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祟之气从我的手背上流溢而出,这似乎比整个不死城里面的邪祟之气都要浓厚。
它飘散在空中,即便是白日,也让不死城里面出现了异样的响动。
我用另一只手捂住我被撑破的皮肤。
“谢濯。”我看着越来越近的内城门,心想自己当了一辈子的仙人,御剑驰风不在话下,到现在,却要受制于这地面,这么近的距离,却仿佛怎么也到不了。
“我不和离的话,好像说晚了。”我看着从我身边四散的黑色气息,在周遭,空气里的躁动与声音,越来越明显。
或许是邪祟在跟着我们,又或许是城中的修仙人准备斩杀我。
“你要不放下我吧。”
我不想连累他。
“盘古斧还在你身上吧。”
这五百年,或许我已经折磨他足够多了。
“你回五百年之后,或许来得及。”
他一言不发,转手便将寒剑祭出。
脚步未停,在一个街角,一只邪祟按耐不住铺上来的时候,他抬剑一斩,直接将邪祟斩成一团黑气。
他没有回答,却已经回答。
我心中叹息,我知道,他也是个犟脾气。
谢濯背着我再次一跃,重新跳到了断壁残垣的顶上。
上了顶,我看见,下方街道,已经有无数人在小巷里面穿梭奔逃,追随着我们。一场恶战眼见要拉开。
忽然,在此时,我们身后下方巷子中传来一阵熟悉的马蹄。
是我之前听到过的声音!
我转头一看,巷中果然有一黑甲军士提枪而来!还是那天夜里的人!
我心头一紧,想到那日他斩杀邪祟的模样,而今日我手上又流出那么多邪祟之气,在邪祟眼中我是个什么东西我不知道,但在这军士眼中,他若是个正经的修仙者,必将我毙于枪下!
而他的身法在我看来,有没有谢濯厉害我拿不准,但肯定是能打十个我的,若被此人缠上,谢濯还负重背着我,而人家可是被马背着的!
“放我下去。”我心想,谢濯背着我跑肯定是跑不过四条腿的,放我下去,谢濯与这军士一战,或许还能博得生机……
我心中想法还没有成熟,便见斜里,一个浑身褴褛的人张着血盆大口扑向了我与谢濯!
忽然间!
银光闪过,扑向我们的人直接被一杆银枪穿透,钉死在了一旁。
我错愕,转头看向身后,却见那黑甲军士纵身跃上身后的房顶,拔出插在房顶上的枪,往前疾步奔行数步,又翻身跃下,直接坐到了下面追随而来的战马背上。
动作一气呵成!清爽利落!
他与谢濯并行,只是谢濯在房顶上,而他骑着马在巷子里,路上遇到的看着隐约有些不对劲的人,尽数毙命于他的枪下。
若此前还有迷茫,那此刻,我是真的看明白了。
“他是真的在帮我们。”我问谢濯,“不是说不死城敌我难分,这帮我们的,是谁?”
谢濯终于分了一个眼神到下面的黑甲军士身上。
他皱了皱眉:“不确定,可能是……不死城的主神。”
我呆住,这个不死城……还有主神的!?
作者有话说:
好的,我跪下!!
第46章 ☪ 第 46 章
愿许良人,执手同行,朝朝暮暮,白首不离。
“不死城的主神……会不会被邪祟之气感染?”我问谢濯,“可以信他吗?”
“不能信。”谢濯说得很坚定,一如他从未停下的步伐,“不死城建立之初,未免自己受邪祟之气影响,北荒鹊山主神以命为祭,舍去己身,炼化魂力,成一缕灵识气息,类同邪祟之气,可入不同,愿以另一途径,抵御邪祟。”炼化自己……
我看向下方的黑甲军士,心头震颤。
“为了不让邪祟之气浸染自己,所以干脆舍去肉身……他变得和邪祟之气一样,可以掌控他人身体了嘛?”
“他会寻找心智清朗之人,助他抵御不死城中的邪祟气息,直至那人也被吞噬,沦为妖邪。”
“然后他再换个人……”
我恍然想到了此前在不死城外,看到的那扇巨大的门,门上题字「诛尽邪祟,不死不休」。
我以为只是一句誓言,没想到,却有他山主神,为了奉行誓言,献上所有。
“那为何不能信……”
话没问完,我心里便已经明白过来了。
北荒鹊山的主神,把自己也变成了一团气息,他不会再受到邪祟之气的蛊惑,但他的气息进入谁的灵识,与谁一同并肩作战,无人知晓。
也可能是邪祟假扮他,也可能……
他现在共同作战的这个身体,已经濒临崩溃……
所以谢濯说的是——“可能是不死城的主神。”
在这城中,没有信任。
“可他为什么帮我们?”
“来不及探究了。”
谢濯话音一落,纵身一跃,刚落到前方一块空地上。
而他刚刚落到地上,旁边忽然冲出一个面容癫狂的男子,他携着满满的杀气,大喊着,直冲我杀了过来!
谢濯抬剑一挡,「叮」的一声兵刃相接的脆响后,紧接而来的是一记银枪破空而来的声音!
在我尚未反应过来的瞬间,那记枪刃直接讲面前的男子穿胸而过,但是……
并非如之前那样,男子的身体里,没有邪祟之气飘散出来。
他没有变成黑色的烟雾飘散,他身体里,溅出了温热的血液,溅到了我的脸上、谢濯的脸上,还顺着我们的颈项,滑进了衣裳里面。
真正的邪祟,被斩杀之后,会化成邪祟之气飘散。
城中被误杀的修仙者,会流出温热的血液……
我双目瞠大,看着面前的男子倒在了地上。
他是来杀我的,他以为我是邪祟。
男子胸口破了个大洞,不停的流出鲜血,他在地上抽搐,然后双眼失去光芒,停止了所有的动作。
过了今晚,他或许……也会被邪祟挂在外面的墙上,会成为邪祟对修仙者的……
羞辱……
谢濯告诉过我不死城的情况,我也看见了巨墙之上的尸首,城墙脚下的白骨。
但当一个真实的修仙者为了除掉他心中的邪祟而被误杀时,我心头心绪,难言的复杂。
他若在昆仑,或许是蒙蒙,或许是吴澄,或许是我手下的兵,是路边与我擦肩的人……
我咬牙,紧紧捂住手上破开我皮肉翻涌的邪祟气息。
谢濯一言不发,带着我继续向前奔进。
前面,不死城的内城墙越来越近,我转头看向身后的黑甲军士,他骑着马,停在了身后被他银枪穿胸而过的男子面前。
他勒马休停。
低头看着地上的男子,一人一马,在满是灰蒙的城中,静默而立,宛如哀悼,却不过片刻,他手握紧了枪,提拉缰绳,再次打马而来。
我无法想象,如果他真的是不死城的主神,如果他信奉「诛尽邪祟不死不休」的信条,那他此刻到底以什么样的心境自己对「战友」的误杀。
这不是第一次了吧,对他而言,或许,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不死城中,只要邪祟难以分辨,对峙、误杀、猜忌就永远不会停止。
这不死城,分明就是一座死城。
令人绝望……
心念至此,不过瞬间,我便看见我颈项间再次升腾出了黑色的邪祟之气。
我知道,我颈项上的皮肤,一定也跟手臂上一样,被身体里汹涌的邪祟之气冲破了。
“不要被挑动心绪。”谢濯依旧执着向前,他在控制自己的情绪,我感觉到了,“伏九夏,还没到你死的时候。”
我想要抬手捂住自己的颈项,但却只觉浑身无力,我没有力气,甚至连身体上的痛觉都几乎消失了。
我再抱不住谢濯的脖子,身体不由控制的往下滑。
谢濯一手探到后背将我拖住,将身体俯下,再单手拉了拉腰间的绳索,将我与他绑得更紧,让我得以被他「驼」在背上。
但他这样的动作会让他行动受限,前进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此时,若是再有邪祟袭击,带着这样的我,谢濯很难施展开来。
身后的追兵没有停下,甚至前方,还有拦路的敌人。
前后受阻,进退两难。
而我逐渐模糊的眼却都看见了前面的内城墙,城门尚且完好,依旧紧闭,明明近在咫尺,可剩下的这段路,对我和谢濯来说,却变得那么遥不可及。
“谢濯。”我用尽身体里最后的力气,在谢濯耳边低语,“你还有灵力……放下我,自己走。别整我不要我不走这一出,不值当。”
“我说了。还没到你死的时候。”
他还是不愿放下我。
身后,铺天盖地的邪祟之气越来越近,前方,拦路冲出来的人也已经可以看见。
谢濯倏尔停住了脚步,他往身后看了一眼。
那骑着马的黑甲军士正帮我们斩杀了几个冲得最快的邪祟,黑色气息在他周身飘散,似乎察觉到了谢濯的目光,他在马上望来。
黑甲之中,头盔里面,似乎只有一片漆黑,我看不见他的脸,但谢濯似乎与他对上了眼神。
谢濯忽然转身向那黑甲军士而去。
黑甲军士似乎也明了他的意图,枪刃横扫,逼退紧紧粘住他的邪祟,骑着马飞快的奔向我们。
我看出了谢濯的意图,咬牙开口:“万一……”
“赌一把……”
谢濯带着这样的我是决计不可能突围的,但若能借黑甲军士的马匹一用,我们或许便还能抵达那城门。
谢濯在入城前,可谓是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不要相信城中的人。但及至此刻,为了我,他却说……赌一把……
若这黑甲军士是个邪祟,但凡他就是在谋划这一刻……我和这样的谢濯,在如此前后夹击的情况下,便再无生机。
我身体无力的趴在谢濯的背上,任由他背负我所有的重量。
其实,他本可以不冒这个险的,他完全可以走的。
理智告诉我,我应该让谢濯权衡,得劝他走,有一丝生机,总好过双双赴死。
但在他坚定的带着我走向未知的选择之时,不知为何,我却有一种莫名的心安,好像他在用行动告诉我,不管前面是什么修罗炼狱,他也会随我一同踏破。
很奇怪,在邪祟叫嚣,黑气升腾的这一幕里,我贴着谢濯,却仿佛听到了一个安静又温和的声音,这声音不停的在我耳边吟诵着一句话——
愿许良人,执手同行,朝朝暮暮,白首不离。
我想了很久,想起了五百年前,红烛光里,谢濯与我相对而坐,我们握着对方的手,轻声诉说着这句誓言。
只是后来时间过的太久,久到没有今天,我几乎都要将这句誓言,忘记了……
我所有的力气,只够收拢指尖,我在他后背,抓住他的衣裳。
谢濯面前,黑色的马已经裹挟着风,飞驰而来,我看着面前手持银枪的黑甲军士,像是看着一个审判。
只是心绪,已然平静。
作者有话说:
是的!我知道!太短了!!但好歹也是更了!不做狗了!!
第47章 ☪ 第 47 章
墓碑上,你得写亡妻……
我与谢濯暴露于枪刃之下。
高头大马之上的黑甲军士,在迷雾细微的光芒之中犹如一个神魔难辨的塑像。
我依旧看不见他盔甲之中的面容,只看见他高高举起了手中的枪刃。
我双目瞠大,画面在我眼中变得又慢又长,而在现实里,却只听「唰」的一声,银枪,错过我与谢濯身边,直至插入地里,他翻身下马,却是从另外一个方向下去的。
他没有杀我们。
他将马给了我与谢濯。
谢濯赌对了。
谢濯背着我,利落的翻身上马。
“拿枪……”
我终于听到了黑甲军士的声音,低沉浑厚,犹似战鼓之声。
原来,他刚才将银枪扔到我与谢濯身边,是想让我们拿他的枪?
我转头看他,他却已经背身去,背对我与谢濯,直面追随而来的诸多邪祟。
我们拿了枪,他用什么?
我心里刚这样想了,骑在马背上的谢濯抬手便将插在地上的银枪拔了出来。随后,他将自己手里的剑直接扔向黑甲军士。
黑甲军士头也没回,但却凭借风声一手将谢濯扔去的剑握住,没有任何废话,他提剑上前,直接与身后追随的邪祟战斗起来。
谢濯也没有丝毫耽搁,他把我圈在怀里,手握银枪,打马向前,直冲前方的城门奔袭而去。
两人交汇不过片刻,赠予坐骑,交换武器,默契得让我感觉,他们过去,似乎一起并肩作战过不止一次……
但没有给我询问的时间,我也没有询问的力气,我在马背上颠簸着,被带着向前,继续向前。
前方,不停有拦路的「人」冲了出来,我无法简单称呼他们为邪祟,因为……我根本分不清。
谢濯骑在马上,挥舞手中银枪,近前者皆斩于枪下,没有怜悯和犹豫。
我模糊的眼睛已经很难分辨眼前被杀的「人」身上溅出来的是黑气还是鲜血。
无论如何,有了大黑马,我们行径的速度果然快了很多。
内城墙越来越近了,大门越来越清晰,城相比于外面已经破损的外城墙,内城墙显得过于崭新,门也没有丝毫破败,它依旧似大山一样巍峨,巨大的阴影给我带来沉重的压抑感。
我们越靠近内城门,追来的邪祟便越是疯狂,嘶吼、尖叫不绝于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