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那人将话问完,被称为族长的人,一抬手,直接从人群里面抓了一个女子出来。
待得见到这女子的面孔。
我悚然一惊。
这……这不就是刚才那百变人变出的女子模样吗?
我转头寻找那百变之人,却看不见他的踪影,而我就像一缕游魂,飘在空中,看着下方发生的一切。
“邪神选中了你。”雪狼族族长对女子说,“你将为邪神诞下一子。”
女子震惊,下方所有人也都是错愕不已。
人群中一个男子抱着一个小孩冲了出来:“族长!?邪……邪神是什么?阿羽她已经与我结过血誓,我们已有一子,为……”
「哧」的一声。
黑气划过,在所有人的瞩目下,那男子的脑袋就这样滚落在地。
男子的身体还抱着小孩,立在原处,在他怀里的孩子满脸溅了鲜血,孩子似乎什么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只呆呆的看着断掉的颈项,与冒出的血。
所有人,鸦雀无声。
然后男子的身体倒在了地上。
小孩也跟着摔了下去,他没哭,他还是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此时,被那族长抓住的「阿羽」却陡然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她开始嚎哭起来。
她疯狂挣扎,想要挣脱这族长的手,奔到与她结了血誓的丈夫身边。
但族长非但没放了她,还在她肚子上轻轻一点,邪祟之气大作,如龙卷风一样将女子包裹,却又在眨眼之间,钻入了女子的身体之中。
黑色之气消失,族长松开手,女子身体无力的摔了下去。
“邪神需要的躯壳,将由阿羽诞出,从今日开始,雪狼一族,与天下收集邪祟之气,供奉吾主。”
及至族长的话出口,下面人群才有人反应过来。
“我们不能供奉邪神!”
“族长!?为何?”
“不可令邪神重临……”
黑气漫过,将所有的声音湮灭。
我的耳边再次被狂风充斥,我依旧呆呆的看着前方,一时未曾回过神来。
“你明白了吗?”百变之人的声音适时在我耳边出现,“谢濯。不过是一具被制造的躯壳。”
狂风呼啸,拉扯着我,我好像又变成了一开始的那一片雪花。
我飘摇着,飞过冰湖,飞过一片冰雪森林。
我最终落在了一个小男孩的肩头。
他有着大大的尾巴,还有两个毛茸茸的耳朵立在头上。
“阿娘……”
我看见他追逐着前面女子的脚步,我听见他磕磕巴巴,又有点奶声奶气的唤着:“我、名字,是哪个字?啄?镯?灼?他们……他们……不与我、说……”
在小男孩面前,阿羽背对着他走着,丝毫没有回头的意思。
小男孩锲而不舍的追了上去,又短又小的手伸向空中,想要抓住前面女子的衣袖。
「啪」小手被狠狠的拂开,小男孩摔坐在地。
他抬头,面前女人正是那阿羽,她面容已是沧桑,头发竟已花白,她厌恶与憎恨的表情,从颤抖的声音中掩饰不住的流露。
“滚!”
“不要靠近我!”
“你是污浊之子!”
“你叫谢浊!”
声音犹似还在我耳边回荡,而我却陡然惊醒。
眼前,是一片迷雾,远方是不死城的城墙,城墙上,不灭火已灭。
天亮了……
我正坐在一处房梁上,我侧眸,扫向一旁,谢濯的脑袋正在我的颈项边。
我的脖子上,有被他咬住的感觉。
似乎是察觉我醒了,他想抬头。
我一言不发,抬手摁住了他的头。
他似有些错愕,愣在了我肩头。
我一手将他抱住,一手摸索着,抓住了他本来扶住我肩膀的手。
我将他的手紧紧握住。
“没关系,你可以靠近我,你不是一具躯壳,也不是一个错误,更不是污浊之子。”
我说:“你叫谢濯,是我的……”
我哽住了,我说不下去。
是我打偏了不周山,剪断了红绳,赌咒发誓的与他说,我们和离了……
作者有话说:
这章也不短吧!
我!阿九!继续站起来!
第45章 ☪ 第 45 章
这五百年,不煎熬
我忽然想到我剪断红线的那日,谢濯眼中的光点,熄灭得悄无声息。
那光点,于那日而言,仅仅是我不过心的一瞥,于今日,却成了扎进我心尖的针,刺痛着我整个胸腔。
我将谢濯微微推开。
他还愣愣的看着我,似乎并没有从我方才的那句话的余韵中走出来。
“谢濯。”我唤他的名字,然后将他的手紧紧握在掌心:
“不和离了。”我道,“我们,不和离了。”
他黑色的眼瞳盯着我。
眼瞳里,全是我。是面色苍白的我,是唇角颤抖我的,还是满脸泪痕的我。
我将本来绑缚我们腰间的绳索解下,在我的手腕上绕了三圈,另一头又在他的手腕上绕了三圈,然后用嘴巴咬住另一头,一拉,绳子结结实实的绑住了我俩的手腕。
“红线!”我自己囫囵抹掉脸上还在不停落下的泪,透过迷蒙,望着他,“我自己续上!”
谢濯没说话。
他低头,看着手腕上的绳子,像是有些不敢置信,又像是有些小心翼翼,他转了一下手腕。
绳子绑的结实,哪会被他这样轻轻一个动作弄断,但他还是用另一只手捂住了手腕上的绳结。
他沉默着,垂着头,低着眉眼,睫毛在他眼下投射出了一片阴影。
我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便也随着他的呼吸,等待着。
“伏九夏……”
他唤我,我抹干眼泪,提着心,望着他。
“红线……已经断了。”他说,“接不上了。”
我在谢濯面前,总是话多的,不管什么时候。但此时此刻,我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看着谢濯动了手指,轻轻的将我为他绑好的绳子解开。
他将绳子握在手里。
他看向我的眼神里,平静无波:“梦里的事,不必当真,你不用因为看见了什么,便开始同情我。”
他以为我在同情他。
他解开了绳索,说着拒绝的话,但不知道为什么,我看着他这模样,却仿佛又看到了梦里的那个小孩……
他伸出的手,空空落落,什么都没抓住。
“不死城里,邪祟之气横行,你的情绪波动会变大。你必须保持平静。”他近乎冷漠的说着,“忘记梦里的事情,无论看到什么,都别再回想了。”我看着谢濯。
我不知道,谢濯在灵魂深处,与邪神的意志对峙过多久,才能有此刻的平静。
我也不知道我现在心中对谢濯这澎湃的感情,到底是因为爱还是因为他口中的同情。
更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被邪祟之气影响了,或许梦里的,都是假的。
我毫无头绪,一片懵懂,却唯一做了一件事。
我握住了他的手。
不让他的掌心,再空落落的了。
谢濯显然又愣了一下,他的目光从相握的手看向了我。
“还是,别和离了。”我轻声呢喃:“不喝酒不吃辣的原因我知道了,瞒着我事情的原因我也知道了,如果我们可以坦诚相待,如果我们可以继续携手。那么……和离便没有必要了。”
“我们解决完这边的事,回到五百年后,好好的……”
谢濯没听我将话讲完,他径直将手从我掌心抽了出去。
我抿紧唇角,不偏不倚的盯住他。
却见他抽出手的他,呼吸也微微有些急促,仿佛用尽了力气一样。
他避开我的目光,转头看向远处,过了许久,才找到一句话一样。
“天亮了,趁白日,我们多赶一些路。”
他不由分说的将我拉了起来,熟稔的把我背在背上,用绳子绑在我们的腰间,一如来不死城的那一路。
我低头,看了眼腰间的绳子,在他耳边穷追不舍的问:
“所以,我们可以不和离吗?”
他刚将我与他绑紧,又听到这么一句,似乎觉得今天他逃不过了,于是终于正面回应了我。
“现在,不是谈论此事的时候。”
“那什么时候?”
他又沉默下来。
许久之后,他缓缓开口:“治好你……之后……”
我双手抱住他的脖子,他向前一跃,带着我,没用功法,却轻轻松松的从这边房顶跳到了另外一块断壁上。
而我却在这起落的瞬间,看到了我飘起的衣袖里面的手臂。
我吓了一跳……
衣袖里,我的手臂上,全是凸起的黑色经络,比之前,更加严重百倍。
现在似乎……确实不是「谈婚论嫁」的时候。
“我这个梦,又过了多少天?”
我记得上一次,雪原上我醒来,谢濯跟我说,我失去意识了半个月。
这一次……
“三天……”
三天,带着神智不清的我,躲过邪祟与修士,谢濯应该……很不容易吧。
不过:“幸好……只有三天……”
我话音刚落,心口猛地传来一阵抽痛,这痛感仿佛让我回到了梦中。
我咬牙忍住,不想让赶路的谢濯分心,但我们离得如此近,他又怎会感受不到。
“调整呼吸。”他一边赶路,一边告诉我,“不要去注意某一处的疼痛,任气转意流。离内城墙,已经不远了。别怕……”
我向前方望去,不死城里面的内城墙依旧巍峨高耸。
谢濯背着我,在城中疾驰。
颠簸与疼痛中,我有些恍惚的开口:“我引渡的邪祟之气,你之前,身体里没有的。”
初遇的时候,谢玄青伤重,但身体上全无这些邪祟之气。
我问谢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没有回答。
直到我说:“让我分分心……”
“荆南首的事情之后,便有了。”
荆南首……在属于我们俩的时间线里,荆南首食人的事情,是在我们成亲后不久,开始渐渐爆发出来的。
那时候,昆仑的人最开始时以为有人消失,是因为邪祟作祟,然后有流言蜚语,说是与我成亲的妖怪吃人,再然后,随着失踪的人越来越多,流言蜚语也愈发厉害,直至发生上门砸我府邸大门的人被吃之后,所有人都开始认为,食人者便是谢濯。
我们被西王母禁足,再之后……
谢濯便消失了很久。「你被冤枉后,背着我出去,是去抓荆南首了?」”是。”
“你回来之后,满身是伤,是不是因为与他交手了?”
“是。”
“他是被你抓的。”
“嗯……”
“你藏得真严实。”
他什么都没与我说,那一次,他雨夜归来,带着一身的血,回到房间,关上房门,立上结界,我在门口敲了一夜的门。
那时我不明白,谢濯为什么要这么对我,那是我第一次对我们的婚姻感到动摇。
结果,是他在房间里,疗愈自己的伤……
“他不好对付,你身体里的邪祟之气,是因为他?”
“他确实不好对付,但我身体里的邪祟之气,并非全部因为他,他只是一个引子,开了一条口。”
言及至此,我想到了谢濯身上那些我根本不知道的伤口。
这也是他从不在我面前脱衣的原因。
在那之后,他不知道与多少邪祟交战,不知染了多少邪祟之气,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至如今。
一时间,在身体的剧痛中,我竟还是感受到了心脏因他而产生的收缩。
“五百年……”我问,“你都是这么煎熬过来的吗?”
谢濯沉默了许久。
“没有煎熬。”他说:“这五百年,不煎熬。”
骗人……
这么痛,怎么会不煎熬。
每天夜里,这么挣扎,怎么会不煎熬。
面对我的不解和质问,但什么都不能说,怎么会不煎熬。
我不明白,时至今日,他怎么还能这么平静的说出「不煎熬」。
但他在我剪断红绳的那天夜里,却拿了盘古斧,劈开了时空,说要回到过去,说要弥补过错,说要杀了我。
情绪失控,形神颠魔。
不管他承不承认,我想,那一天晚上,他肯定是煎熬的……
我收紧抱在他脖子上的手。
我心想,相思树下,月老的小童子虽然告诉我,绿剪断红线,剪了就再也连不上,但我若能回到五百年后,我一定要想办法,把它连上。
“伏九夏。保持清醒。”谢濯久未听到我说话,许是以为我疼晕过去了。
“我清醒的。”我回答他。
从未有过的清醒。
他安了安心,继续向前而行。
我手上倏尔传来一阵刺痛,我定睛一看,是那皮下凸起的黑色经脉,似乎已经承载不了我身体里的邪祟之气,竟直接撑破我的皮肤,爆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