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没有错。”激愤中他们听到女人平静的声音,“我们掌握着绝对正义,为何要忍让?”
男人们惊讶地看向她,发现她矢车菊蓝的瞳孔竟染上猩红,沉沉注视着在场所有人。
他们都是勇敢密谋反英的民间力量,也正是因为如此,英国执法者对这群敢于反抗的叛逆者们实施追捕,他们被迫在不同的酒馆间流亡,却无法逃脱上位者监视的爪牙。
虽然支持者的出现令他们惊喜,但站在面前的不过是个女人。
这让他们又陷入失望,巴斯克弯起嘴角,笑了声:“我尊贵的公爵小姐,虽然您身为爱尔兰人,我们明白您同情自己的祖国和人民。但这样事关生命危险的大事女人最好还是不要参与吧。那帮恶魔可不会怜惜一颗漂亮的脑袋落地,我们更不希望看见您走上断头台。”
“断头台是给他们准备的。”沉静的眸子看着面前的人们,她说,“我今日踏上这片土地,就从未打算离开,以先祖之名起誓,我永远不会后退,直到将把我们逼入绝境的敌人送回地狱为止。”
男人们惊讶的眼神顿时齐齐投向了她。
迎向他们始料未及的目光,她的眼睛被透过模糊窗户的日色刺得微微眯起:“请不要轻视一个女人的力量。我能给自己带来富可敌国的财富,同样也能带领自己的祖国迎来希望。”
“我从拿破仑的手里夺取了无数法郎,与英国贵族的银行争抢巨额英镑,我有强大的雇佣军和一个万众爱戴的姓氏,为何不能从侵略者手中夺回自己的国家?”
她的能力毋庸置疑,然而在他们自出生到现在的固有认知里,这样的言语不该从一个女人口中吐露,无疑是对世俗观念的巨大挑战。
因此,听上去难免令人震惊。
但她确确实实这么说了。
同样,她也将这么做。
“我需要你们的力量。”艾薇环视了一圈,“没有与我站在同一战线上的人民,我也会寸步难行。请相信我的决心,我绝不会让任何给予我信任的人失望。”
“我愿意提供我微不足道的双手。”最先开口的反而是此前态度最轻率的巴斯克,不知为何,世俗观念在脑袋里叫嚣着这不过是个女人,潜意识却在坚定地提醒他,爱尔兰的希望,或许恰恰就掌握在女人的手里。
一片沉默中他们注视着日光里站立的艾薇,爱尔兰的太阳拥有橘红的光芒,漫天白云与湛蓝苍穹相连,如同射向神殿的第一道光。
他们突然想起那个古老的预言,或许是由于不约而同,人群互相朝彼此对望了一眼。
这个国度的王座将归属于韦尔斯利家族的女孩,她将为这片大陆带来福祉,人民将为此获得安宁。
虽然所谓的先知荒谬而怪诞,或许不过是个以讹传讹的谣言。但他们此刻只能选择相信这个女人。
他们都有一腔渴望反抗的热忱,向往自由,追求独立,却没有一个有力的领导者带领他们坚定不移地团结前进,胜利更是空谈。
因此即使眼前这位许下承诺的人不过是个姑娘,但已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只是他们不知道她的力量是否足够强大,是否足够兑现她的诺言。但事态已是刻不容缓,他们愿意放手尝试。
“韦尔斯利公爵小姐,只要你能拯救这片国度,我愿意拥护你为女王。”
话音刚落,人群间响起了一致的赞同声。
“我同样愿意。”
“我们都愿意。”
作者有话要说:
第77章 恶魔的城堡
艾薇很快发现,这些表面上的酒鬼都是隐藏的人才和智者。
破败荒芜的贫民窟反而是天才的栖息地,只是由于殖民者的强硬打压,他们不得不藏起自己的才能,压抑自己的反抗萌芽,互相形成默契地躲在城市最偏僻的角落,逃避不时前来的军官警察的扫荡和搜查。
此前,艾薇就在爱尔兰拥有继承得来的采矿权,同时大摇大摆地开办了军工厂,这些在殖民政府的眼皮子底下当然不好办,艾薇却用为威灵顿公爵的军队提供武器和大炮的名义,得以肆无忌惮地制造违禁品,并且政府也无权干涉。
毕竟没人能探查到工厂真正的武器产量早已大大超过了军队的需求,全部被藏在地下的仓库里,只有她的工人们知晓内情。
何况这种偷天换日的做法也无人敢揭发,她有一个那样声名煊赫的哥哥,为他制造更大量、更精良的武器完全无可厚非,他如今可是在代表大不列颠民族与法兰西对抗,身上寄托了所有英国人民的希望,承载着他们热切期盼的目光。
“尊敬的公爵小姐。”她正伏案为一件新式火线枪打样,身后突然传来巴斯克忧心忡忡的哑嗓,语调竟然染上难得的拘谨。
为了时刻与秘密拥戴她的人群保持密切联系,艾薇就住在2区附近的庄园,她从一位退伍的英国军官手里购得,并且很快在地下建造了一座巨大的武器库。
她的大门永远为同谋者们开放,她愿意这样称呼他们。毕竟如今他们一起策划反叛和独立,她的欲望是这片大陆的王座和权杖。
而他们想要自由和作为一个王国成年公民的充分权利,而后者,正是源自前者的赐予。
巴斯克是他们公认的中心人物,在当地颇有威望,行事作风素来果断而不屑一顾,只是现在看起来似乎满心忧愁,粗重的眉毛痛苦地扭起。
“公爵小姐。”他从不开口求人,所以此番显得格外犹豫,“我有个请求,如果让您为难的话,那请忽略我的言语。”
“提出请求并不触犯法律,您无需拘束,请让我听到您的真心与实意。”艾薇放下手里的贮水钢笔,微笑地看着扭捏的巴斯克。
奇怪的是,这位年轻女人虽然外貌美艳、充满不易接近的冷峻,但说出的话语却天生具有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就好像三月时序里的春风,将灌木丛中含苞待放的蔷薇花悄然吹开。
有人天生就是注定的领导者。
巴斯克不得不在心里感叹道。
他并不知道眼前女人的真正心肠。但至少她在旁人眼里表现出的特质已经足够像一位天使为赐福人间而降下的女神,优雅、坚毅、聪慧且富有耐心,甚至让人情不自禁臣服为她的信徒。
她发掘了众多伙伴身上不为人知的才华,并将他们各自派往不同的岗位工作,比如为她军工厂的火ㆍ枪监测精准度,制造耐用的家常用品造福百姓,代替她渡船赴对岸的英格兰与那里的工厂交接。
到目前,他们甚至还没有发觉艾薇身上不能被人接受的缺点。
她的个性很奇怪,然而正是这股矛盾,构成了她独一无二的人格特质。
发飙时会说出口不择言的脏话,但随即又能若无其事而优雅地说「谢谢」,红唇笑靥尽是风情,不可一世的魅力足以让所有人被牵引。
明明倨傲的人往往容易受唾骂,然而他们却心甘情愿为她效力,在那双蕾丝流苏手套的指令下任受差遣,着迷于那副聪慧头脑所散发的果断和勇敢。
巴斯克想到这里,避开她目光的审视,叹息着说:“我们有位感情颇深的兄弟,其名罗伊,他的祖上是都柏林的世袭贵族,却因为参与了反对政府的运动被押上法庭判处劳役。然而这位兄弟本就体弱多病,我们都担心他撑不到我们解救他的那天。”
说着,他看了正在聆听的艾薇一眼,道:“如果不让您犯难的话,能否为他送去一些口粮,在那里负责看守的英国军官如同恶狼,在卢卡斯恶魔般的授意下,囚徒非但长久饿着肚子,还要在他们威胁的屠刀下饱受磨难。”
卢卡斯任此时爱尔兰的总督,出身于英格兰贵族,喜好杀戮,生性贪婪,驱遣一群恶犬成为他的走狗,铡刀之下溅满无数英勇反抗者的鲜血。
那些警察和军队不过是他施行恐怖统治的工具,借由他们的枪管和刺刀,无数哀嚎和哭泣皆缠绕于他那双热衷断头挖眼的手。
他的名字意为带来光的人,可惜自从他登陆这片古老的国度,阴云顿时笼罩了这个本已受尽苦难的民族,从此常青树凋萎于黑暗,弹奏优美民歌的竖琴被折断于泥泞之间,人们再也听不到萦绕半空的笑声。
艾薇正想会一会这个传说中的恶魔。何况向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伸出援救之手对她来说轻而易举,于是微笑着说:“一件举手之劳而已,我试试能否将我们的伙伴救出来,或许能让他免于牢狱之灾。”
似乎窥出女主人的意图,巴斯克脸上倏而掠过紧张,秃头脑袋猛地泛红,语调带上愤怒:“请您最好避开卢卡斯那个畜生一样的玩意儿,他不仅贪婪成性,还以奸ㆍ淫姑娘满足其为乐趣,他的家族想必您也有所耳闻,祖上靠阴谋与侵占发家,甚至有将落入其手的敌人剔骨剥皮的传统,您毕竟是位女人,我很担心您难免会羊入虎口。”
谁说男人就不是羊呢?或许他充其量不过是一只吃肉的羊。
艾薇在心里想道,但面上还是表示出感谢关心的微笑,不禁莞尔:“我们早晚都得公然为敌,早日探清底细,知己知彼不是更好吗?”
巴斯克当然不敢再反驳,她向来不喜欢接受反驳,更没有人能撼动她的决定。
于是他只能怀着担忧,半信半疑地注视她用鹅毛笔写下拜帖,嘱咐侍从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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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突然急停,前面传来车夫恭敬的声音:“公爵小姐,您的目的地到了。”
她下了马车,看见卢卡斯的城堡和外界好像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开,由于进入了冬季,这座岛屿早已被冰雪覆盖,一眼望去一片纯白,和枯萎的树枝混合一处,凋零的衰败气息和天边的乌云交缠着扑面而来。
然而她发现,这座城堡里的树木仍旧郁郁葱葱,只有哥特式的尖塔上覆盖着些微的白雪,其他地方拥有着不同寻常的生机。
耳边传来潺潺的河流声响,她低头望去,却看到河水的表面竟泛着怪异的褐色,与一些不知名姓的物体混杂着顺流而下,传来一阵阵奇怪的味道。
她不禁捂鼻:“下游的居民能忍受这些污水吗?”
“哦,他们就算能忍受也没有机会了。”车夫平静地说,“附近已经没有什么活人了。”
这话足以令一个年轻小姐大惊失色。然而她是艾薇,能够以最镇定的态度接受一切人间惨剧。
她再次朝那道河流瞥了一眼,这下看得清楚了——这些不知名的物体都是人类的残肢,褐红的颜色都来源于身体中流动的血。
她突然意识到,城堡里的植物之所以能保持生机,或许正是因为用鲜血和尸体当做浇灌的肥料,才得以枝繁叶茂,与一墙之隔的外界形成天壤之别。
想到这儿她忍不住皱眉,然而这时城堡的侍卫已经注意到她的存在,一列全副武装的士兵气势汹汹地走了上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78章 暴君
然而在瞥见女人的第一眼,士兵们都不约而同站住了脚。
诚然,爱尔兰并不缺乏漂亮的姑娘。就像他们的主人卢卡斯每日掳掠来的良家女孩,基本都不出意料地姿色出众。
但眼前披着黑红色斗篷的女人,和那些面露怯弱的女孩截然相反,后者往往如同待宰的羔羊一般瑟瑟发抖着被送进来。
而她就像是从暗夜祭坛下走来的巫师,矢车菊蓝的眼睛却似一双幽沉深邃的漩涡,白皙的面容带上微笑,礼貌和善地向众人问好。
“我是来自英格兰的韦尔斯利,昨日就已向贵府下过了拜帖。请问,今日总督大人在府里吗?”
她的声音恍如浸泡在甜酒里的藤蔓,既丝丝入扣醉人脾肺,不经意间又缠裹旁人扑通作响的心脏,诱引得他们情不自禁地凝视着她的面孔,俯下身行礼:“我美丽的小姐,总督大人傍晚时分将会归来。”
“哦,我来访得真是不巧了。”
士兵连忙止住她遗憾地摇头,说:“您不妨在城堡里等待一会儿主人,大约两个时辰您就能如愿以偿见到他了,我想,主人会很乐意接待您这样美丽的小姐。”
艾薇点头,将斗篷解下递给走上前的老侍女,随指引走向客厅。
这座城堡似乎并不打算隐藏它内里的罪恶,甬道幽深,一眼望去深处就像一方隐秘的洞穴,走廊墙上挂的不是传统人家用以装饰的壁画,而是一张张风干的人皮。
它们就如同普通的兽皮摆成两列任人观赏,褐黑的颜色与隐隐透出的陈旧血管交相缠杂,勾勒出奇异的树皮状花纹,与清晰的毛孔细胞纠结在一起,这时穿堂风从打开的窗户里吹进来,散发出阵阵福尔马林的气味。
艾薇忍住作呕的欲望,驱散那股恶心的感觉,强忍着和前面戴着黑色头巾的侍女搭话:“这难道是总督大人的特殊癖好吗?”
“一点微不足道的爱好而已。”侍女不以为然地回答,随意地朝触目惊心的陈列物瞥了一眼,“主人一向喜欢收集这些玩意,特别是未婚处女的人皮,在他看来尤为圣洁和纯净。”
艾薇几乎就要将「天哪」脱口而出。
“但我听闻他很喜欢女人,如今却将她们活活剥皮,难道这样不冲突吗?”
侍女似乎很不屑于她的大惊小怪,从喉咙眼里「哼」了一声,随后不得不耐下心来解释:“主人确实很喜欢漂亮女人,但也得区分听不听话。他得到一个女人后往往第二天早上就腻了,顺从的就会痛快处死,敢大逆不道反抗他的才会活活剥皮,这个时候人通常都是还有呼吸的,主人就喜欢看她们在地上扭动着哀嚎的模样,并称之为自己的美妙杰作。”
这些话若是出现在艾薇从前常看的哥特小说里,她会感叹这真是个变态的畜牲。然而这是个活生生的真人,甚至还是她的敌人。
而且她将在这个恶魔的利爪下争抢这片国度的归属权,只有打败他,王座才能属于自己。
艾薇从不惮于与一个老奸巨猾的对手交锋。然而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变态,她很清楚得罪一个疯子的后果,却绝对不会回头。
空气顿时沉寂下来,侍女哪里知道身后这个陌生的美貌女人在想什么,只以为她是因为少见多怪而失了语。
“喏……”她带着艾薇走到洞穴最深处,向后者指了指客厅里的沙发,“你就先在这里等候主人吧,他应该在亲自监斩那些前几日被擒获的反贼,不出意外的话很快就会回来了,不过按照惯例,他会先处理刚被送进来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