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鲜活的表情入眼,与牛车前的沉默割裂,皇太极恍惚一瞬,笑了起来,“好了,不逗你了。”随即朗声向帐外传唤:“恩和,把吉雅带来,让她给格格上药。”
对,就是这样。更放松一些,更亲近我一些,我任你依靠,任你索求,海兰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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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娜蜷缩着身子,冷得整个人都在发抖。身上厚实的衣裳消失无踪,她像牲畜一样被驱赶着,时不时受到鞭子抽打,鼻涕眼泪混杂着惨叫,比其余人凄惨千倍万倍。
负责刑罚的侍卫掂了掂手中刑具,指使剩下的俘虏动手,准备一个个招呼过去。反倒是图尔浑骨头硬,面色惨白惨白,嘶哑着声音问:“金国大汗,和海兰珠是什么关系?”
如果还不明白乌特灭亡与海兰珠有关,那他就是蠢蛋中的蠢蛋了!
许久没人搭理,终是有人好心解惑,语气带了尊敬:“海兰珠格格是我们大汗要娶的福晋。”
图尔瞳孔骤缩,不,这不可能,身旁奄奄一息的塔娜像是整个人都活过来似的,神色嫉妒又扭曲。
她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不可置信地尖声喊:“一个科尔沁的扫把星,凭什么?你们大汗是不是瞎了眼?!”
迎面而来重重的一鞭,抽在塔娜的嘴上。霎那间牙齿崩裂,鲜血四溅,她痛叫一声再也说不出话,图尔浑的脸色灰败下来,恨自己没有早早杀了她。
“舌头不要了,那就别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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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间,大汗踏平乌特,救下一个美人的故事传遍大营。塔娜的尖叫传得很远,回营将士一下骚动起来,此番出征,若说谁最愿意,必然是他们。
有仗打,有军功,都赖大汗与旗主,蚊子再小也是肉,就是不过瘾了些。听说两天后就要进攻察哈尔,他们早已摩拳擦掌,传言此时传入耳中,带着旖旎的味道,仿佛一下拉近了与大汗的距离,威严形象变得更有血有肉,更生动起来。
自古美人配英雄,不是理所当然?至于美人的出身与过去,没有人会深究,顶多感慨科尔沁出美女而已。
唯有多铎计较上了心。
该挖的都从塔娜嘴里挖了出来,多铎执意要看,亲卫也不敢拦。待他闯入亲哥帐中,语气艰涩地说起海兰珠的来历,多尔衮手中的笔咕噜噜滚落,“你说什么?”
多铎重复一遍,拳头紧紧攥起,“她是大福晋的亲侄女,布木布泰福晋的亲姐姐,四年前嫁来乌特,没过上一天好日子。”
见多尔衮震惊至极,久久不语,多铎深吸一口气,“同样是姐妹,为什么一个天一个地?!”
看中的姑娘竟成嫂嫂,他满腔恼怒没出发,说不出的郁闷憋屈,此时再也忍不住,不由拿了大玉儿作比,明摆着说长生天不公。多尔衮再也听不下去,一双眼泛起怒意,“多铎!”
心下凉了半截,不过见了一面,这小子怎么就真上心了?
若是这位海兰珠格格回宫……
多铎向来听他的话,此刻一言不发,转身就走,不多时有人汇报,说贝勒爷纵马去了,瞧着心情不佳。
“……让他去。”多尔衮疲惫地揉揉眉心,犹豫几息,终是抽出信纸,讲述海兰珠的下落安危,隐晦提起她与四哥的关系。
是给远在盛京的大玉儿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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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暗,呜呜的风声肆虐草原。擦完药,不知不觉睡了过去,等海兰珠醒来,已是黄昏时分。
怀中抱着软和的锦被,是与毡布完全不一样的触感。吉雅眼巴巴地守在一旁,博敦给她端来温水,看着她用完膳,继而柔声说:“大汗处理战事去了,格格尽可再歇一会。”
知道这是皇太极的大帐,海兰珠有些过意不去。她轻轻点头,不由想起方才他的种种行径,红着脸问:“我……晚上睡哪儿?”
博敦一顿,心说大汗不会允您睡在别的大帐的。
面上丝毫不显,笑着道:“大汗很快过来,奴才立马替您问。”
话音刚落,大汗的声音响起:“问什么?”
他与恩和一前一后踏进大帐,驱走深秋寒意之后,方才往里走近。见海兰珠面色红润,比白日好了不少,皇太极放下了心,目光变得温和。
博敦福了福身,说:“格格这几日的住处——”
未尽之语谁都听得明白,皇太极摩挲着天青穗络,沉声说:“出征在外没有女眷的帐篷,未免耗费物力,只能将就一二。”
视线一刻不离海兰珠,他语带安抚,“你睡毡毯,本汗躺地上便好。”
恩和满脸麻木地听主子鬼扯,眼睁睁瞧见格格的神色从不知所措变成惭愧,抗拒消散得无影无踪,最后化为呐若蚊蝇的羞窘:“大汗如何能躺地上?”
皇太极立马顺杆爬,凤眼盛满笑意:“既如此,那本汗也睡毡毯。”
“……”海兰珠抿了抿唇,小声说,“我和吉雅一道……”
不消恩和使眼色,吉雅把头摇成了残影,讲的是大实话:“格格,奴才的床只许一个人睡,您挤不下的。”
思来想去没有解决办法,待恩和博敦接连告退,大帐只剩几盏烛火,海兰珠缩到了最角落。
毡毯划分两侧,楚河汉界分外分明,皇太极侧身瞧她,缓缓闭上眼睛。
烛光昏暗,映出高挺的鼻梁,睡颜沉静,海兰珠不知不觉望出了神。
不知过了多久,藏在被子里的指尖动了动,想要伸出却不敢,就这么望了他半宿。第二天四目相对,她在皇太极的怀里醒来——大汗位置依旧,是她挪到了另一边。
身下枕的是手臂,海兰珠慌忙起身,脸唰地红透了。
作者有话说:
无奖问答:是海兰珠睡相不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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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海兰珠为什么出现在怀里,皇太极最是心知肚明。
多少年了,梦中才有的景象终于实现,手臂泛上酸麻,残留柔软的触感,天知道他耗尽多大的毅力摆出温柔神色,没有让自己的渴望吓到她。
他不能失控,他是金国的大汗,也是她未来的丈夫。
皇太极没有解释,唤了博敦进来伺候,任由海兰珠躲开视线,内疚之情如幼草般发芽。
海兰珠真真以为自己睡相不好,整张脸都泛着烫。
从前帐篷没有翻身的地方,到了秋冬又窄又冷,她和吉雅蜷缩挨了四年。骤然换成这样暖和的大帐,是她睡得最安稳、最平静的一夜,颈边热度源源不断地传来,原来是、是她主动凑过去……
恩和端来膳食的时候,看见格格内疚地垂头,满心不安消散许多,心知大汗又使了坏。
想想憋了下来,他一个奴才,还能拆主子的台不成?
半点不知汗宫总管的念头,皇太极替心上人布好碗筷,语气轻柔:“明儿一早出兵,今天我多陪陪你。”
没等她回话,皇太极又道:“盛京早就留有你的住处,熬过这几天就好,委屈你了,海兰珠。”
嗓音低沉醇厚,捎带深深的歉意,能让人溺毙在里头,海兰珠捏住银筷,半晌,轻轻地嗯了一声。
皇太极面色一顿。
不过一次以退为进的尝试而已。海兰珠竟是答应下来,愿意和他回盛京。
几乎在刹那间,心头掀起惊涛骇浪,重重打翻所有船只,又仿佛柳枝颤巍巍地拂过,小心碰触他的脸。
恩和见他浑身僵硬,暗道不好,唯恐大汗在心爱的姑娘面前失态,忙不迭地躬身道:“军帐来了人,大汗可要见见?”
皇太极哑声道了句:“见。”
说罢不敢看海兰珠,放下碗筷匆匆道:“我很快就回来。”
……
背影竟罕见地狼狈,海兰珠注视着他,抿起唇,瞳仁水光潋滟。
“是不是我吓到了大汗?”
博敦好悬压下震惊,恢复稳重之态。
她年轻时就在四贝勒府伺候,也从未见过大汗这副模样!心头感慨万分,博敦低声道:“怎么会?大汗最是爱重格格,您千万别这么想。格格有所不知,大汗为了找您,硬生生耗了四年,翻遍科尔沁还有整个漠南,甚至往边关去寻。”
还有四年没碰过女人,简直是惊世骇俗的行径,为一个寻不到的人守身如玉,她和恩和一样,觉得皇太极疯魔了。
汗宫没有黄金血脉的小主子,与蒙古结盟不会稳固,将来大汗夺取天下,隐患如何消除?
而现在不同了。
主子是科尔沁贵女,身具纯正的黄金血脉,有大汗护佑,谁也不敢议论“无福”。就像恩和差点喜极而泣一般,在博敦看来,格格也是大汗的救赎。
这是海兰珠全然不知的东西。
她呆呆望向博敦,从前没有人喜欢她,遑论爱重这个词。
爱重。读着都觉是种亵渎,海兰珠心尖震颤,强忍住落泪的冲动,原来在她不知道的时候,还有大汗记挂她,惦念她,找了她这么久!
“砰”地一声,高筑的防线重重倒塌。
眸中死寂尽去,她蜷起掌心,像是抓住黑暗牢狱唯一的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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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盛京汗宫,是在原先四贝勒府的基础上扩建的。
清宁宫处在中轴线上,却不是离崇政殿最近的居所,大福晋入住正院,布木布泰福晋住在厢房里头。西边的麟趾宫住了福晋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永福与衍庆二宫暂未住人,其余庶福晋住的地方统称偏院,有生养的庶福晋院子宽敞些。
距离崇政殿最近的一座后宫位于东边,原先作祈福用,没有命名,地方宽敞,只断断续续修葺了四年。大汗下令修葺的时候,不是没有人生疑,而今无人入住,久而久之,前朝后宫都遗忘了这件事。
议事军帐里边,皇太极许久平复下心情,沉声问道:“兰儿住的地方,唤什么名字好?”
恩和浑身一震,这称呼如同灌下几大勺蜜,让他这个尚未成亲的男人齁得慌。
谁又知道四年前——大汗就开始准备格格的住处了。
还有名字,他堂堂汗宫总管,上能调度物资,下能管理宫院,甚至可以行军打仗,可这个真不擅长!
没等他回话,皇太极铺开纸张,提起狼毫蘸墨,思虑片刻,用汉文默下一首诗。
那是《诗经》的开篇《关雎》,行云流水,铁画银钩,笔锋凌厉中透出温柔。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皇太极轻轻念着,半晌搁下笔,凝视许久,“就叫‘关雎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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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雅睡了前所未有地安稳觉,觉得大汗与格格的相处有什么不一样了。
恍惚以为自己错过了什么,她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丝丝高兴爬上眼帘,连带着拘谨都消除了些。
不是做梦,是真的。吉雅眼眶湿润,福晋两个字在心底徘徊,她忽然有种预感,大汗会一直待格格好,好到所有人都艳羡的程度。
长生天保佑,格格苦了那么久,终于能过上好日子了吗?
来到大营的第三天,海兰珠依旧在皇太极的怀里醒来。
天色泛起鱼肚白,身旁男人依旧闭着眼睛。没了前日的惊慌失措,海兰珠偷看了他许久,这才小心翼翼地起身。
大军将要出征察哈尔,外头传来隐约的喧闹,海兰珠披上外裳,穿上鞋袜,动作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大汗日理万机,她想让他多睡一会儿。
皇太极睁开眼,凝视她纤瘦漂亮的背脊。
态度的转变不是错觉,他极力按捺住喜悦,虽不知是什么导致的一切,但机会摆在眼前,他绝不会让它溜走。
天下是,海兰珠也是。
想到这里,皇太极慢慢坐起。雪白中衣勾勒出矫健身躯,她替他掖上的的锦被滑落一截,大帐萦绕淡淡的松香,温度仿佛都高了起来。
海兰珠动作一停,大汗低哑带笑的话语传进耳朵:“外出征战,便是多日见不到我。海兰珠,你有没有话对本汗说?”
猛然间窜起热气,面容美不胜收,她抿了抿唇珠,声音柔软:“我……我给您送行。”
皇太极一听就舍不得了,三两下离开毡毯,说:“养好身子最要紧,送行会累着你。”
话音刚落,大营吹起悠长的号角声,海兰珠转过身,眼眸波光盈盈。
无声的悸动弥漫,皇太极忽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像是出远门的丈夫,安抚家里等候的妻子一样,他利落地穿好甲胄,片刻哑声开口:“等我回来。”
顿了顿,又深深望她一眼,重复道:“等我大胜回来,用整个察哈尔为聘,迎你做我的福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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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望无际的草原上,号角声声,旌旗漫天。大军集结完毕,肃穆待发,唯有领头的十五贝勒左右环顾,像是在搜寻什么人。
皇太极注意到多铎的动作,不由挑起眉梢,微微一笑:“十五弟,可是在寻塔娜格格?”
众目睽睽之下,多铎嘴角抽搐,强忍住犯上的冲动:“回大汗的话,没有。”
多尔衮眉心一跳,济尔哈朗的视线不断觑来,将领们嗅闻到八卦的气息,亢奋地、高高地竖起耳朵。
“人死不能复生,还望十五弟节哀。”说着,皇太极面露纵容,“下回本汗给你挑更好的。不就是喜欢彪悍,厌恶貌美么?草原遍地都有,哪里会寻不着。”
众人闻言大吃一惊,镶白旗的将领面露呆滞。
他们旗主……喜欢这样的?
紧接着恍然大悟,难怪,难怪从前送的美人,贝勒爷看也不看一眼。货不对板,爷能看上就怪了!!
他们心下大定,准备回京和同僚好好说说,那厢,多铎咬牙切齿,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