,连人带凳子凑过去:“我可以去求陛下赐婚,把李家姑娘许给我。”
岳珈一听立时急了:“这怎么行!”
“怎么不行了,我反正也缺个温恭贤良的媳妇儿。”
“可她是世子喜欢的人。”
薛声一听,抱起了胳膊:“你不是喜欢照韫的吗?”
岳珈这才反应过来他只是说笑,垂下眼眸:“世子爷于我,如同天上明月。我虽仰慕,却也知道,以我的出身和学识,根本就配不上他。”
薛声直起身,陡然郑重了起来:“李珺是好,生在言情书网,又是累世的官宦,哪有不好的道理。而你生在边地,不屈于异族欺压,习了一身武艺保卫乡里。出清水而洁,与出淤泥而不染,哪个更难得?”
岳珈忍俊不禁,看着他难得认真的眸子,道:“国舅爷可真会哄人。”
“没哄你。”他虽然总爱说笑,但方才一番话绝对是出自真心,“你真犯不着和那些长安贵小姐比,她们自幼受家族庇护,吃喝不愁,可那都是要还的。”
岳珈听得愣愣。
“怡国公府的两个姑娘你记的吧?”
说的是宋淇和宋漪。
“这事儿我从我长姐那儿听来的,怡国公打算把宋漪送进宫去。”他的长姐是当今皇后,宋家人已经提前与她打过招呼了。
岳珈惊得下巴都快掉了,宋漪不是喜欢元荆的吗?皇帝陛下的年纪,可比怡国公还要大许多。
“怡国公和穆国公两家,自恃军功斐然,行事失妥,陛下早有收回兵权之意。只因两家在朝中的势力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才迟迟没有动手。而李之璞调回长安,便是陛下要斩断两家势力的开端。”
“早先怡国公一直想将女儿嫁给未来天子,以稳固他们宋家的地位。如今眼见元荆失势,又没法子寄望刚出世的小皇子,只得把心一横,将亲生女儿送到陛下枕边。”
“说起来宋淇倒是因祸得福,因为名节有亏,反倒躲过了入宫为妃,和新科状元钟叙定了亲。”
“不过要说嫁给钟叙是好是坏,倒也还难下定论。我猜测,钟叙能答应这桩婚事,定是陛下先点了头的。陛下对钟叙寄予厚望,铲除宋家势力又是势在必行,将来呀,定是一出好戏。”
薛声一口气说了许多话,岳珈听得云里雾里,这错综复杂的局势,薛声竟能看得这般透彻。
说了这一通话后,薛声猛灌了一盏茶,放下茶盏时已恢复了平素那嬉笑模样:“她们姐妹两个可没你走运,有颂王对你死心塌地的。”
岳珈随手抄了个垫子掷他,却也并不恼怒。
薛声接住垫子,往背后一塞,舒舒服服靠上去:“谢了。”胳膊一甩,掉出了一份请柬。
“差点忘了这事儿。”薛声一拍脑门,捡起请柬拍了拍灰,说,“明日我长姐在后宫设了个小宴,这是给熙蓝的。”
岳珈接了请柬,却想不起明天是个什么日子,便问他:“这宴是个什么说法?”
“没什么说法,就是请几个小姑娘赏赏梅花。”薛声又再往后靠,仰着头说,“才好对外说宋二小姐对陛下一见钟情,自请入宫侍奉。要不平白把宋二塞宫里,外头还不知该怎么议论呢。”
才子佳人的故事总比卖女求荣要好听。
“我特意和长姐打了招呼,让你随熙蓝一同进宫,长长见识。”那请柬上特意写了要熙蓝携婢子多福入宫,但却不是薛声的主意,而是侯贵妃想借此机会见见自个儿子的心上人。
第42章 后宫
那一日天公作美放了晴, 可花神娘娘却发了脾气,满园梅花无精打采,越发显得后宫冷清。
宋家两姐妹走在花间, 一路未语。熙蓝隔着花枝瞧见宋漪,想上去与她打招呼,岳珈拉住她的手, 告诉她后边有只七彩的蝴蝶,带着她找蝴蝶去。
按着薛声的说法, 宋漪应是在这儿等着偶遇皇帝陛下的,若是熙蓝过去了恐会闯出祸事。
宋漪脚上像戴了镣铐一般, 步子迈得极小,额头已挂了汗珠, 一双眼红肿未消。当她知道父亲要将她送进皇宫的时候,她哭着求了他很久,她才十六岁,大好年华就这般葬送吗?可是父亲告诉她,为了宋氏一族长盛不衰, 她别无选择。
“我只能陪你到这里了。”宋淇停下脚,过了前面那座假山有个凉亭, 皇帝就在那儿饮茶。
宋漪抓住了宋淇的胳膊,心慌得厉害:“姐姐再陪我一会儿, 求你了。”
宋淇从小到大都在与宋漪争高低,可直到现在她才发觉, 以前的争抢根本毫无意义,她们姐妹都只是用以保住怡国公府的工具罢了。
从前她羡慕宋漪生得比自己好看, 也比自己聪明, 可而今, 除了庆幸,更多的是悲哀。
“妹妹,躲不过的。”宋淇眼里泛了泪,这一别之后,再要见面就难了,“若是让陛下久等,怕是要怪罪了。”
宋漪擦了擦眼角,抬头望了会儿浮云,勾起嘴角,问宋淇说:“我笑得好看吗?”既然躲不过命运摆布,那就拼尽全力求个好前程。
“好看,我妹妹是长安最好看的美人。”宋淇瞬间忍不住眼泪,看着宋漪走向假山,不见了倩影。
岳珈诓熙蓝在梅花林里寻蝴蝶,半晌寻不得,熙蓝没了耐性,甩了袖子要到别处玩乐,一转身正好碰上侯贵妃的宫人。
“侯贵妃猜得郡主不喜赏花,特命婢子请郡主到宫里吃小点。”
熙蓝一听自然欢喜,岳珈心微一动,薛声竟又骗了她。
侯贵妃为人随和,熙蓝常到她宫中走动,并不拘谨。岳珈心里没底,手心沁出了汗,也不知侯贵妃为何要见自己,会不会元荆也在。
侯贵妃早早在宫门边等着,听宫婢说人来了,探着脖子望去,宽心一笑,心道元荆倒是好眼光。
“贵妃娘娘。”熙蓝提着裙子小跑过去,“熙蓝给您请安。”
“好好好,快起来。”侯贵妃是真心喜欢熙蓝,天真烂漫,心思简单,没有被皇家风气影响,依旧是孩童该有的样子。
她抬眼细看岳珈,笑意更深:“你就是多福?”
岳珈一惊,忙福身行礼。
侯贵妃亲自把人扶起,笑盈盈拉着她的手:“常听人提起你,今个可算见着了。”
这突如其来的亲近令岳珈无所适从,干涩笑了笑。
侯贵妃命人带熙蓝去偏厅用点心,自拉着岳珈到阁楼说话,一路不曾放开岳珈的手。
“你不必害怕。”侯贵妃松开她的手,取了帕子帮她擦拭额上汗珠,道,“本宫虽是贵妃,却也只是个心疼孩子的母亲。难得荆儿对你上心,我便想见一见你,说几句私话。”
她这一说,岳珈更加局促,忙道:“娘娘折煞奴婢了,奴婢只是个下人,不敢高攀王爷。”
正要跪下,侯贵妃急拦住她:“我的荆儿不是那等看家世择妻的俗人,何况本宫也并非出身名门世家,只要他喜欢,本宫就欢喜。”自打康氏去了,元荆身边连个通房也没有,当娘的自然着急。出身好不好有什么打紧,知冷知热能体贴着元荆便足够了。
侯贵妃拉她坐下,又命宫人去准备些梅花羹来,好单独与岳珈说话。
“荆儿从小主意大,这些年任我见他形单影只的心里难过得紧,可任我如何苦口婆心劝他再娶,他就是不肯。我这当娘的都快信了坊间传言,以为儿子不好女色了呢。”
这传言岳珈早先倒也听过,没想到还能传到侯贵妃耳里。
“你可不知道,本宫听说他有了心仪之人,那是多高兴呢。”侯贵妃笑得长眸眯成一道线,拍着岳珈的手背说,“你呀,化了本宫心中的巨石,往后本宫定会疼着你的。”
岳珈尴尬谢恩,侯贵妃说了许久,却从未问她是否喜欢元荆。细细想想,外头传她与元荆的流言中,确也没有一句是说她不喜欢元荆的。大约在世人眼中,元荆那般的人物,她一个婢子压根就没有不喜欢的道理。
“荆儿这几年南征北战,难得在长安久住。”侯贵妃又拉起了岳珈的手,滚烫的手心捂得岳珈浑身发烫,“正好他近来得闲,依我看,就让他择个吉日把你接进府去,好趁着这日子生养几个孩子。”
岳珈差点没被自己的唾沫呛死,原本她不打算与侯贵妃细说自己与元荆的事情,想着要解释也该是元荆去解释,可这一句“生养几个孩子”着实吓得她不轻,忙把自己的手从她的掌心抽出。
“娘娘您误会了,其实……”
“母妃。”
这熟悉的声音惊得岳珈倒吸一气,到嘴边的话全散了,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元荆来了。
元荆低头看她那烫得发红的脸颊,不由发笑。这在侯贵妃看来可算是奇景,她这儿子自小老成,即便是在自己面前也难得露个笑脸。
“你是来见我这当娘的,还是来见心上人的?”侯贵妃故作吃醋模样。
“儿子自然是来给母妃请安的。”话虽这般说着,他的眼却又看向了岳珈。
侯贵妃掩唇发笑,摆了摆手,道:“去吧去吧,我还能不知道你的心思。”见他终于也有了寻常男子慕少艾的心思,侯贵妃心里欢喜极了,今夜怕是睡觉也会笑醒。
“多谢母妃成全。”元荆辞了侯贵妃,正要带岳珈离开时,侯贵妃又喊住了他们,叮嘱岳珈道:“记着我方才说的事情,错过了现在可又不知该等到何时了。”
岳珈面色更红,匆匆告辞。
出了阁楼后,岳珈又向元荆福了福身,道:“奴婢该去郡主那儿侍候了。”至始至终没敢直视过他一眼。
“我已让内侍送熙蓝回去了。”元荆朝前一步,贴近她的耳朵,问说,“我母妃叮嘱你别错过什么?”
岳珈后退两步:“王妃叮嘱我早些回肃王府,莫误了宫门落锁的时辰。”
“几时学会扯谎了?”元荆笑了笑,“我在门外站了许久,可没听见母妃说过这话。”
岳珈瞪了他一眼,又垂下了目光,只道:“王爷既都听见了,何必还要戏弄。”岳珈忿忿转身,自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不愿再理会他。
元荆跟了上去:“慢些走,没有本王领着,你出不了皇宫。”她是跟着熙蓝进宫的,如今熙蓝走了,仅她一人出宫,侍卫定不会放行。
他越唤她,她走得越急。反正元荆定会追上来,快一刻到宫门口,便可少与他周旋一刻。
岳珈越走得心急,下石阶时不慎滑了脚,身子后仰,险些摔倒,幸好元荆及时搀住了她。
元荆扶她站好,拨开缠在她颈上的发丝,动作甚是暧昧。
“明明没有那么讨厌我,何故非要避着?”元荆牢牢盯着她的眸子,若是以前她早已将他推开。
岳珈回避他的目光,理了理发丝与衣裙,没有答他。她无法否认,自己的确不讨厌他了,可她仍是不愿承认。他一贯的强势和计算总令她觉得自己活在他的摆布中,就像皮影画里的小人一般。
两人在石阶上立了许久,一语不发。宫人路过见状纷纷低头绕道,有胆大的多看了两眼,心中只道好般配一对璧人。
石阶不远处,是梅花园的入口。宋淇挽着宋漪的手臂,宋漪刚与皇帝对弈了一局,天家威严令她心惊胆颤,却仍需作出一副镇定模样,博取他的青眼,如今出了梅花园,只觉整个人绵软无力。
两三个宫人在一旁交头接耳,宋漪听不见她们说什么,却总觉得她们是在议论她亲近陛下的事。以前她自视清高,不耻以色侍人,而今只觉羞耻万分,无颜见人。
宋淇见她缩着脖子将脸朝下埋,不由气上心头,宋氏的日子再怎么艰难,也轮不到几个宫婢欺负她妹妹。她拽着宋漪昂首朝那几个宫人走去,厉声质问:“你们几个贱奴嚼的什么舌根!”
几个宫人正聊得火热,冷不防被人一喝,也没仔细瞧是哪位贵人,慌慌张张跪下。
“奴婢们只是见着了传闻中的那个肃王府婢子,一时没忍住才多说了两句,还望贵人饶恕。”
宋淇冷哼:“一个婢子,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