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最保守的一个办法,也是最稳的一个办法。
所以,我现在在这里,既不是要改变历史,也不是要推动历史,我只是要陪着谢濯,陪他,走过数千年的时光,然后去到那命运的分叉口,面对我们都没有到过的未来。
我下定了决心,一个,可能会很横跨数千年的决心。
我望着走在我身边的谢濯。心中忽然激荡起了一种情绪。
我与他成亲,不过也才五百年。而现在,我却在心里,做了一个数千年的承诺。
我……经历了这些事,折腾过和离、生死、时光……
最后我竟然却……更爱他了一些。
我初遇他时,爱他的容貌与温柔,成亲时,爱他的守护与陪伴。
而如今,我与他走过了撕扯和决裂,我看过了他的破碎和脆弱、狼狈与不堪……
我却竟然,好像才真正的爱上了他。
全部的他……
他怀里抱着小狗,神色平静的看着前方。
对我的心事,一无所知。
“谢濯。”我鬼使神差的喊了一声他的名字,“我可以抱你……”
他看着我,目露不解。
走在我们前方的主神霁闻言,也微微侧过头来打量我。
于是我又硬生生加了三个字:“的狗吗?”
一腔爱意,我憋回了心头。
说实话,心头都感觉有点呛……
主神霁转回了目光。
谢濯看了看怀里的小黄狗,回答了我三个字:“他是狼……”
这我忍不了:“他真的是狗。”
我现在都是狗了,它怎么可能是狼?我纠正了一直以来想纠正他,却没有来得及纠正的错误。
谢濯皱了眉头,似乎对我的话有些不满:“不是,他是第二只小狼。”
我只好求助外援:“神君,你看看,谢濯……公子这怀里抱的,是狼是狗?”
主神霁倒是真没敷衍。
他很认真的走到谢濯身边,道了一声:“劳烦。”然后主神霁便在谢濯的允许下,微微揭开了盖着小黄狗的粗布,细细一评审着:
“眉顶两斑,尾短爪厚,骨重毛丰……”
我有些无语。
您还真是个较真的主神呢,不就看个是狼是狗吗……
“是只很好的幼犬。”他下了定论。
我望着谢濯:“你看,真的是狗。”
谢濯闻言,望着怀里的小黄狗,一时却有些沉默。看这样子,却似有点难过。
我见他如此神色,虽不知他在难过什么,但心尖尖便立即疼了起来,我连忙说:“其实,大差不差,是狼是狗都一样,你叫他小狼也行的。”
“谢濯公子。”主神霁也感知到了他情绪的低落,开口劝慰,“这是我北荒十分常见的四眉小黄狗。能守卫主人,极是忠诚,何故不喜?”
“我以为是同类……”他末了半晌,才道,“却原来,它留在我身边,是因为生性忠诚。”
我闻言,难受的抿住了唇。
主神霁听不明白他这句话,但我却明白。
谢濯说的,不是这只狗,他说的是我,陪了他那么些年的瘸腿狗。
他把小狼当作同类,以为小狼留在他身边,是因为他被小狼选择了,却原来,那是生性忠诚的小狗,他觉得,自己对小狼来说是特别的,但这种特别,在此刻就消解了许多。
“谢濯……”我刚开了口,便见谢濯怀里的小狗忽然竖起了耳朵,本来趴得舒舒服服的小狗撑着前腿,在他胳膊上站了起来。
小狗四处张望,而后猛的看向一个方向「嗷」的叫了一声。
它开始激动,着急,不停的扒拉着谢濯的胳膊。
谢濯便将它放到了地上。
而就在他将它放下去的那一瞬间,小狗迈开脚步,四条腿犹如弹起来一样,飞奔向远方。
它跑去的方向有一个正被母亲牵着的小女孩。
「嗷嗷嗷」欢快的声音在逃难的民众里显得那么的特别。
小女孩听见声音也看到了小狗,她欣喜大叫一声,和扑向她的小狗抱在了一起。
它找回了自己走失的主人。
谢濯看向那方有些愣愣的。
我连忙道:“狗狗也是会选择的!”
我睁着眼,用最真诚的眼神望着谢濯,“一定是有很特别的缘分,所以在那么多狗狗里面,那么多人里面,才会正好遇到那一个。”
谢濯本还沉默的看着小狗离开的方向,我说着的话,却不知道是哪一句哪个字入了他的耳朵。
他低头看我。
这个身体与原来我的上仙之体差不多高,我看他的角度,一如五百年成亲时的同一个角度。
我望着他,盛满心意。
“特别的缘分……”他呢喃这个词,像是有了些许感悟似的。
“就像我遇见你,也一定是因为特别的缘分。”我如是说着。
谢濯只目光清明的看着我,黑曜石的眼睛里,清晰的照出了我的影子。
他张了张嘴,似想说什么……
“谢濯公子,阿狗姑娘。”主神霁打断了我们的对话,“前方便是鹊山了。”
我有些不满的瞪了主神霁一眼,却见主神霁神色探究的打量着我。
我心头一默,直呼自己方才有些忘形了。
我要瞒下自己的身份,便要连同谢濯和主神霁一起瞒下。
谢濯虽在冰雪森林经历了那么多惨烈过往,但他到底还是涉事未深,未见人心真正的复杂与斑驳。我要唬他骗他瞒过他,都还容易,但主神霁可不一样。
他可是在不死城里,能不停寻到灵魄契合身体的人,他既然能共情他人,便也能窥知人心。
在这邪祟之气开始弥漫的时间和地点,我这样突然变得奇怪的人,定会引起他的注意。
我立即收回了自己的敌意。
对不起,神君,是小仙僭越了。
“而今情况特殊,入鹊山所有人皆需经过检视,还望体谅。”
谢濯没说什么,见其他人都在排队,他便也走了过去,乖乖的排起了队。
我也乖乖的排在了谢濯的身后。
主神霁见我老老实实的排队,便将目光从我身上挪开了一些,他走到了一边去,同正在值守的军士商议起事情来。
人群里,谢濯排在我前面,我们安静的跟着民众往前挪着。
他一直望着前方,我以为他不会再回头看我,与我说话了。
我心里正在努力想着,要跟他聊点什么,忽听前面落了一声:“我遇见的所有人,都是因为,有特别的缘分吗?”
我不知他为何要如此问,却直觉的回答了一句:“当然……”
他没再多言,我侧头看他,却发现他清澈的眼睛,正在看着前面的人们,从民众,到军士到主神霁,最后又回头,落到了我的脸上。
他一言不发,随后又低下了头,默默的摸了摸脖子上的石头。
我不知谢濯此时在想些什么,但我隐约感到,他和这个世界的联系,似乎又多了一点。
“这位公子。”前方,城门下的军士在呼喊谢濯,“劳烦,这边需要将您的姓名入册。”
谢濯走了过去。
“公子姓名?”
“谢浊。”
记录的先生停下毛笔看他:“是哪个字?”
我一步抢上前去,有些鲁莽有些僭越的,直接从先生手中抢过了毛笔。
我在文书上写下了两个字——谢濯。
谢濯看向我。
先生与军士们也在呵斥我:“这位姑娘还没到你呢!”
“你把笔还来!我问他名字,关你何事!”
我只道:“我观公子眼眸清朗,犹如清水洗濯,我想他的名字定是这样写的。”我望向谢濯。
“谢濯公子,我写得可对?”
谢濯沉默许久,似是思量,或带动容。
他伸手摸了摸文册上的字迹,指尖还沾了未干的墨痕。
“对。”他说,“对的……”
他眼中暗含微光,一如清水荡去浊气,露出清朗皎月。
第67章 ☪ 第 67 章
她的眼睛,像狗一样
谢濯将染了墨迹的指尖蜷入掌心,似乎想将墨迹与这名字都好好珍藏。
我看着他动容的模样,心头也是又酸又涩。
回忆我所见过的他的过去,这样毫无所求的善意与温热,他接受得太少了。
我一时间心潮澎湃,想着,若我不去改变这历史走向,不触碰所谓的大事节点,那我是不是,可以在不经意的时候,给他捎去这么零星的温暖,一如夏花与小狗!
只是,我现在顶着人的身体,我能更明确、直接的……
“哎!”
有人拽住了我的胳膊。
我低头一看,是守门处,负责登记的先生。
他瞪着我,一脸的不开心:“你的名字呢?你抢了人家的笔,写了人家的名字,就能糊弄过去了吗?”
他把刚抢回去的笔又没好气的递给我,“写!你的名字!”
我这才反应过来,我刚才竟是失神的要跟着谢濯一起进城了。
说书先生的声音让刚走过城门的谢濯又回头看我。
我笑了笑,又瞥了眼四周,见周围的军士都用一副戒备的态度盯着我,似真的将我当成了可疑人士。
我不敢再造次,只得老老实实的接过笔,在谢濯的名字下写下了一个「伏」字,然后我笔顿了顿。
“伏?伏什么?”记录的先生望着我。
我有点不太情愿,但还是提笔继续写,当写完「阿」字,我忽然灵机一动,落笔就是一个「枸」字。
我写得志得意满,并为自己的聪明才智感到折服。
“伏阿枸?”我身后传来主神霁温和的声音,“原来是此枸。”
我转头看了主神霁一眼,但见他态度坦然,仿佛一点没有觉得他自己说的这话有什么不对。
于是我便也只得坦然的将笔放下,规规矩矩的往站在一边,说:“是的神君,是这个枸。”
“阿枸姑娘,这边请,劳烦,还要接受一下检查。”主神霁讲抬了一下手。
我顺着他手的方向看去,但见那边有两个军士一左一右的守着一个大镜子。
但凡入城的人,都要到这个镜子面前去走一遭。
我观这镜子,与我之前在昆仑西王母坐后空间里,见到的那个石镜有点相似。
想来,这也是他们诸神的一个神器,只是平时不轻易示人罢了。
我心里有点犯怵。
西王母的那个镜子,我记得可以将过去的事情,直接展现在我的面前。
所以我才能通过那镜子看到谢濯临死前的那些画面,那么真实,痛彻心扉。
而这个镜子……
会照出什么?
我到底不是这个身体里本来的灵魄。我之所以能进来,也得亏在那生死危机关头……
四周的人都盯着我,包括谢濯。
我只得咬着牙往那镜子面前一站。
镜子里,是少女的身影,穿着普通的衣裳,脚上因为受伤,还缠着有些脏了的布。
若不是我调动了四周魂力,填补内息,这少女此时应该是站不起来的。
但我用的是昆仑仙法,这镜子若是只查邪祟的话……
我正想着,忽然,镜中光芒一闪而过!
下一刻,我便觉心口一紧,四肢百骸霎时感到无力起来。
我一时再难顾及体内内息的流转,昆仑仙法停了下来,没有魂力补充,这身体当即便无法站稳脚步,直接侧着身子摔倒在地。
这一摔,四周的人当即警觉了起来,鹊山的军士一部分立即去隔开了身后的民众,一部分立即将我团团围住。
主神霁神色间并无突兀之色,仿佛早已料到会是如此。
而谢濯看着我,却有几分惊讶似的微微睁着眼睛。
我张了张嘴,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便觉身体里流动的血液,跳动的心跳瞬间离我远去。
微风一来,我浑身上下被吹了个透心凉的熟悉感觉再次袭来。
我,又变成了一个灵魄……
我愣愣的飘在空中。
愣了好一会儿,我才慢慢回神,往下方看去。
下方地上,少女已经昏迷了过去,将她团团围住的军士们却显得更加紧张了。
那负责登记的先生则是握着笔,瑟瑟发抖的缩在角落,口中念念有词着:“我就看出这女子不对劲,她果然不对劲,她可千万别跳起来咬我一口呀……”
主神霁站在军士包围的圈里,沉着眉眼,细细打量地上的少女。
而谢濯则站在军士包围的圈外。
我见他在圈外站了一会儿,竟也不走,反而穿过军士的包围,走了进来。
“这位公子……”
军士们想要拦他,主神霁却轻声道:“无妨,让谢濯公子进来。”
谢濯便站到了少女身边,他看了看地上昏迷的少女,又望了一眼面前的镜子。
“这是什么镜子?”谢濯问。
“能照出……”主神霁看了眼四周,见民众已经被军士隔开了很远,他方才轻轻说完了口中言语,“能照出邪祟之气的镜子。”
谢濯闻言,微微皱眉,他打量了一下面前的镜子,又看着地上的少女:“她不是邪祟。”
“邪祟与公子此前在外面斩杀的伥鬼不同,他们极善隐藏。公子或许未看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