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雷——李大发
时间:2022-04-25 06:56:50

  这句话就像一根刺,扎漏了左志军张牙舞爪的外皮。他像个蔫了的茄子一样瘫在椅子上,低声说道:“在关二爷座底下的抽屉里。”
  “好。”马烁点点头,“现在回答我。既然张宏在你们这里没输钱,你们为什么要上门要债?还在人家门口泼墨?”
  “啊!你是问这个啊!哎呀!”左志军懊恼地叹了口气,“大哥!你早问我就早告诉你了!那是他花钱雇我上门刷的!我一个开棋牌室的,哪敢放高利贷啊!”
  “你说,这是张宏雇你上门要债?”马烁重复道。
  这个信息一下颠覆了整个案件,马烁需要重新建立逻辑。
  “是啊!全是演戏的!一次去仨人,给两千!”左志军用手搓着光头,“我拿八百,他们仨一人四百。”
  “他为什么要雇你们上门要债?”焦闯问道。
  “我也不知道啊。”左志军委屈地回答道,“这钱就跟白来的一样,我也不敢问啊,怕问多了他不找我了。”
  马烁掏出记事本,他很少需要提词,但刚刚左志军的供述让他忘了接下来该问什么了。
  “你现在回忆3月11号晚上,我提示你一下,张宏那天下午去了你开的棋牌室,你有印象吗?”马烁问道。
  “有。”左志军点点头。
  “他去了之后玩什么?”
  “德州扑克。”
  “还他妈挺洋!”焦闯接口道,“和谁玩?”
  “和几个男男女女,在楼上包间里。”左志军说道。
  马烁点点头。左志军的棋牌室开了三层,一层是麻将,二层是斗地主,三层是包间和餐厅。麻将和斗地主是按锅收费,包间是按小时收费。
  “他们打得多大?”马烁问道。
  “玩的不大,一晚上也就几千块钱输赢。”左志军说道,“说实在的,玩德州扑克的素质都还可以,就是图个消遣。”
  “他们都是固定的牌友吗?”马烁又问道。
  “基本就那些人。”
  “11号那天晚上,你发现张宏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
  “有啊。那天他们本来要打通宵的,结果张宏打到一半就走了。我印象还挺深刻的,他们少了个人,又临时叫来个替补,折腾了半天。”
  “把当天晚上打牌的人都写下来,还有上门催债的那三个人。”马烁站起身说道,“只要我们能联系上这些人,你就没事了。”
  马烁和焦闯按照刘斌提供的地址来到了毗邻高速公路的新城家园小区。这个小区有三十几栋高层住宅组成,是一个超大规模的社区。小区里铺着柏油路,有商业街、电影院、幼儿园、小学,还有两家医院,生活配套一应俱全。
  焦闯看着窗外的钢铁丛林,不禁感叹道:“谁要跟这儿当警察,那可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原来鲁娟说的七套回迁房,有六套在这个小区里,只有一套在锦绣园。
  “我就说,七套锦绣园的房得多少钱!”焦闯说道。
  “这个小区的房也不便宜,有地铁有配套,也得四万一平了。”马烁说道。
  “四万!”焦闯惊叹道,“就这破地方?”
  这三十几栋楼分成了七八个组团,当年是按照拆迁不同村子区分的。后来转手率高了,组团的意义也就没有了,只剩下一排排爬满藤曼的铁栅栏。
  马烁在房屋中介门店前停好车,一个穿着衬衫西装的中年女人小跑出来。
  “两位是焦警官和马警官吧,我是这个店的经理,我姓张。”她一边说一边殷勤地递上名片。
  “这小区可真够大的,找你们店转了半天。”焦闯抱怨道。
  “是,咱们这个小区是整个城南体量最大、配套最全的社区,生活、教育、医疗各方面资源应有尽有,光地铁站就有两个,去中心城区特别方便。”张经理习惯性地介绍起来。
  “哦。”焦闯点了点头,环顾四周,“那你们这儿房子都多少钱了?”
  “现在业主报价已经有上四万七的了,上一套出的是78平米两居,每平米四万五。”张经理笑着说,“咱们这儿的房子已经算是性价比很高了,高速对面的商品房社区价格已经上五万五了。”
  “张宏卖了几套了?”焦闯问道。
  “张宏先生是我们老客户,在我们店卖两套房了,都是我经办的。”张经理颇为自豪地说道,“我们店1/3的房子都是我操作的。”
  “那你得挣多少钱!”焦闯背着手往店里走去。
  “嗨,大头都让公司拿走了,我们就是挣点辛苦钱。”张经理抢在焦闯前面拉开大门。
  张经理把两人带进会议室,一个穿白衬衫的小伙子抱着文件盒进来,取出三个文件袋放在桌面上。张经理拿出其中两个档案袋放到马烁和焦闯面前。
  “这两套是已经卖了的。”张经理打开一个档案袋,从里面抽出一摞文件。
  “这是第一套,卖了275万,78平米两居室,单价是三万五一平米。”张经理看着文件说道,“这是八个月之前卖的,没错,当时价格还没上来。”
  “那这个就是第二套,这个我有印象,一模一样的两居室,卖了335万,半年涨了八十万。”张经理摇了摇头说道,“他这两套房其实都可以再卖高点的。但是张先生可能急着出手吧,价格出的也比较低。”
  “两套房加一起610万了。”焦闯问道,“他有没有和你透露为什么卖房?”
  “好像说是要再中心城区置换个好房子吧。”张经理笑着说,“我们通常也不问客户为什么卖房。”
  “这个呢?”马烁指着第三个档案袋问道,“按说他的要价不高,这套房应该也卖出去了。”
  “这个啊。唉……”张经理叹了口气,“这个房就有点一言难尽了。”
  “怎么了?”焦闯问道。
  “这个房里呢,有人去世过,在我们行业里叫事故房,所以看的人比较少,也卖不上价。”张经理解释道,“再说咱们小区出房量本身就大,价格也不高,所以更没人看这种房了。”
  “去世?谁去世了?”焦闯问道。
  “张先生的父亲,张老爷子。”张经理回答道。
  “可是老人在家里去世,这不是很正常嘛?”马烁问道,“难道所有家里走过老人的房子就都没人卖了?”
  “不不不。”张经理急忙摆手,“这是两回事,刚走过老人的房子可能会便宜一点,但是都属于正常范围内,最多让个五万十万的。主要是张老爷子不是正常的寿终正寝,他是跳楼自杀的。”
 
 
第12章 
  阳光洒进空旷的客厅,复合木地板上满是灰尘,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许久没住过人的味道。除了主卧地板上扔着一张脏兮兮的床垫,还有厨房的橱柜,房子里什么家具电器都没有。
  “这个房子本来也很不错的,高层纯南两居,要不是有那个事,应该是非常好卖的。”张经理介绍道。
  “东西搬的挺干净啊。”焦闯边看边拍照。
  “是啊,摆一屋子张老爷子用过的家具,客户看见不是更晦气。”张经理耐心地回答道。
  “张老爷子生前是一个人住在这里吗?”马烁问道。
  “这我就不太清楚了。”张经理笑道。
  “你知道他是从哪里跳的吗?”马烁又问道。
  “好像就是从这里跳的。”张经理指着客厅窗户说道。
  马烁走到客厅窗边,戴上橡胶手套,打开窗户,一股清凉的空气涌进来。玻璃窗外面是纱窗,纱窗上有个按扣。马烁按下去,纱窗并没有打开。
  “这是双锁的,带儿童锁。”张经理介绍道,“咱们小区所有房子的纱窗都是交房就配双锁的,比很多商品房都好,也说明房子的品质和细节都很到位。”
  她在纱窗侧沿摸到一个按钮,按进去,然后按住纱窗的按扣,按到一半时向下滑动,咔哒一声,把手弹了出来。她转动把手开关纱窗,再把把手按回去。
  “这么麻烦。”焦闯尝试着开另一侧纱窗,开了半天也开不开。
  “这得使巧劲。”张经理过去,轻轻一按一滑,咔哒一声,按扣弹出来。
  “嘿,你这个劲儿真巧。我这山炮都不会使。”焦闯笑嘻嘻地说道。
  张经理笑着退到一边,说道:“这怎么说也是老产品了。您家里肯定比这个高级多了。”
  马烁看到焦闯油腻的样子,就莫名其妙的尴尬。他走进厨房,燃气灶上积满了灰尘,橱柜柜门的红色贴皮也卷了边。他蹲下打开橱柜,里面空空如也,只剩下破破烂烂、沾满油渍的报纸和硬纸板垫在木板上。
  马烁把报纸和纸壳拿出来,报纸大概是一年前的,说是报纸,其实是印成报纸样子的广告,都是各种电视导购节目里常见的产品。硬纸板大多是房地产项目的楼书,还有一些广告单。
  马烁把这些花花绿绿的硬纸板铺在地上,这里面竟然有一张彩虹基金成立十五周年的广告单。马烁想起马优悠说过今年是彩虹基金成立十六周年,也就是大概去年这个时候。
  广告单的正面印着彩虹基金的简介和徐炳辉的照片,背面是十五周年的各种公益活动,有免费体检、康复顾问等等,每一项前面都有一个小方块。其中有一项叫做脑瘫复健计划,前面的方块被记号笔打了个对勾。
  马烁意识到这个社区距离康养中心很近了,他或许该顺道看看妹妹。他起身走到客厅,正要说话,身后忽然传来吱吱呀呀的声音。他转过身,就看到户门缓缓打开,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太太站在门口。
  “哟,陈大妈。”张经理叫道,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住了。
  陈大妈没有搭理她,慢条斯理走进来,冲着马烁一仰头,问道:“你们要买这个房子啊。”
  “他们是……”
  “对。我们来看房的。”不等张经理说完,焦闯走过来,笑呵呵地说道,“您是这家的邻居啊。”
  “哼。”陈大妈用力摆了摆手,“别提!造了八辈子孽,和这家当邻居。”
  “怎么了,惹您这么大气。”焦闯走到陈大妈旁边。
  “你听我的,这房子,千万别买。”
  “为什么?”
  “这是一个凶宅!当年张全友扒了娘娘庙,我就说他迟早遭报应。”陈大妈恨恨道,“你看吧,天理循环,因果报应。他干丧良心的事,老天爷就让他有命挣没命花,连个全尸都没留下。”
  “陈大妈……”
  “你闭嘴!”陈大妈打断了张经理,继续对焦闯说道,“听老太太一句劝,赶紧走人,找个澡堂子洗个澡,去去晦气。”
  “可是他家的房子便宜啊。”焦闯接着逗话。
  “便宜?”陈大妈冷笑一声,“你知道他怎么死的不?”
  “不是跳楼死的吗?”焦闯问道。
  “跳楼死的?”陈大妈冷笑着说道,“他是被他儿子害死的!”
  马烁和焦闯对视一眼,焦闯笑着说道:“怎么可能!父子哪有这么大仇!您这话说的可就不着调了。”
  这句话果然刺激了陈大妈,她站着丁字步,双手背在身后,斜眼瞅着焦闯说道:“那我说说你听听?”
  “那您说说。”焦闯一脸不信的表情,同时对马烁使了个眼色。
  马烁绕到陈大妈斜后方,悄悄打开手机的录音功能。
  “张全友家拆迁没几年,他老婆就死了。他光有一个儿子,他儿子那会在国外打工,听说也不是什么正经工作。张全友家拆迁,你猜拆了多少?”
  “三套?”焦闯明知故问道。
  “三套?七套!”陈大妈左手比了个六,右手比了个一,“永定门外一套,这小区六套。”
  “嘿。可以啊!非常六加一啊。”焦闯学着陈大妈摆了个手势。
  “小子你甭笑。”陈大妈轻蔑地摆了摆手,“你是不是觉得这就该过人上人的生活了?那你就大错特错了。有人能擎得住财,有人他就擎不住。张全友就擎不住。他找了个后老伴,还要把这堆房子都给她!”
  这时马烁已经悄悄站回到陈大妈的侧面,他问道:“那他儿子能干吗?”
  “小伙子,你这问题问得太好了!这就是矛盾!”陈大妈说道,“你要是他儿子你能干吗?那肯定不能啊。然后就是天天打仗,鸡飞狗跳!哎呀,他家这点热闹整个新城小区都够瞧了!”
  “那怎么说他儿子害了他呢?”焦闯问道。
  “他一个身体没灾没病,站着房躺着地,资产几千万的老光棍,他凭什么跳楼自杀啊!”陈大妈反问道。
  焦闯点头表示同意,然后问道:“可是这事警察没管吗?”
  “警察怎么没管,来了好几趟。可是后来听说确凿了张全友跳楼的时候家里没别人,他儿子儿媳妇都干别的去了。”陈大妈说道,“这才给定了个自杀。”
  马烁和焦闯又对视一眼,张全友和他儿子的死法竟然一模一样。
  “他儿子也他妈会聊着呢,反咬一口,说那女的如何如何,搞传销诈骗,他爸就是被那女骗了才跳楼自杀。你说这不是臭狗屎找臭狗屎嘛。那女的一看房子也捞不着了,再惹一身骚多不值当啊,人家就拜拜了。”陈大妈摆手道。
  “得了,那咱们也撤吧,别再这屋里沾晦气了。”焦闯给马烁使了个眼色。
  “真是!这一家子,把整个一栋楼都给坑了!”陈大妈往门口走去,一边走一边摇头道,“半年横死俩人!整个楼估计十年内都卖不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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