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梧桐是谁?江册并不知道,可参考昶煦之前的回答方式,他突然坦诚了起来:“我很少看书。”
听见这句话的昶煦并没有第二个情绪,一如既往的盯着那用符合规格导线与埋在地下的泄流地网连接起来的、被保护物顶端安装的那根接闪器。
不知过了多久,她察觉到雨帘渐渐肃清,开口问江册:“后天有时间吗?我们去看《雨天》吧?”
始终如一的语言结构和征求模式,无论表情如何,她的声音亘古不变,令人沦陷。
她说:“我从书本看过这个故事,但并不想让这个故事经过我的主观思维再由我假性客观的去转述。”
就像是她为何喜欢雨水表达自己的情绪,因为天气是客观的,这样传达的情绪才更加鲜明。
鲜明,是指听见雨声的人的心事会更加鲜明。
如此时此刻的她,迷茫在烟雨的世界里,找不到那个人的背影。
伞被她丢在追赶的路上,停下脚步时发现浑身都是这场雨留给她的一地的破烂,她紧紧攥住的那些东西,原来只是诗人弃如敝履的飘荡在光阴里的镜花水月,经年后,会在尘封的历史中化作琉璃盏里为世所不容的缺旧的谎言。
挨着她身旁坐下,亲眼看着影院的光暗了下来,他终于鼓起勇气,明目张胆的侧眼,在时光的流逝里偷偷的爱了她一次,悸动的心向世界宣告着他拥有了人类可笑的爱人的权利。
抵抗不了她的侧脸在黑暗中如昙花一现不慌不忙的绚丽,如初晨时分白驹过隙的典雅,柔软的映入他心头、涌进他血液,悄悄地流向四肢百骸,在他身体潜移默化,傲睨万物。
暗恋这个词,最美好的也许就是在这一刻。
喜欢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明目张胆,偷偷在她不知情的背后坐立难安,藏进暗夜里的情绪泛滥成灾,攀附着她的光一点一点往上踩,最后抓住云端,试图绘出一副藏着告白的丹青,如冬夜的雪花一般,悄无声息地降临着期盼。
当期盼一片片降落,汇成突破胸腔的欲望,而我喜欢你这四个字也会成为一帧潋滟委婉的缩影,在某场火海寸草不生。
电影结束在主人公的最后一声告白——我爱你。
很简单的三个字,却穷尽一生力气。
谁在献丑,就是谁在深情。
散场的影院是涌动的人流徘徊在欲说还休的边境,丢掉可乐瓶的手是否可以牵住蓄意谋之的令心动令悱恻的柔软。
昶煦被人撞了下,她失位的往江册身上靠了靠,欲要扶住什么的手突然被人牵住,她仿佛摸到他掌心粗糙而厚重的老茧,不同于裴恒掌心的温热,不同于席单的如烟若梦。
她在江册的手掌感应到了前所未有的滚烫的像是枫叶飘零又如初雪刚落、和被云层遮蔽的密不透风的蟾光相比,更让人不忍揭穿埋在他血脉里无法证明的比现实还血淋淋的陷阱。
“下雨了。”
“那又如何?”
“我可以狼狈了。”
“是吗?”
“不是吗?”
不是,当然不是。
下雨,不过是地球上的水受到太阳光的折射后变成水蒸气被蒸发到空气中去了,遇到冷空气后凝聚成小水滴,然后被上升气流托在空中,聚成了你眼中所谓的遮蔽日月的云,当云的体积和重量不断增加,他们下降不仅能赶上速度较慢的云,还会吞并它们使自己壮大,饱和到空气托不住的程度,它们将坠落人间。
可以让你狼狈的不是下雨,而是挣扎在心头踊跃不动的被人肆无忌惮给流放的真话。
那句话是——
请允许我,思慕你。
光还在,只是棋盘不再是原来的棋盘。
和送给她的那副棋子有些差异,但都没有关系。
席单根据记忆将棋子一颗颗摆上棋盘,然后又一颗颗将白子收走,剩下的黑子果不其然连成一个类似于“煦”字的轨迹。
作者有话要说:2022年1月18日更新卷耳,你还在吗
第9章 周南·桃夭
黑白世界的对弈,硝烟四起,寸步必争。也当落子无悔,是好是坏,皆由落子者自行承担。是先发制人还是厚积薄发,面对棋局的结果是以如何心态。
对此,席单和昶煦的看法永远存在差异。
在棋盘上,昶煦喜欢执白,以静制动是她的看家本领。
而席单恰恰相反,他热衷于执黑,并不是因为执黑先行的原则,而是——
落子时,昶煦眼神跟随,思维跟随,就连她落子时的白子也在跟随。
这种感觉是他在其他时候体会不到的。
因此,他非常珍惜与她下棋的时光。费尽心机将局势拖到实在无能为力的时候,他才会选择结束。因为他需要更多的时间让她的目光注视在他身上,即便只是在他落子时的中指上。
昶煦对棋的钟爱和她对感情一样,一旦认定就会倾尽所有,那份专注和认真是旁人无法模拟的。
仍记得她初学棋的时候说过:“黑子先行,优势很大。”
“那你要执黑吗?”席单问她。
昶煦摇头:“反正最后数子也要贴目。”
在昶煦眼里,无论谁执黑、谁先行,都是公平的。她之所以说出黑子先行优势很大这句话是因为和她下棋的人是席单钰,似乎他总是可以比别人制造出更多的先行优势。
当然,这不过是昶煦的想法。
后来昶煦发现:“原来黑子比白子多一个。”
在没有接触围棋之前,她不懂围棋的世界、围棋的规则、围棋的那些细微的差异。可当她看见这些差异后又发现规则是用来约束这些差异的。
譬如,黑子先行,数子时就要贴目。
因为黑子先行,所以黑子比白子多一个。
比白子多一个的那个黑子,事实上并没有机会落在棋盘上。
还在数着自己棋罐里的棋子玩的昶煦忽然看见席单钰伸手从棋罐里拈起一个黑子置于桌面,中指轻压在棋上缓慢地将棋子推过来。
和他落子时的动作一模一样,透着一股不知名的寒意,连同他说出口的话:“现在一样了,都是一百八。”
“那这个呢?”昶煦目光落在他推过来的黑子上,有些好笑的反问,“你给了我,我岂不是有一百八十一个白子了?”
“这是纪念品。”他洞悉先机的眼底闪过一抹情绪,沉吟片刻说,“以后你每跟我下一次棋我就送你一个黑子,等你集合三百六十一个黑子后,我就许你一个承诺。”
“什么承诺?”
“只要你需要我都能为你办到的承诺。”
当时的昶煦并不知道,即便没有那三百六十一个黑子,只要她开口,他都会为她办到。
关于围棋的记忆,如果非要去追究,确实有些清晰明了。
大约那是一个生机勃勃的夏季,高温下的江城几乎要烧透,只有昶煦,惬意的捧着一盒冰淇淋百无聊赖的在街上闲逛,偶尔经过普通到随手一抓就有的便利店都要进去左右瞧两眼,似乎这座城市的每一片树叶和每一个转角都能够引起她探索的精神。
又是一家千遍一律的便利店,除了招牌比较有设计感外席单钰找不出和上一家有第二个不一样来,就连卖的东西都别无二致,包括店员的工作服都不谋而合的相似。
尽管如此,它似乎有种神奇的魔力吸引着昶煦那无穷无尽的求知欲。
视线还是和之前一样,从上往下,然后从左往右,第二排的中间位置,她抓起一盒包装有些独特的巧克力问从下飞机就始终如一跟在她身后的席单钰:“好看吗?”
“你的好看是什么范畴?”他带着客观角度反问。
她将巧克力放到脸旁:“和我比。”
“那可能不够好看。”他带着主观角度回答。
昶煦扬着唇角,露出一个可以称得上俏皮的笑脸:“我要买这个。”
“可以。”
“但我只想要这个包装。”
席单钰听出门道来了,感情她是不想吃包装里的巧克力。
“那你想怎么办?”
她眨着眼思考了会儿说:“装起来,拿回南城给店里的小伙伴吃,就说是我来江城给他们带的土特产,怎么样?”
“听上去不怎样。”
话虽然那样说,他却从她手里接过巧克力付款去了。
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很多思绪从昶煦的脑袋闪过。
那些思绪有——
她来江城旅游席单钰是怎么知道的?跟她同一班飞机不意外,邻座才让人恐慌。关键是他一个会出现在杂志里的人物也会坐经济舱?
太多问题想不明白。
从便利店出来后,昶煦一抬头就看见街道尽头最高的那幢建筑物,最显眼的还不是它的高度,而是那令她无比熟悉的装修风格和建筑物顶端的巨型logo。
“这就是你在飞机上和我说的酒店?”她指着问席单钰。
他点头。
“也是我外公留给我的?”
他再一次点头。
关于这个话题,他们在长槐偶遇时席单钰提过,他曾指着酒店顶端的巨型logo告诉她:“凡是带有这个logo的酒店都是你外公留给你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提起亲人的缘故,昶煦对江城的热情瞬间down了下来。直到走到酒店,办理入住的时候,她在休息区她看见了一方棋盘和两罐棋子。
是好奇还是冥冥之中,她掀开了白色棋罐。
“会下吗?”
他低沉的嗓音突然杀进她的耳膜。
昶煦抬头看着他,抿了抿唇问:“为什么会放棋盘在这里?”
“不然放什么?”
“茶包?咖啡?”她说,“谁会无聊的在这里下棋。”
“那你会吗?”
她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把玩着手里的几个棋子,最后她说:“我不会。”
“那我教你。”
我不会。
这是回答他最开始问的那个问题——会下吗?
显然的是,他听懂了。
昶煦脑海里关于围棋的记忆是从这里开始的,虽然没有第一次学咖啡那么深刻,却很特别,特别到让她每次拈起棋子都会想起那个午后,她和席单钰,办好入住后,在酒店的大堂,下起了围棋,一直到晚饭时间,还乐此不疲。
是一时兴起还是探知欲在作祟,昶煦不知道。
但她很明确,她喜欢围棋,从第一眼看见它的时候。
他们住的是行政套房,有三个房间,两个朝江,一个朝商圈。
昶煦选了朝江的其中一个,她说:“我还计划去夜游宬楚江。”
“喜欢?”
“不好说。”她托腮,把玩着吧台上手感和店里相似的云朵壶,顿了顿,有些不以为然的补充,“来江城的人不都是会计划去一趟的吗?”
说到这里,她忽然笑了:“忘了,你不是。”
飞机上,席单钰跟她说是来出差的,自然是已经安排好了行程,就跟上次在长槐偶遇一样,他的工作计划里从来没有打卡景点这一项。
对于她的肯定,席单钰只是笑笑,并没有反驳什么。
平静的下午,昶煦给了周公,席单钰给了工作。
一觉醒来,昶煦觉得身子懒倦,索性冲了壶咖啡。
是尼加拉瓜。
日晒的处理方法保留了咖啡豆自然醇厚的口感,比起水洗可能会带一点淡淡的酒香。虽然是浅烘,昶煦却非常独宠它。
独宠的概念是取决于她的行为,因为她将这壶咖啡分给了席单钰一半。
“我的豆子?”
果然,他一口就喝出她偷冲了他的咖啡。
“好喝吗?”昶煦问。
“还是第一次有人冲出了它酒香的风味。”
不是特别的夸奖,是真的没有人冲出过这支豆子的酒香风味。
“你研究咖啡?”
他摇头:“只能说了解。”
昶煦没再继续问下去,是不够好奇吗?
不是。
是没有必要。
没有必要去猜测他是不是因为她去了解的咖啡,没有必要去猜测他是不是因为她才来的江城,更加没有必要去猜测他是不是因为她才安排人将冲咖啡需要的器具放到吧台上。
让她意外的是——
这些器具都是她用惯的那几款。
对话结束在这里,席单钰自觉地收回目光,将最后一口的咖啡饮尽,然后专心的投入工作。
是风,也偷不了的那种纯粹式工作气魄。
从他落地到江城,除了陪她无聊地闲逛了一圈外就教了她一下午的棋,之后——
从她睁眼闭眼,看见的都是在专注工作的席单钰。
浑身散发着生人勿扰这四个大字。
然而,昶煦并不是那种乖巧懂事的女孩。
手撑着下巴,大约摸看了他绝世侧脸五分钟的样子,她突然问:“你围棋跟谁学的?”
席单钰停下手边的工作,耐心十足的回答:“你外公。”
“我外公?”这倒让昶煦有些诧异,“他很喜欢围棋吗?”
“应该说钟爱。”他的措辞突然变得严谨。
后来他又说:“你的围棋天分应该也是继承于他。”
亲人这两个字对昶煦而言一直非常遥远,遥远到她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追溯关于她的起源,遥远到她无法挖掘关于她身体容貌特点的遗传概率。
她的双眼皮像谁,她的身高随谁,她的血型又和谁一样,太多的问题都没有参照物让她一一对应。
仍记得开始学生物的那年,当学到遗传和变异的章节时候,当课堂上老师讲到基因在亲子代间传递的时候,她居然发现,原来自己可以那么厌恶生物这门课程。似乎里面的每一个知识点都在嘲笑着她是一个没有父母的小孩,都在讽刺着她曾被丢弃的这个事实,都在向全世界宣告着——她是孤儿。
是的。
她是孤儿。
这是一个至今她都无法反驳的事实。
也许正是因为有了这个铺垫,所以在听到席单钰告诉她,她的围棋天分应该继承于她的外公。
仿佛,她和世界有了微妙的联系。
有趣,也神奇,甚至有点儿温暖。
是次数的原因吗?
总感觉比第一次听见外公这个称呼令她更加好奇和她有着血缘关系的那些家人们。
他们也会和她一样,渴望重聚吗?
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