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神霁,或许是想,若以他之力守不住北荒,至少守住鹊山。
而我却可悲的知晓,鹊山……最后也没有守住。
这里……
变成了不死城。
只是我现在还不知,这里到底为何会变成那样。
“谢濯公子。”
身后,传来的主神霁的声音。
我与谢濯一同回头,但见他一袭白衣,正从谢濯身后走来。
他缓步走到了谢濯身边,谢濯对主神霁微微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
“这里,没有发现邪神踪迹,是吗?”
“没有。这里气息,比外面都要干净。”
主神霁微微皱了眉头:“此处乃鹊山灵脉,他竟然,没有来过这个地方……如此行事,倒让我有些看不穿他这次,到底要什么了。”
数千年前,八方诸神,齐心协力,终将邪神封于深海极渊。那一战后,诸神折损殆尽,仅余十位。
主神霁与西王母便是在那一战中,活下来的主神。
他们都与邪神,交过手,知晓邪神的习惯。
“他以前,如何行事?”谢濯问了一句。
“杀主神,断灵脉。”似乎想到了过去的事,主神霁神色沉寂了片刻,“毁掉一个地方的灵脉之后,那里的人,便再无魂力来源,可以与他相斗……”
“但这次,他似乎,并没有这个打算。”主神霁道,“此前,我日日来此探查,我还以为,是他善于隐蔽,我难觉端倪,所以寻了你来,你对邪祟气息如此敏锐,也未曾感到。想来,他是当真没有来过。他这次……到底想要什么?”
谢濯垂眸,思索了片刻:“此前,他的灵魄欲将我变为他的躯壳,他与我在这身体之中相斗,他输了。”
主神霁神色微微一愣:“他输了?”
谢濯点头:“他逃出明镜林时,已很虚弱。”
主神霁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谢濯。
我是明白主神霁为何惊讶的。
邪神力量,在昆仑的传说里,世人的口中,几乎是不可被战胜的。
此前,诸神与邪神相战,也不过是封印他于极渊,而今,邪神灵魄被重新召回,哪怕只是一个灵魄,他应当也强于这世上所有的灵魄。
但谢濯却说,邪神输了。
在一个被邪神造出来的「躯壳」里,邪神与谢濯的灵魄相争,邪神却输了。
变得「虚弱」,狼狈逃出……
“方才我探灵脉便知,鹊山灵脉强大,他如今,恐怕没有办法来断这灵脉。而且……”
谢濯看向远方,漆黑的眼瞳里,印出了外面的天色。
“他逃出后,沿路放出邪祟之气,不停制造邪祟、伥鬼。又借他们,不停制造的混乱,扩展了邪祟之气。我想……你们此前将他封印极渊后,他归来,目的应该变了。”
“以前的路,走不通,他现在,应该就想要「人」,而非灵脉。”
意在人,而非灵脉……
主神霁往山下望去:“你是说,他想把所有人,都用邪祟之气感染。如此,哪怕天下灵脉皆在,也没有人可以,抗衡于他……”
谢濯点了点头。
主神霁面色霎时白了几分。
他们如今说的场景,便如同之前的昆仑一样。
天下都是邪祟之气,所有人——萌萌、吴澄、昆仑的守备军,都被邪祟之气感染了。
剩余的主神们在昆仑之巅欲吸纳天下邪祟之气,但失败了……
我来这边之前的那个时空。可以说,已经被邪神占领了,诸神与所有人,皆败于邪神。
“此间事宜,我须得告知其余主神,谢濯公子,找出邪神,制衡于他,恐怕非你不可。我只能在此,代其余主神,先叩谢于你。”
“不用谢我。这是我本来就要做的事。”
谢濯说着,转身离开。主神霁却又在他身后开了口。
“公子……”
谢濯脚步微顿,回头看他。
洞口逆光处,主神霁站在那方,身上似有神光:“我听闻,你来了鹊山之后,多有相帮鹊山民众,可我第一次见你,却并不认为,你是会如此行事的人,为何,你在鹊山,会有改变?”
我一听这话,心觉奇怪。
怎么?谢濯帮你们鹊山的人,还帮成什么过错了吗?值得主神你这般询问?
难不成,还能是邪神入了谢濯的身体,在操控他的身体,帮你们鹊山的人?
我有些不满的盯着主神霁。
只觉现在的自己护短得有点不理智,简直听不了别人对谢濯有一丁点的误会。
而谢濯反而比我坦然许多,他听得问话,似乎想都没想,直接开口道:“鹊山的人,对我很好。”
“只因如此?”
谢濯默了片刻,开口道:“我幼时,常觉自己比他人幸运。”
我望向谢濯,主神霁不知道他的幼时,我却是知道的。而他说,那样的童年,他觉得,自己比他人幸运。
“或有冰雪、烛火、暖风、夏花偏爱于我。”
我愣住……
冰雪……烛火……暖风……夏花……
“所以,我便感激清风、暖阳、明月……我触目所及的风光。”
“后来,小狼来了,我便感激生灵。”
“再后来,到了鹊山。”他望着主神霁,又说了一遍,“鹊山的人,对我很好。我便也想,回馈一二。”
所言不多,道尽他过去的时光,却只字未提苦难。
我此时若能有一双眼,我想,我必是红了眼眶的。
我忽然感觉,我的灵魄,来到这个时光,并不是主神们的失误,而是上天的旨意。
一定是有特别的缘分,所以我才来到了他的幼时。
成了冰雪、暖阳,做了夏花、清风。
我也忽然明了,为什么在距现在时光多年以后的那个雪竹林里,谢濯会救下那个「素昧谋面」的我,是因为,他还在,回馈这世间的善意。
或许是我想错了,他的内心,从来就不似他的故乡,一直被冰雪覆盖。
他一直……
都在花开……
第71章 ☪ 第 71 章
他听尽了众生的苦,却只半阖眼眸,悲悯不言
北荒的情况还在继续恶化,而鹊山已经无法容纳更多的人了。
主神霁终于下了命令——
封闭鹊山……
彻底阖上鹊山大门的这一天,鹊山城门外,未获准进城的人全部都在冲击城门,有悲泣,有哀嚎,有人声嘶力竭,有人绝望的回身走向已被邪祟之气吞噬的北荒。
城门前,惨状难诉,宛如人间炼狱。
而主神霁并没有避讳,他站在城门之上,看着人们的求生与挣扎,他忍受愤怒人们的辱骂与唾弃。
他没有说任何话。
他好似真的变成了庙宇里的神佛,听尽了众生的苦,却只半阖眼眸,悲悯不言。
而从那以后,鹊山之内的气氛也开始变化了。
集市上不再热闹,无人再出售粮食药品。收容难民的地方,难民们既庆幸于自己得到了鹊山的庇护,又对未来充满迷茫。
军士们每天都在巡逻,但士气却总是低靡。
唯一不变的,好似只有谢濯。
街上没有追着他学功法的小孩,没了给他送衣帽的老人,他还是坚定的做着自己该做的事——在街角巷陌寻找渚莲与邪祟之气的痕迹。
我日日飘在他身边,现在街上寻不到鹊山的民众了,我便会去军营里面转上两圈,看看能不能寻找一个契合的人,短暂的借用一下他的身体,去与谢濯道声辛苦了,保重身体。
这一日,谢濯正好去了军营附近探查,我便飘入了军营之中,试图找个有缘人。
而我入了军营,却正巧见了主神霁今日也在营中,他似乎与鹊山的几位主管军营的上仙有时商议,他们入了主营。
我就飘去了军营角落,寻一寻有缘的小兵。
这一寻,还真让我寻到一个。
小兵瘦弱,似乎还是个少年,刚入鹊山军营不久的样子,脖子上系的领还是青色的。
他没有像其他军士一样,在外面巡逻或者训练,而是缩在角落里,抱着自己的膝盖,不停的发着抖。
他将脸埋在膝盖里,让我看不到他的面容,可我却听到他在不停的呢喃自语:
“我好怕……我好怕……我不想变成外面的人那样……”
少年年纪轻,在这样的大环境下,难免害怕惊惧。
我有些同情他,便试着代入他惧怕的心情,慢慢的向他靠近。
我本以为,就凭着他的害怕和我的同情,不足以让我的灵魄与他相融……
但没想到,当我飘到他身边的时候,却仿佛有一股吸引力,直接将我的灵魄一下子拽进了他的身体里!
这是此前从未有过的情况。
当我的灵魄融进他的四肢百骸之时,我倏尔感觉心间一阵紧缩,一股熟悉的感觉攀附而来!
不是寻常的温暖与沉重,而是一股冰冷潮湿的气息,顺着这具身体,沿着我们相连的经络,眨眼间刺痛了我的灵魄!
这是……邪祟之气!
这个少年身体里面,有了邪祟之气!
我立即想要离开这具身体,但我却发现我的灵魄仿佛被这身躯里的经络缠住了!
那些邪祟之气,让整个身体都在抽搐、颤抖,少年本来的灵魄也在我接入之后,开始惊声尖叫起来:
“我害怕!我不要变成那样!我害怕!”
我一边听着他的尖叫,一边感觉到这具身体完全不受我控制的站了起来。
在少年充血的眼睛里,我看见这具身体冒出了黑色的邪祟之气,气息撕裂了他的皮肤,从破裂的皮肤下冒了出来。
“啊!”
“别叫了!”
我在少年的身体里,以灵魄意识吼他。但他现在完全控制不了自己。
他抬起自己的手,又摸了自己的脸:“我不要,我不要!”
我继续喝止他:“你先冷静下来!”
上次在不死城,我被邪祟之气入体过,我记得那时候,谢濯一直让我保持情绪的稳定。
于是我便吼这个与我同在一个身体里面的灵魄:“你必须要控制自己的情绪!”
“我好害怕!我控制不了!”他好像反应过来了,“你是谁!你为什么在我脑子里!你是不是要害我的妖邪!啊啊啊!”
这还是我第一次在一具身体里与这个身体本来的灵魄对话。
我也有些无措,但还是强行镇定的指挥他:“我想救你!邪祟之气,可以消除,你不要失去理智,先把你身体的控制权夺回来!”
“我害怕!我就是怕!”
少年翻来覆去就是这句话,给我听急了。
我当即心神一沉,想着,既然逃不出去,那我便彻底融入这具身体,帮他压制邪祟之气吧!
我放任灵魄被邪祟之气拖拽着,融入这身体的每一个经络。
直到指尖末端都被这阴冷的感觉占据之后,我抬起一只手,结了印,想以昆仑术法,聚集周围环境的魂力,控制这身体里的邪祟之气。
但当我开始聚集周围魂力的时候,却觉心尖猛的一痛。
大脑里少年的声音又开始哀嚎:“好痛!你在做什么!你这妖邪想杀我!”
我没搭理他,再试了一次,而心头果然传来更撕裂的痛感。
这个被邪祟之气掌控的身体……无法正常的凝聚魂力……
现在的我,无法祛除这身体里的邪祟之气……
我正绝望之时,忽见面前白光一闪,一人双指为剑,轻轻的触了一下「我」的眉心。
霎时,宛如清风过境,荡去一切污秽。
身体里少年的惊惧与尖叫小了下去,我内心也得到短暂的清明。
我抓住这个时间,甚至都没有看面前站着的人是谁,直接动了昆仑的术法,将我还能感知到的身体里剩余的邪祟之气驱逐了出去。
当做完这个动作,这具身体立即往地上一摊,是无力得连站也站不稳了。
“昆仑的术法?”
我微微仰头,逆着光,望见了面前的主神霁。
果然是他……
这身体里的邪祟之气虽然已经被我祛除了大部分,但在经络与灵魄相融之处,或许还有残留,我的灵魄被粘在了这具身体上,无法自由的脱离出去。
我动了动嘴唇,现在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而且,就算能说,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一个鹊山的低级军士,为何会使昆仑的上仙术法?
别的人看不出我用的啥,主神霁会看不出吗?
“答话。”
两个字,附带着主神的神力,将这具本就虚弱的身体震得仿佛要散架。
我想,我再不挤出几个字来,主神霁可能真的会把我当成邪祟,一刀砍了……
毕竟「我」方才已经冒出了黑色的邪祟之气了。
我只得用尽全力撑住我的脑袋,颤颤巍巍的盯着主神霁,开口道:“我……我还有得救……”
现在千万别砍!
再给我点时间!
说不定我能把所有的邪祟之气都从这个身体里面推出去……
主神霁眸光寒凉,又问了一遍:“你为何,会昆仑的术法?”
他每一个字,都附带着神力,我的五脏六腑仿佛都要被这神力震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