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曾有少女春心,恋慕如此俊朗英睿的男子,慢慢的,她不敢了。大汗高高在上,心思如海,谁也摸不透,叫人惧怕仰望,不敢违逆半分。
他是天生的霸主,三宫六院谁也不偏爱。
这样的男人,能为海兰珠做下一切冲动的事,哲哲嘴唇发颤,久久说不出话。
一切都连上了!吴克善腰间的穗络属于海兰珠,上绣柳枝图案,而大汗最爱的便是柳,不是她以为的什么巧合。
“好啊,我竟半点都不知情……”哲哲闭上眼,复又睁开,“玉儿,你说姑姑该怎么办。”
如果海兰珠没有嫁去乌特,她扫榻相迎,高兴还来不及,姑侄三人联手,哪还用愁科尔沁女人的地位,处心积虑争夺大汗的宠爱?
生阿哥不再是难以企及的事,可偏偏,海兰珠是无福之人,是被部落放弃的存在,恐怕对科尔沁半点感情也没有!
说不定还生了恨,同大汗吹枕边风。
换作是她,真的会放下芥蒂,无视从前受的罪吗?
哲哲后悔了。早知当初,早知当初……
她头痛欲裂,又安慰自己说,尘埃未定,一切都还可以挽救,看向大玉儿的眼神带了急切,“姑姑同她没见过几面,你姐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大玉儿深吸了一口气,按下心头翻滚的波涛。
“姐姐喜欢汉学,不太信奉长生天,”幼时记忆汹涌而来,她垂下眼道,“快满八岁,她求阿布放还一个汉人奴隶,称那汉人为先生,阿布同意了。后来因为批命,姐姐对我再没有好脸色,每每送去衣物吃食,她连见都不愿见。”
哲哲越听越是心惊,眉头紧紧拧起。
心向汉人,极为记仇……
海兰珠,没有半分蒙古姑娘的爽利,一点也不像哥哥的女儿!
哲哲目光一寸寸冷下来,谁也不能破坏科尔沁的荣光。
思虑片刻,她轻声叮嘱大玉儿:“你姐姐终究受了苦。大汗将要回京,等见到海兰珠,你得体贴她,敬爱她,处处谦让她,知道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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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归心似箭的大汗的努力下,接收归化城的速率前所未有地高效。七日后,矗立几十年的察哈尔王庭改名换姓,彻底成为大金的地盘,待看守之人选定,兵马整顿完毕,军队正式回程。
回程之前,皇太极大大嘉奖了多铎一番,赏赐金银不说,还赐予巴图鲁称号,称他作战勇猛,堪为众人的榜样。
迎着将士或崇敬或艳羡的目光,多铎一声不吭、满心复杂地接过,最后行了礼,道了声谢过大汗。
“……”皇太极看他一眼,负手朝天际望去,今儿太阳仍旧从东边出来。
看样子成长了许多,他微微一笑,拍了拍多铎的肩膀,“拔营,出发。”
本汗得见你嫂嫂去。
深秋草原枯黄,等待显得极为漫长。一边拉着吉雅特训,恩和生怕海兰珠发闷,日日都问格格想吃什么,想玩什么。
海兰珠抿唇一笑,越发自在的嗓音柔和清越:“这儿可有汉文书?”
适应了汗宫大厨的手艺,再也不用过朝不保夕的日子,海兰珠长了些肉,苍白面色转为莹润的玉白。乌发红唇,巴掌大的小脸愈发显得秾丽,即便习惯了格格的样貌,这样冲击心灵的艳色,恩和依旧不敢瞧太久。
他怕大汗把他发配到长白山挖参。
闻言吃了一惊,汉文书?格格出身蒙古科尔沁,竟然识得汉文?
反应过后便是大喜,大汗精通汉学,这可真是天作之合!恩和忙道:“奴才这就替您翻翻。”
转身捧出一本《诗经》,这是大汗常常翻阅的书籍,行军打仗也不忘带上,唯独此次亲征,还没有拿出来过。
直到海兰珠接下,恩和猛地反应过来,这认字和读书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当即紧张起来,暗骂自己糊涂。
哪知海兰珠的眉间没有为难,垂目一片安然恬静,见汗宫总管实在震惊,吉雅偷偷告诉他:“格格小时候拜了个汉学师傅,师傅可厉害了,什么都教,还夸格格聪慧呢。”
可图林最是厌恶汉人,撕烂了格格藏在嫁衣里的刺绣书籍,那是师傅留下的唯一东西!每每想到此事,吉雅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把图林那厮挫骨扬灰。
震惊之后便是恍然,恩和压低声音,“师傅后来去哪了?”
吉雅摇摇头,道:“像是往南边去,就没了踪影。”
恩和记下这事,准备回头和大汗提上一提。又过了几日,信使传来讯息,说大军凯旋,离营地只有十里远了!
气氛霎那间沸腾,“啪嗒”一下书脊滑落,海兰珠的呼吸一下急促起来。
算算也已过去十天。
他说过的话时不时重现耳边,心头盛放细微的悸动和思念,发酵着,沸腾着,催促她出门相迎,垂首看了看浅红旗装,面颊更红润几分,海兰珠站起了身。
“格格!”在旁伺候的博敦连忙阻止,“大汗出征前还特意叮嘱了奴才,万万不能叫您累着,这不是让大汗心疼么?”
吉雅也在劝说,海兰珠脸颊发烫,不过走路而已,怎就堪比名贵的瓷器了?
“我……”
话音未落,外头忽然传来一声:“大汗到——”
大帐蓦地陷入安静。
帐帘掀起,皇太极大步而来。他的脸上没有快马加鞭的疲惫,甲胄褪下,抹去残存的血腥与煞气,黑色裳袍上绣金蟒图腾,衬得面容越发俊朗,带着难以言说的贵气与雍容。
海兰珠攥紧了指尖。
枯黄的小草迎风摇曳,迅速长成参天大树的模样,她轻轻问:“不是还有十里?”
“本汗骗了你。”
皇太极停在她面前,凤眼灼灼,俯下身道:“海兰珠,上来,我背你。不远处开了一朵花,本汗从未见过,你可曾识得?”
眼前是宽阔的背脊,包括恩和,所有人都愣住了。
大汗就这样对格格弯下腰,当着众人的面,像是丝毫不在乎!吉雅捂住嘴,恩和倒吸一口气,博敦心脏猛地一跳,几乎失去平日的沉稳与冷静。
海兰珠定定看了许久,眼睫震颤,眼尾爬上绯红:“大汗,我能自己走。”
“你脚有冻伤,哪里能够?”皇太极动作不变,语调不容置疑。
海兰珠不说话了。
她鼓起平生最大的勇气,环住大汗温热的脖颈,先是脸,然后丝毫没有犹豫,将全身的重量交上去。
皇太极双手抬起,不费半点力气,将她稳稳当当托在背上,双目泛着温柔:“坐好了。”
继而瞥了博敦一眼,“大氅。”
博敦恍惚着拿来,凭借本能给海兰珠系好,直至大汗的身影消失,众人这才如梦初醒。
吉雅眼神发直,问出与格格一样的问题:“不是还有十里?”
恩和抹了把脸,只觉五脏六腑齁得慌。
“想得狠了,赶路就快了。”他喃喃分析,“大汗还是那样,没被掉包……”
是他见识少!
作者有话说:
恩和:我还没成亲。
吉雅: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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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远远望去,红色与黑色缠绕交叠。海兰珠趴在大汗宽阔的脊背上,入目皆是枯草萧瑟,唯有军帐矗立,一片肃杀冷寒。
四周无人,许是听从命令避开,皇太极走得极慢极稳,像托着珍宝行路。片刻眼带笑意,沉声说:“搂紧些,要掉了。”
海兰珠脸颊一烫,迟疑着伸手,将他的脖颈紧紧环住。
指尖触到皮肤,又眷恋般地蹭了蹭,刹那间,皇太极脚步骤停。
擅武之人一向体热,颈间传来的温凉化作麻痒,在心底不安分地乱窜,直让心脏都颤抖起来。
这样的回应,这样的回应……
闭了闭眼,半晌踏出脚步,皇太极问:“方才在看什么书?”
他一眼注意到了桌案搁着的东西,如今提起也为转移话题,他怕自己忍不住。
“诗经。”海兰珠眼眸微弯,声音柔软,“恩和总管翻找出来的,上头还有大汗的批注。”
浅浅气息在耳边拂过,皇太极差些没有反应过来,批注?兰儿识得汉文?
海兰珠说:“我的名字是蒙文汉译,从前师傅帮我取的。”
紧接着抿了抿唇,和他说起小时候的事,包括她的绣工,也是书里看来的巧技。
提起科尔沁,她的眼中再也没有沉寂,偶尔的滞涩被皇太极轻而易举地抓住,满腔欣喜消散,化作尖锐的心疼。
他忽然道:“海兰珠,你可知我最喜诗中的哪一篇?”
“是《关雎》篇,”海兰珠轻轻地回,“大汗留下的批注最多。”
停下脚步,皇太极又问,“知道为什么吗?”
“……”海兰珠摇了摇头。
“写的时候,本汗在思念你。”轻描淡写说罢,大汗望向不远处的岩块,其上寸草不生,开出了一朵白色小花。
“到了。”他的目光淌过温柔,却没有问海兰珠识不识得。
她在他荒芜心上种下一朵花,是石头离不开花。
皇太极一字一顿道:“我背你,日后还有许多回——你无需仰望我。”
……
大汗回来的时候,恩和已在议事帐中候着了。
见他薄唇扬起,足以用满面春风来形容,恩和悄悄撇开眼,将近来事务汇报了一遍,最后提起汉人师傅的事儿。
皇太极摆手示意,道:“派人去找找。尽人事听天命,找到了,兰儿也会高兴。”
恩和连忙点头。
商议好明儿回盛京,许会经过科尔沁,大汗缓缓道:“寨桑,见一面也好。”
从今往后护佑海兰珠的是他皇太极,寨桑提出要见,他绝不会允。
“勿让格格知道此事。”皇太极顿了顿,说,“还有……”
俊颜爬上罕见的犹豫,“本汗回程之时,派人将图林鞭了尸,这事,你也别告诉她。”
“……”这回程速度该有多快?
连图林都安排好了,不是飞天就是遁地,恩和恍恍惚惚地应下,“是。”
皇太极睨他一眼,“怎么?瞧你很不情愿。”
恩和立马站直:“禀大汗,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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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第二日一早回京、当晚庆功的命令,日暮时分,士卒满面兴奋地搬来酒肉,分旗而坐,围着篝火办起庆功宴。
大汗坐在最上首,酒液倒了浅浅的一碗。并没有将领前来敬酒,倒也不是不敢——中央大帐藏着美人呢,他们心里门儿清。
济尔哈朗不住地瞥着多铎,瞧他一杯杯地喝闷酒,与往日做派大相径庭,忍不住看向多尔衮:“十四弟,这……”
这样的喝法伤身啊。
多尔衮知道多铎的心事,指不定在想什么红衣姑娘,暗叹一声这样也好,总比去寻大汗拼酒强,转而笑道:“六哥别管他,他这是郁闷呢。”
可不是郁闷么?那日惊鸿一瞥,多铎越回味越是后悔,只恨自己迟来一步,可偏偏亲哥同他说了那样一番话,如今质疑皇太极都没了底气,想要问问大汗为什么不带她出来,硬生生忍住了。
藏得倒是严实!
皇太极还没到林丹汗那样的境地,也不是老糊涂。一个多铎就够了,还嫌不够闹心?当着一群血气方刚的将士的面,让他们见到海兰珠,这不是给自己添堵?
意思意思地尝了几杯,皇太极勉励几句便起身离席,背影透着几分迫不及待,将士们对视一眼,皆是咋舌,长生天!他们何时看过大汗这副模样?
多铎啧了一声,更显烦躁,扭头向偷偷看他的济尔哈朗举起酒盏:“喝。”
海兰珠刚沐浴完,发梢还带着湿润水汽。博敦手拿巾布,准备擦拭的下一秒,帐帘掀开,大汗的低沉的嗓音响起,“我来。”
许是喝了酒的缘故,那双凤眼比平日更亮,蕴着浅浅的笑意,海兰珠敏锐察觉到不同,面颊红润,转身看向他。
博敦哪有不应?指点几句便忙不迭告退,皇太极收敛力道,专注地擦拭着,简直到了小心翼翼的程度。
掌心穿过发间,香气让他目眩神迷,他明明清醒得很,却觉得要醉。
帐子骤然升温,有什么蠢蠢欲动将要破土,海兰珠低垂着眼,那抹红润渐渐化为绯红,烛光下美不胜收。
皇太极喉结滚了滚。
下颌抬起的瞬间,唇上传来温热,海兰珠跌入满是松香的怀抱,被柔和而强硬的姿态包裹。
见她睁大眼,皇太极闷笑一声,咬住她的唇珠:“张嘴。”
“……”海兰珠从来没有和谁亲过,此时呆呆的一动不动,但直觉告诉她,不能听男人的话。
她下意识地抿紧,然而无济于事——
皇太极眉眼一翘,俯过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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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启程回盛京,整理行囊的时候,吉雅左瞧右瞧,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格格的脸还是那张脸,只是嘴唇……这是肿了还是破了?怎么和冻伤一样要涂膏药??
她的目光探照灯似的,海兰珠觉得没脸见人了。
在她恼羞成怒的下一秒,恩和成功救下吉雅,暗骂小丫头没见识,也不知道收敛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