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随着他们的话,穿过鹊山的人山人海,去寻找谢濯。
我来到了集市。
集市本就人多,在如今这个时候,更加的纷杂烦乱,而我却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一眼就看到了谢濯。
这像是我的超能力,或许,也是他的超能力。
他身上像有光芒一样,在我目之所及的地方,只要他在,我就能一眼看到。
我快乐的飘到了谢濯跟边,哪怕他看不见我,我也高兴得在他身边转了几圈,上上下下的将他打量一番。
“谢濯,你昨天是不是没有好好休息?”我问他,哪怕他听不到,“你为什么看起来有点憔悴?主神霁没有给你安排休息的地方吗?还是你自己没有好好休息?你这样可不行呀。与邪神的抗争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打完的。”
谢濯自然是不会回答我的,他神色凝肃,走在人群里,姿态有些戒备。
他这模样,我在昆仑看过太多次了。
那时候不懂,总是埋怨他,与我上个街,总是垮着脸,显得很不开心的样子。
现在懂了,想与他说声抱歉,可却也找不到契机和理由。
谢濯在集市里走得很慢,几乎每个与他擦肩而过的人,他都探看了他们的脸。
走到了集市尽头,人变少了些,他也没有什么收获,便靠在街角,抱着手,打量陆陆续续涌进集市的人。
我就这样在他身边陪着他,从上午一直看到了下午,夕阳西下。
集市里的人,不管是鹊山的还是刚来的,都想离开,找个地方休息了。
人渐渐少了,守了一天的谢濯也微微叹了口气,他站直了身,似乎打算离开了。
而就在这时,旁边一个妇人带着自家的两个小男孩走过。
他们似乎是逃难来的,妇人神色有些憔悴,她在街角用北荒的银钱买下了一张饼。
她将饼撕成了两半,分给了两个小男孩,哥哥的多一些,弟弟的少一些,她立马与弟弟说:“哥哥大一点,要多吃一点,不然他更容易饿,你小一点,先少吃一点好不好?”
弟弟懂事的点了点头,咬了一口饼,但一旁的哥哥却没吃,他把饼撕了一块下来,递给妇人:“阿娘,我跟墩子吃一样多就好,我不饿,你也吃。”
妇人眨了眨眼,眼中似有水花:“阿娘……阿娘修行过仙人术法,可以吸取天地灵气呢,阿娘不饿。”
妇人还是把饼给了孩子,她牵着两个小孩往集市前方走去。
一家三口,虽艰难却互相关怀。
谢濯一直望着他们,目光再没挪开,直至那三人走到看不见的地方,他才微微低下了头来。
我有些心疼的望着谢濯,却见他抬手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石头。
我猜,他可能想到了一些过去。
我左右探看,暂时从谢濯身边离开了。
我跑到集市里,东钻西蹿。终于,我找到了几个正在打架的小孩!
或者说,是一群小孩,正在欺负一个女孩,她似乎是一个与母亲走散的难民,正在被一群本来就住在鹊山的小混蛋们欺负。
小女孩都已经哭出不声来了。
我没有多想,直接闷头往小女孩身体里一撞!
小女孩的痛苦、无助、愤怒瞬间席卷而来,将我的灵魄包裹,我的四肢百骸再次接入了她的身体。
接下来的事情,就很简单了。
把那几个小屁孩捶了一顿之后,我揪住为首的那个男孩:“打人了,赔钱!”
男孩鼻青脸肿的将他兜里的银钱摸给了我,连哭也没敢哭一声。
我揣了银钱便跑出去了。
我迈着小女孩还短短的腿,跑得风风火火,直接跑到了街角的位置,还好谢濯还在,那个卖饼的也还在!
我立即掏出了刚缴来的钱,买了四张饼。
这饼大,又厚,小女孩的胳膊要抱圆了才能将这四块饼抱好。
热络的饼烫着我的胸膛,我走到了谢濯面前。
谢濯好高,站在小女孩面前,像一座山一样。
可我一点也不怕他,我巴巴的望着他,等他看向我。
谢濯不知是被饼还是我吸引了,他终于把目光从他怀里的石头上挪开,看向我。
我把饼递给了他。
他愣住,没有接。
“喏,饼给你。”
他开始没动,却开了口:“我不……”
我不想让他说话,于是一手握住一块大饼的边缘,将饼立着举了起来,我跳起来就把饼塞进了他的嘴里。
谢濯似乎对我并没有防备。
他一口叼住了我塞的饼,表情显得更迷茫了。
我随便瞎扯了一个由头:“我听鹊山的军士们说,有个高高大大的神秘男子和主神一起在保护我们,你在这儿站了一天,一定是在保护我们吧?我不允许保护我们的人吃不饱饭!”
我说完,生怕露出什么破绽,跳起来把怀里剩下的三张饼怼到了谢濯怀里,然后立刻转身跑了。
谢濯为了不让饼落在地上,只得嘴里叼一张,手里抱三张,勉强稳住,站在原地。
我回头看了一眼,见他没来追我,我松了口气。
待跑到角落,我只觉浑身一松,我再次被挤出了小女孩的身体。
小女孩茫然的愣在原地左右探看,似乎不明白为什么打她的人都不见了。
她站起来走了两步,还发现兜里在响伸手一摸,掏出来了买饼剩下的钱,她愣了愣,左右张望。
她当然是看不到什么的,我将我圆滚滚的灵魄逼出了一个圆圆的小手来。
我用这小手轻轻拍了拍女孩的脑袋。
“多谢你载我一程。”
小女孩是没有感觉的,我便也转身离开了。
我又回到了谢濯身边。
他已经拿下了嘴里的饼,他大大的手一手抓了三个,稳稳妥妥。另一只手他拿着他咬过的饼,开始一口一口的吃了起来。
我知道,谢濯自幼被全族的人供奉魂力,他其实根本就不需要吃饭的,但现在他还是在一口一口的吃着饼,模样很认真。
就好像……是在认真对待一个陌生小姑娘的善意。
我看着他吃饼的模样,也跟着心里暖暖的。
“小伙子,饼好吃吧?”角落里,买饼的大爷挑起了担子,是准备回家了。
谢濯望着大爷,点了点头。
“哎,我还是赶我家老太婆差了点,可惜她现在卧病在床,起不来,动弹不了,不然呀,这饼,更有嚼劲呢。”
大爷絮絮叨叨的说着,挑着担子走远:“她可能做咱们鹊山最好吃的饼!”
谢濯没有搭腔,却在吃完饼后,拎着剩下的三张,在集市里面走过。
夕阳落在他身上,让他不像是个载满过往的孤身侠客,而像一个寻常归家的人。
我知道他要去哪儿。
他没有去找渚莲,没有去找邪神。
他在鹊山安置难民的地方,找到了那一家三口——妇人与两个小男孩。
谢濯将自己手里的三张饼,送给了他们。他什么都没说,面对妇人的感激,他只是默默的转身离开。
他走过难民们聚集的地方,看他们带着孩子、老人,看他们有人重逢家人,欢喜非常,也看他们正在争执,为了未来难测的走向。
絮絮叨叨,吵吵闹闹,无不是生活琐碎。
我飘在谢濯身后,看他离开了难民聚居的地方,也看他披着月光回首一望。
我在他耳边,轻声告诉他:“谢濯,你看,这就是人间。”
第70章 ☪ 第 70 章
他一直都在花开
我一直跟着谢濯,在小女孩身上的成功让我更加确信了我之前的想法。
找到一个正处于危急关头的人,帮他解决危机,这样就可以暂时使用他的身体,一会会儿!
可这一会会儿,就够了。
在接下来的这段日子里,我用这个办法不停的在鹊山「遇见」谢濯。
他寻了好几天邪祟,滴水未进的时候,我入了小摊贩的身体,送了谢濯一个糖人。
谢濯吃了糖人,对我点头说:谢谢,很甜。
我便也觉得嘴里甜了起来。
他查到了一个邪祟的线索,抓捕邪祟时被抓破了手臂。
我便入了一个老大夫的身体,帮他包扎了伤口。
我怕弄疼他,总是不敢将绷带勒紧,最后只得用颤巍巍的手,给他打了个松松的结。
谢濯其实并不需要包扎也不需要我这么小心翼翼,但没有挑剔我什么,还扶「我」回了家。
还有他在集市守候时,我给他送了小马扎;
他在路边小憩时,我给他带了一顶遮阳帽;
实在没什么事的时候,我还会在他路过的人里,顺手送他一朵花。
若连花也没有看到,我便会找个人,在擦肩而过的时候,对他说一句辛苦了。
谢濯便在这日复一日当中,从初始的错愕、茫然,到后来会回应,会点头以示感谢。
我看见谢濯的神色,比离开明镜林的时候,要温和沉静许多。
后来,几乎全鹊山的人都知道,这个沉默寡言的男子,是主神霁请来帮助鹊山的。
所以,除了我以外,还有许许多多的人,都开始用自己的善意帮助谢濯。
小孩们会在集市追着他,问他学功夫,老人们会送上自己做的衣衫鞋履,他追寻邪祟的时候,军士们也都尽量在配合他。
我便见着,谢濯身上的「人味」也渐渐多了起来。
他开始有回应这些善意。
谢濯会在停下的时候,真的教小孩们功法……哪怕小孩们并学不好。
他也会在老人送上衣衫鞋履的时候,推拒感谢……虽然最后还是被衣服乱七八糟的盖了一身。
他还会在路过的时候,替受伤的军士疗伤……就算这些军士,之前没有帮过他什么。
似乎,在鹊山的这段时间,谢濯的内心终于不再像他的故乡那样,永远被白色的冰雪覆盖。
他心间冰雪融化了,变成涓涓细流,滋养了一片春土,土地在发芽,富有了生机。
我看着这样的谢濯,说不出的高兴与感动。
我想,谢濯虽然一直不爱笑不爱表达,可他内心真的是个温柔的人。
纵使经历了那么多悲戚黑暗的时候,他在重新面对温暖与善意的时候,依旧选择了接受与回应。
他得有多大的勇气,才能将心间紧阖的花苞打开,露出最柔软的花蕊。
可我看着现在的自己,却有点着急。
以前,夏夏喜欢谢濯时,带谢濯逛了八条街,买了数不清的小玩意儿。
现在,这么久的时间过去了。
我到底还是我。
没有带他逛八条街,却还是只知道给他塞不同的东西。
我表达喜欢和爱意的方式可真是……贫瘠……
如此这般过了许久。
久到我以为谢濯在鹊山寻找邪祟似乎要变成一个常态了。
忽然有天……我找不到谢濯了。
我灵魄之体,也是需要休息的,通常谢濯在休息的时候,我便也在休息,谢濯醒了,我便也醒了。
但那一日,谢濯找邪祟,连着好几天没合眼,我便也跟着他飘了好几天。
他终于找到邪祟——虽然还不是渚莲。
但总算是把这个隐藏在鹊山比较深的邪祟给解决了。
他休息的时候,我便也跟着阖上灵识休息了。
或许是我这一觉睡得太沉,当我重新打开灵识的时候,谢濯就不见了!
而且似乎已经离开了许久,周围环境里面,连他的气息魂力都完全感受不到了。
我扼腕于自己的贪睡,而后便开始寻起了谢濯。
我寻遍了他常去的集市,又看过了鹊山的城门,还有他习惯休息的地方……他都不在。
他好像从鹊山里面消失了一样。
我搜寻无果,正是绝望之际,忽然听到身边路过的军士在说:“主神似乎允许那个神秘人去禁地了。”
我立马打起了精神,转头就看向了鹊山山顶。
来了鹊山这么多天,我也知道了他们鹊山的许多传说,他们口中的「禁地」便是山顶上的那块大石头。
北荒比起昆仑,地势十分的平坦,鹊山是这里最高的山了。
而那块巨大山石,就是北荒最高的地方。那山石,状似鹊鸟,鹊山就是因这块山石而得名。
在那山石里面,便是鹊山的禁地,听说那里一直以来都只有主神霁可以去。
没人知道里面有什么。
“咱们主神在那神秘人来后没几天就说了,他在鹊山行事,一如主神,哪儿都可以去的,只是那神秘人之前都没有去禁地罢了。”
“你说,他到底什么来头?主神不会信错人吧?他真能解决咱们北荒这次的灾难?”
“他不能解决,主神总能解决,主神信得过的人,我便也信得过。咱们守好城门就是。听说,现在外面的情况,是越来越不好了……”
我没有再多听下去,转身便往鹊山顶上的山石飞去。
鹊山石的「鹊鸟眼睛」处有一个裸露的山洞,山洞幽深,混黑,远远看去,便像是给这鹊鸟巨石点睛一样,这山洞我飞近了,发现它足有一丈来高,站下四五个人不是问题。
我还想着从这鹊鸟眼睛里面飞进去呢。忽然,我见里面走来一人,他堪堪停在了洞口处,正极目远眺——正是谢濯。
我飘到的谢濯身边,围着他转了两圈,见他神色自然,身上也没什么伤,便放下了心,安静的落在他的肩头,以灵魄轻轻靠着什么都不知到的他。
“听说北荒越来越不好了。”我跟着谢濯望着远方。
此处地势高,能将下面的山林、集市都收纳眼底,甚至更远处,鹊山之外的北荒,也能看见。
而我却见,茫茫北荒大地,被一层若有似无的黑色气息笼罩。
那是邪祟之气,这气息如此盛行,只能说现在鹊山之外的北荒,几乎已经沦陷。
我听鹊山的民众说过,可能再过一段时间,主神霁便也会关闭鹊山的城门。到那时,外面所有人,都将不被允许进入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