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薇点头:“是的,就像潺潺溪流和教堂的钟声。”
她顿而理解了赛瑞拉对拜伦的极度崇拜从何而来,一名才华横溢的诗人确实能够在一个不识字的女孩面前格外金光闪闪。即便明知他品行不端,依然不妨碍他在她小小的眼睛里发光。
“我家有一架,你可以来听听。”她突然想起来这件事,于是向女孩友善地发出邀请。
赛瑞拉闻言,立刻兴奋地掀起裙摆,跟上她跨进马车的脚步。
艾薇的庄园里,到处都是令女孩目不暇接的摆设。明明都是一些放在伦敦最寻常不过的东西,在她眼里却是一个前所未见的天堂。
镶嵌玫瑰花纹的壁纸散发着晚香玉的清甜气味,桌上摆着清晨刚摘下来的粉色郁金香,甚至还滴着圆滚滚的露珠,落在深黄暗纹的楠木桌面上。
墨绿色天鹅绒的窗帘遮挡住一半落日,水晶吊灯从高高的穹顶上垂下来,点燃的白蜡烛慢悠悠地晃动着光焰。
“真漂亮……”赛瑞拉由衷地发出欣赏。
在她眼里,艾薇就像在肮脏黑暗的世界里开辟了一个隔离于现实的新世界,构建了属于她自己的梦境,但又不是缥缈无际的幻梦。
它近在眼前,伸手也完全能够触摸。
钢琴就静静地睡在角落,她怯生生地走上去,却又止步于几英尺的距离之外,畏缩着,似乎不敢靠近。
艾薇轻声走过去,打开琴盖,拉过女孩纤细的手腕,指尖顿时触碰到了那陌生的琴键。
触感冰凉,如此不切实际。
然后在她的帮助下,赛瑞拉的手指按下了第一个键,一声沉重的「La」随之响起,凭空打破了整座房子原有的寂静。
刹那间,女孩感到自己的心似乎被一块石头砸出了涟漪,溅起清清亮亮的水花,随着血管悄然渗透进身体的每一寸肌肤。
这是一个全新的世界,她感到自己往常从来不敢妄想的大门,正朝着平庸贫穷的自己缓缓打开,欢迎她迈开胆怯的步伐,踏入那道水晶和橄榄木做成的门槛。
她收回了手,看着向来冷酷的公爵小姐嘴角扬起迷人的微笑,颀长的指尖在琴键上飘飞,弹出一串温柔的曲调,沉静似洒满阳光的海水,好像能听见胸前心脏在跳动。
她在弹奏巴赫平均律第一首C大调前奏曲,像春天的温水一般平静柔和,如同青年站在窗前看黄昏,记忆随漏斗细沙钻入脑海,墙上的钟摆与流水般的琴声相互交缠。
每个女孩都理应接受美好。艾薇想道。
她们本来都是由香料和一切充满香气的东西做成的,不应该因为现实而染上污泥,由于无法掌控的邪恶而陷入难以脱身的沼泽,她要让她们尽皆挣脱出来,干干净净地站在阳光之下,面向大西洋温柔的海面。
这首乐曲很短,尾音结束后艾薇合上琴盖,看到赛瑞拉好奇的目光转向周围,蓦地,像发现了宝藏一样指向墙角书架上的一叠画册,小心翼翼地扭头问道:“我能看看您的画吗?”
“当然,你可以随意翻看,并不是什么不能动的私人物品。”
得到主人允许后,赛瑞拉连忙把那捧精致的封面取下来,郑重地放在自己面前的茶桌上,拘束地坐在小凳上一张张翻阅起来。
艾薇的绘画水平其实仅限于涂鸦,把自己最得意的几张入门级别的水彩画收集了进去。因为色彩斑斓的缘故,看上去也不是很难看。
赛瑞拉好像也没发现她拙劣的技术,只顾着低头,眼神专心致志地欣赏手上这些「艺术品」,时不时发出惊讶的抽气声。
“天啊,您画得真好,我认为这是最好看的一幅。”突然,她表达了一声喜悦的赞叹,艾薇不禁循声望去,却发现她的目光静止在一页克莱因蓝上。
确实好看,可惜……并不是她画的。
没等她开口解释,赛瑞拉忽然抬起头,朝艾薇飞速地瞥了好几眼,又再次垂下脑袋仔细欣赏那幅画,倏而作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这张……是画的您吗?和您的面孔真的好像,简直是……一模一样。”
艾薇原来还没这么觉得,听到她发出的惊叹,不禁近前仔细观察到底是不是真的那么相像,这时赛瑞拉却突然松开了手,像是看到了什么,近乎讶异地从凳子上一跃而起。
“快看!那是什么?”
她娇小的脸庞满是惊奇,还带着莫名的激动,晶亮的眼睛直直地盯向窗外。
艾薇奇怪地转过身,透过被帘布遮挡了一半的大落地窗,她看见橙色的落日里,一只巨大的热气球正晃晃悠悠地从头顶天空飘过。
她的眼睛顿时瞪圆了,和赛瑞拉一样,不可思议地张大了嘴巴。
那火红的热气球就像是另一轮太阳,似乎把整片大陆的上空都照亮了,驱散了阴霾与积云,让许多人都放下手中辛劳的活计,不约而同地追逐着奔跑起来,边发出兴奋的尖叫。
“看哪!多么漂亮的景观!”
“哦伙计,你瞧,它比太阳还大!”
“究竟是怎么制造出来的?等我们有饭吃了,咱也去做一个。”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看到这么新奇的东西,同样也是艾薇在这个时代所见过的第一个热气球。
她拉开全部窗帘,仰起头,远远地望着那只象征着热烈希望的气球,嗅着花园里玫瑰丛特有的清新气息,静谧的落日橙光洒在她微笑的脸上,坠入她明亮如星辰的眸子里。
“公爵小姐!”一阵急匆匆的粗犷嗓音骤然响起,来源于巴斯克。
他身后跟了一大群人,气喘吁吁地跑上盘旋的楼梯,终于站定了脚,来不及行礼,便焦急道:“公爵小姐,我们刚刚得到消息,说您购买的粮食运载船已经抵达了海岸。但被卢卡斯那个混蛋给拦住了不放行,说一定要购买者,也就是您亲自去把它们赎回来。”
艾薇本来愉快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片刻之前的温和瞬间消失,瞳孔迅速蒙上冰凌,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看来已经有人迫不及待想除掉我了。”
声音阴冷,伴着她毫不迟疑的脚步,随即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然而她刚跨出大门,就被面前突如其来的一行不速之客拦住了。
“晚上好,我亲爱的公爵小姐。”
为首的男人嘴角意味不明地勾起,抬手后向她极为绅士地鞠了一躬,微微弯了弯腰,“别来无恙。”
艾薇笑了一声,甚至也同样礼貌地欠身回礼。
直起腰的那一瞬间立刻变脸,嗓音倏地染上冷意:“总督大人,劳烦您亲临敝地,请把我作为公民的财产归还于我。”
他尖锐的眼形微眯,“您在拿什么身份要求我?”
“以韦尔斯利的身份。”她平静地说。
他同样冷笑了声。
“没有人有资格对我颐指气使。”他微低下颌,直视她的眼睛,“我才是这个国度真正的王。”
话音刚落,他身旁的卫兵闻言集体拔出腰间的枪,瞬间齐齐对准了她。
艾薇立时意识到了卢卡斯要做什么。
之前她所做的一切当然瞒不了他的眼睛,这一点也在意料之中,只是没有想到他居然这么快就摸清了她真正的意图。
然而不等她身后众人作出反应,卢卡斯抬起手,漫不经心地按下了距离他最近的卫兵举起的枪口。
“喂喂喂,你们做什么,可别惊扰了我美丽的小姐。”
语毕,他往后仰了仰脖颈,暗灰色的眼睛在落日的遮蔽下不甚分明,一片死寂中,傍晚的空气传来他慢悠悠的声调:“虽然我并不愿意这么做,但我还是固执地认为,这片土地,不能有第二个主人。”
“您说是吗,韦尔斯利?”他突然看入她的眼,语气变得冷厉,迅速夺过身旁卫兵的枪,笔直地对准她的心脏处,「嘭」得一声,扣动了扳机。
作者有话要说:
都期末周了,放飞自我搞点骚的没关系吧?
我太压抑了,必须要搞点那啥颜色了,实在复习不下去了,后天要考专业课,我到现在连课本都没有,背也背不进。
注:十八世纪,法国造纸商孟格菲兄弟在欧洲发明了热气球。
第86章 求婚
枪声骤响……
人们想象中的情况却没有发生。有人的子弹比他的更快。
倏而,竟然是卢卡斯身边的卫兵痛苦地闷叫了声。随即摇晃着跌在地上,转眼间,新鲜的血液从胸口心脏处快速地渗出,逐渐染红身下一大块地砖。
“谁?”卢卡斯勃然作色,人们清晰地看见他白到近乎透明的脖颈上青筋暴起,警觉地扭头。
“我……”一声简短的回应,立时引起所有人的注视。
“你!”艾薇却比其他人更惊讶,难以置信地看向来人。
他没有回答她的惊异,随手收回枪,眼睛望了她一眼,随后转向同样震惊的卢卡斯。
后者脸上的表情由出乎意料至恼怒,短短几秒内迅速变换出错综复杂的神色,咬牙切齿地盯着他:“克拉伦斯,你有什么权力杀害我的卫兵?这里是爱尔兰,是属于我的地界,不是你能颐指气使的大不列颠,容不得你放肆。”
“我是没有权力。”凯文闻言,竟毫无愠色地弯唇微笑。
随后「哗」地,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拔出了腰间的剑。
“但并不代表没人有。”
瞥见剑身后,卢卡斯的脸色顿时愈发复杂。
暗灰色的瞳孔里竟冒出了前所未有的不甘,像一层驱之不去的阴翳,极快地覆盖了他幽深莫测的眼眸。
剑背上的纹章,他自然无法视而不见。
那是威灵顿公爵的指挥剑,从不离身,今日却到了外人的手里。
“公爵阁下特意把此剑借与我,我不希望你不明白他的意思。”凯文笑着看他的面孔,似乎很乐于欣赏他此刻的神情,“如果你有把握你的家族有能力与威灵顿相抗衡的话,不妨为你的卫兵复仇,我乐意接受你的决斗请求。”
“克拉伦斯,你所受的教育难道不足以让你吸取多管闲事的教训吗?你的姓氏并非韦尔斯利,我希望你安安静静地当个旁观者,记住,我今日的行为毫无疑问都不过是清除异类,我才是这片土地的主人!而你眼前所发生的一切,都与你,毫无半分干系。”
“你说得也没错,我确实该袖手旁观。”凯文抱臂,倚靠着身后的白桦树,突然失笑,“可惜我无法容忍一个混蛋一样的畜生自称这个美丽国度的主人,着实是有点太违背我所受的教育了。”
“克拉伦斯!”他恼羞成怒,手里的枪几次欲抬起,然而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压制着,反复几次后不得不放下,“你要记住,没有哪一个好事者能得善终,我确然奈何不了你,但你早晚得为此自食恶果。”
他怒气冲冲地离开,留下地上一具还流着血的尸体。
已经陷入鸦雀无声的巴斯克等众忙把尸体扛起搬走。顿时,偌大的庄园只剩两人,艾薇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和他开启第一句交谈。于是默然地往花园深处的橡树林走去。
他轻声跟在后面,同样缄默着,只听到树叶被踩后发出的碎裂和颤动,像是蝴蝶被折断的翼。
落日已然消失,夜色悄然降临,笼罩着四处散发猫头鹰叫声的花园。
头顶的树荫影影绰绰,月光透过斑驳缝隙钻到地上,照亮了前面的石子路小径。
“韦尔斯利小姐。”有点湿冷的夜风里,他终于说出了第一句问候。
她勉强地扯起嘴角:“公爵先生。祝贺你被释放了,很高兴在这里见到你。”
黯淡的黑夜中不太看得清她脸上的神色,他试探着走上前,看着她停下脚步后转身。
“我也很高兴。”他似乎在努力平静胸前的呼吸,等心脏跳动里的不安和紧张消褪了些许,才继续开口,“在你走后,我一个人在那个阴冷潮湿的伦敦塔监狱想了很多。我反复思索你和我说的那些话,你说我们两人的道路截然不同,思想和观点有天壤之别,我认为你说错了。”
“哪里错了?我曾经认为你是个不折不扣的现实主义者,冷血无情,执拗顽固,其实我现在也这么觉得,只是或许有了一些改变而已。”
“啊哈……”他弯起唇角笑了一声,始终深深地凝视着她,看见她栗色的发丝被风卷起,他不禁极自然地抬起手,像一个多年的友人那样替她拢到耳朵后面,“所以我说你错了。”
他说「you are wrong」的时候语调极柔和,就像夏天温切斯特森林的阳光,艾薇忍不住眯起眼,仰头看向他笑意微微的脸。
“我愿意为了你,把我近三十年来形成的所有价值观全部摒弃,我们之间便不存在任何分歧,更不可能渐行渐远。
我过去由于自己不可饶恕的错误确实在你眼里留下了极差的印象。
但我现在为了你一切都能改变,就像你想要我变成的那样,艾薇……你知道我是如何得以释放的吗?”
“你也要上战场了吗?”
他点头,叹息道:“我将与你的兄长一起迎战拿破仑,你知道战场在哪里吗?”
“滑铁卢……”她回答。
“是的,艾薇,这个世界里只有你和我知道这场战役的胜利的归属者。但我们同样清楚它将有多惨烈,命运从来不会眷顾任何一方,如果不是最后一刻的援军到来,你哥哥和拿破仑的结局毫无疑问会对调,所以我很可能会死在那里。但是在未卜的命运到来之前,我要做一件让我永远不会再后悔的事情。”
“不,不不。”猜到了他接下来要说什么,艾薇立刻睁大瞳孔,后退了两步,抢在他开口之前连声制止他的下一句话,“真的很抱歉,但请你不要再说下去了。”
“不,艾薇,这件事如果我一直忍耐,我想我余生都会在后悔里度过。”他不顾她刻意的打断,语调骤然急促,直直盯向她急欲否认的眼睛,“我爱你,原谅我的突兀,但我一直都在想怎样向你求婚,就像今天这样。”
“不,不,你想错了。”艾薇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嘴唇,从喉咙里挤出一声笑,“你不该有这样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