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当时的情况就是这样,张宏和鲁娟去北卧室谈话了。我觉得这个也合理吧。”焦闯强自辩解道。
“我知道你们的策略,想让王文佳说出对鲁娟不利的话,再拿这些话去刺激鲁娟,让他们互相咬。”武桐看着焦闯说道,“这个策略没问题,但前提是这两个人真是凶手。而且,就算是利用他们的供词瓦解他们的同盟,也不能向他们透露真实的案情细节,这是诱供!”
会议室里沉默了良久,焦闯终于说道:“我明白您的意思,但我们并没有向王文佳透露任何细节,尤其是北卧室纱窗上有鲁娟指纹的信息,这都是有全程录像的,是经得起检验的。刘斌,你也没私下和王文佳说,对吧。”
刘斌僵硬地点了点头。
“好。”武桐无奈地点了点头,在口供记录上签署了自己的名字,“把这份口供入档吧。”她站起来说道,“这个案子已经有了新线索,你们继续查。马上就到48小时了,争取在72小时之前取得进展。”
“是。”焦闯耷拉着脑袋应道。
“马烁,你今晚再审一次鲁娟,搞清楚他们是不是在北卧室谈的。”武桐继续说道。
“是。”马烁回答道。
“就这样,明天早上给我简报。”说完这番话,武桐转身离去。
会议室里只剩下马烁、焦闯和刘斌,气氛又变得诡异起来。
最终还是焦闯先开口说道:“手表的事,你为什么不早和我们说?”
“我忘了。”马烁说道。
“那你怎么不忘和武队长汇报?”焦闯继续质问道。
马烁不能告诉他,今天下午自己去接武桐的儿子放学,一起逛商场,晚上还和武桐一起吃晚饭。
“我……”马烁顿了顿说道,“我也没想到你们把王文佳审成这样。”
刘斌一听这话就急了,喊道:“审成哪样……”
“嘭!”焦闯用力拍了下桌子,“你他妈闭嘴!”
刘斌吓得立刻缩了回去。
“我还没说你的事呢!你到底有没有像武桐说的那样!”焦闯吼道。
刘斌抿着嘴,沉默以对。
“你他妈不会真诱供了吧?”焦闯问道。
“他也是这么干的啊!”刘斌指着马烁说道,“怎么他就没事!”
“我操!”焦闯用力挠了挠头皮,然后无奈地问道,“你干了七年刑警,是连诱供和审讯技巧还分不清楚吗?”
“我给鲁娟讲的故事里没有涉及到任何案情细节。”马烁说道,“我只是把她骗进了一个绝境,逼她说出真相,这是合理技巧。但你告诉王文佳北卧室的纱窗上有鲁娟的指纹,他为了自保而编出不利于鲁娟的供词,这就叫诱供。”
“师父,那怎么办?”刘斌也慌了。
“那你刚才怎么不说!”焦闯戳着桌面的口供吼道,“你刚才说了,这份口供一碎,录像一删,这事就过去了,顶多让她骂两句。现在可好,她都签字了,你他妈让我怎么收场!”
焦闯生气也有道理,这种事可大可小,往小了说就是队长口头批评两句,拨乱反正也就是了。如果往大了说,让检察院甚至法院发现他们在审讯时采取了诱供的手段,不光刘斌,就连焦闯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师父,对不起。”刘斌小声说道。
焦闯气愤又无奈地问道:“你什么时候跟他说的?我怎么都不知道?”
“就是……您让我准备审讯材料的时候。”刘斌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慌张地看向马烁,焦闯也把目光投向马烁。
“这件事只有咱们三个人知道。”焦闯说道,“王文佳翻不起什么浪来,所以只要你不和领导说,这事就能过去。”
马烁皱了皱眉,明明是刘斌犯了错,到头来被威胁的却是他。他厌恶这种混沌的不公平,原本天经地义的道理和原则,却好像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时间不早了,先去审鲁娟吧。”马烁说道。
焦闯和马烁坐在审讯室里,他们对面坐着鲁娟。这次是焦闯主审,他要把这个案子扳回到正常的轨道中。他不厌其烦地使用各种技巧审问鲁娟,比如经常在问了七八个问题后又重复问之前的问题,判断鲁娟回答的真实度;又比如他经常会插进一些毫无意义的问题,观察鲁娟在说实话时的状态。当鲁娟回答时的状态和说实话时不符,他就会注意这个问题。
这是测谎仪的原理,像焦闯这样天生的审讯者,就是一部最灵敏的测谎仪。
鲁娟描述了当晚的所有细节,最重要的就是推翻了王文佳的口供。张宏进来后先是和他们在门厅发生了肢体冲突,然后就坐在餐桌旁边谈离婚的事,而且这时王文佳也在场。他不仅在场,还表示自己会和鲁娟结婚,让张宏成全他们。
正是有了王文佳的承诺,鲁娟才有底气签署了离婚协议。接着她开始痛斥张宏的种种不是:沉迷赌博、败掉家产,辜负了她的感情,她才会出轨。这种架吵到最后也没有结果,鲁娟发泄完情绪后便和王文佳离开。
焦闯认为已经无法从审讯中获得更多信息了,便把审讯权交给马烁。
“你知道张宏有块手表吗?”马烁问道。
“嗯,好像有吧。我见他戴过。”鲁娟点了点头。
“你知道那是什么表吗?”
“不知道。但也不会是什么好表吧。他这个人连双像样的皮鞋都没有,走出去跟五十多岁老大爷似的,他能买什么好表?”鲁娟说这番话的时候,嘴角眉梢自然流露出不屑和鄙视。
“前天晚上你看到他戴这块表了吗?”
“没注意。”鲁娟摇了摇头。
马烁终于问出最关键的问题:“你回家后动过北卧室的窗户吗?”
“嗯……”鲁娟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点头道,“动过啊!”
“为什么要动?”马烁不动声色地问道。
“我也不知道,就回家看见次卧那窗户四敞八开的,纱窗都打开了。我想可能是张宏在家通风,走的时候忘了关了,就给关上了。”鲁娟说道。
“可你刚才说,你们一进门就直接去客厅了。”马烁质问道,“你说你急着去看综艺。”
“是啊,我是过一会才发现的。”鲁娟说道,“就是忽然有特别大的过火车的声音,我才发现次卧窗户没关。”
“大概几点?”马烁问道。
“进门能有个五分钟?”
半分钟后,马烁和焦闯的手机同时收到刘斌的信息。
“确认。22:38有高铁驶过。”
第10章
22:38,马烁和焦闯站在张宏家客厅里,听到了列车驶过的巨大噪音。站在北卧室窗边的刘斌关上窗户,噪音立刻消失了。
“我觉得这不能说明什么问题。”刘斌一边往客厅走一边说道,“鲁娟长期在这里生活,她肯定知道这个时间有趟火车经过,而且夏天开窗睡觉肯定会被火车的声音吵醒,他们家应该夏天都不敢开窗睡觉。所以她对火车印象深刻,有可能用这个细节编了个瞎话骗咱们。”
“手表怎么解释?”马烁问道。
“她和张宏生活了这么久,她说不知道张宏有这块表你能信啊?你看她浑身上下的名牌,一看就是个虚荣物质的女人,我就不信她不认识欧米茄!”刘斌不屑道。
“行了!”焦闯暴躁地打断刘斌,转头看向马烁,“通过这块手表的时间能不能百分百排除是在他们走后上的链?”
马烁摇摇头。
“所以不能排除鲁娟和王文佳将张宏推下楼,然后给这块手表上链,假装张宏的习惯放到沙发口袋里。对吧。”焦闯又说道。
马烁点点头,尽管这种可能性极小,但不能完全排除。
“从目前的情况看,鲁娟的嫌疑仍然是最大的。”焦闯继续说道,“她的犯罪动机最充分,张宏父母都去世了,他们也没有孩子,所以她是张宏死亡最大的受益者。而且现场证据也指向她。她刚才说回家后发现窗户和纱窗是开的,假设她说的是真的,那窗户和纱窗是谁打开的?”
“肯定不是张宏,纱窗上没他的指纹。”刘斌说道。
“这个人有四个特征。”马烁说道,“第一,他想让张宏死。第二,他十分了解张宏、鲁娟和王文佳的行踪。第三,这个人的思维非常缜密,那天晚上发生的所有事都是他计划好的。”
“第四呢?”刘斌问道。
“他能随意进入别人家。”马烁说道。
焦闯点了点头,对着马烁问道:“你有什么想法?”
“有个人替张宏监视鲁娟和王文佳,并在两人回家后给张宏报信,所以张宏才能在半小时内赶回家。张宏回家时随身带着离婚协议,说明他早有准备。从这两点看,张宏和这个人应该认识一段时间了,而且应该是这个人和张宏说了鲁娟的外遇,并怂恿他抓奸离婚。”马烁说道,“这个人至少符合一条特征。”
“他了解张宏、鲁娟和王文佳的所有行踪。”焦闯说道。
“你说这个人是凶手?”刘斌不服气地问道。
“就算他不是凶手,他也很有可能是目击者。”马烁回答道。
焦闯看向窗外,南城夜景尽收眼底。他缓缓说道:“这个人的确很重要。”
三人在锦绣园小区门口分别,焦闯忽然叫住马烁。
“今天早上武队协调旧宫派出所抄了张宏常去那家赌场,好像是走访了一个小卖部的老板,确定了张宏当晚的行迹,才推断出有个人在替张宏报信。”焦闯看着马烁,停顿了片刻,这时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他紧绷的脸。
“这个报告我记得只发给我了。”焦闯眯起眼睛,“你是怎么推断出这个人的存在,还是说你也跟着武队去了现场?”
马烁既不想骗他也不想回答他,于是朝他点了下头算作告别,转身离去。
夜空忽然亮了一下,徐炳辉抬起头,透过风挡玻璃看向前方。排列在道路两侧的摩天大厦形成了一道钢筋水泥的峡谷,一团乌云挂在峡谷的上空。忽然,一声巨雷在他耳边炸响,车子都跟着震了起来。
云团又连续闪烁了几下,他下意识攥好方向盘等待雷声。轰隆隆,这次是一连串闷雷。他松了口气,不知何时,手心已经布满汗水。
他看向路边的24小时自助银行,余诗诗进去把两万块钱存进银行卡。他知道现金最麻烦,但他不想留下任何转账记录。不光对余诗诗,他对所有人都心怀警惕,所以他的保险柜里总有十几万现金。
余诗诗出来了,坐在背风墙角下的流浪汉忽然冲她一声怪叫。余诗诗吓得差点摔倒,她踩着高跟鞋一路跌跌撞撞跑回车里,还在惊魂不定地喘着粗气。
“你一会回凯宾斯基住吧,我开了一周的房。”徐炳辉说道。
几个小时前,徐炳辉问余诗诗想吃什么,余诗诗说想吃烤猪肘和酸菜。于是徐炳辉带她去凯宾斯基的德国餐厅吃饭。这家餐厅开了十七年,他们是最早一批客人。徐炳辉想起那时他为了拿到西门子的政策性优惠,在这家餐厅和德国人吃了无数次饭,费尽唇舌地解释康养中心虽然是盈利的,但属于公益机构。
每次他喝完酒都是余诗诗过来送他回家。那时妻子柴韵去美国生孩子,他每天公务繁忙,几乎没有身体的欲望。那天不知道怎么了,余诗诗在前面走,他死死盯着余诗诗的腰臀线,好像那里有磁铁一样。
他回过神来,看到余诗诗通过电梯里的镜面墙看到了自己的欲望。但是余诗诗并没有反应,电梯门开,她走进飘散着酒店定制香水味的停车场。
他跟在余诗诗后面,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和余诗诗脚下高跟鞋的响声是同样的节奏。车子停在一个角落里,余诗诗打开后备箱,取出平底鞋,然后脱掉一支高跟鞋,露出了涂着红色指甲的脚。
徐炳辉忽然冲了上去,一把搂住余诗诗,掐住她的嘴,狠狠吻了下去。余诗诗颤抖着,生疏却热烈地回吻着他,把他仅存的理性全部吸走。
那晚他们在凯宾斯基酒店开了房,之后半年里余诗诗成了他的秘密情人,直到柴韵回国,他才恢复了正常的生活。
两年后余诗诗忽然提出辞职,原因是前台加行政助理的工作无法满足她的收入需求。在徐炳辉的介绍下,她进入一家医疗设备公司,之后又跳了几次槽,两人的联系就断了。
转眼间,光阴走过了十二年。两人再次相逢,是余诗诗带着重病的丈夫入住康养中心。徐炳辉一时间没认出余诗诗,那个健康、活跃、性感的女人,竟然变得如此苍老窘困。而余诗诗看到了和十二年前几乎没有变化的徐炳辉,心中更是翻起滔天巨浪。
她告诉徐炳辉,她的丈夫患有先天心脏病,需要长期治疗,不能工作,甚至不能有性生活。她辞职就是因为要赚钱给丈夫治疗,但是这个病是个无底洞,无论花多少钱,病情都会无可挽回地变坏。
但是她还不能离婚,因为她丈夫的家族在老家颇有势力,一旦她离婚让婆家颜面受损,她的父母和哥哥就永远无法在老家立足了。
没有存款、没有娱乐、没有孩子,家里甚至连能响的东西都不能有。她每天都在拼命工作,把赚来的钱送进医院。这样的苦日子持续了十四年,丈夫的病情终于到了生死攸关的地步。
她想自己终于可以解脱了,虽然她为了照顾这个男人耗尽了青春,但她至少还有自由的后半辈子。没想到成功率只有30%的手术居然成功了,她崩溃了。
“一年了吧。”徐炳辉端起酒杯说道。
余诗诗放下正在切烤肘子的餐刀,也端起酒杯,说道:“一年半了。”
两人碰杯,徐炳辉喝下一大口啤酒。他年轻的时候总觉得啤酒是苦的,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发现啤酒变成甜的了。
“没再找一个?”徐炳辉随口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