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以为,美好的生活就这样拉开了序幕。
然而现实总是无情的。
她走在明镇的大街小巷,认识她的人依然在对她指指点点。只不过这次谈论的事儿不再是她在父母葬礼没掉过眼泪的事儿,而是大闹自家三婶的葬礼,脾气凶不知礼数的事儿。
她在众人异样的目光下去了三叔家,看到辛星在跟几个看着同龄的男孩子不住的解释:“不是,我姐不是那样的。我姐是个很好的人!”
那一刻,她忽然意识到“人言可畏”四个字的深重分量。
她意识到即使是语言,也不能做到有效的沟通。
于是,她决定先回月城,休养生息。
因为火车的时间原因,她到了月城后先去了齐雾月那儿。
郝西西已经成长到可以认出许多字儿,默写出许多字儿。一如往常,郝西西窝在她的怀里,连看手机上的动画片儿都不忘拉着她衣服袖子。
软绵绵的奶香小团子抱在怀里非常治愈,她和齐雾月看电视的时候分了几秒钟随口问了句:“西西看什么呢?”
“看动画片。”郝西西的声音还未断那分奶声奶气,“这个小猴子以前做了很多捉弄人的事儿。后来它变好了,但是大家还是不愿意跟它玩。就是啊,它做了那么多坏事,哪儿那么容易过去啊。”
郝西西无意间的一句话,让她如坠冰窟。
对啊。
哪儿那么容易过去啊。
那些糟糕的印象,那些歇斯底里的模样。
哪儿那么容易过去啊。
她开始回忆那天,见证过她极度歇斯底里样子的陈斯新是什么样的表情。
可是,什么样的表情来着?她为什么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了呢?
她开始想,会不会,未来的某一天,陈斯新会用一个极度鄙夷的表情,嘲笑她曾被众人所不屑。
她开始想,会不会,未来的某一天,陈斯新会用她最过意不去的过往,蛇打七寸一般精准地伤害她。
她没有答案。
而且很快,她陷入了极度的自我厌弃。
无法消解。
忽然间,眼泪就浮在眼眶。
辛亚默默地蜷起手指。
她真的太讨厌这个怯懦的自己。
太讨厌了。
转眼间就到了柳福约定的那一天,临行前,洪素还在犹豫:“要不然这件事告诉铭总吧,不然告诉白总也行。”
“不用了。”辛亚脸上没什么表情,“徐铭和徐白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我的事,就由我自己来处理吧。”
洪素见她下定决心,便没再说什么。
金碧辉煌的商务会所,辛亚鲜少来这样的地方。
自她父母去世以后,她性情大变,几乎刻意回避了所有能回避的社交活动。偶有这种避不开的时刻,她也总觉得自己与外界格格不入。
比如现在。
布置的相当有格调的西餐厅,她却连刀叉怎么摆放的礼仪都忘得七七八八了。
柳福不知何时已经到了,洪素大步上前去:“不好意思啊,还要柳总等我们。”
“唉,哪儿的话,我只是办完公司的事儿顺道过来,才早来一个小时。哪怪的着你们?你们提前半小时,不晚了,不晚啦!”
寒暄过后,众人入座。
“不知道柳总今天特意找我们来,有什么事情?”洪素坐下后,开门见山地问。
“嗨!”柳福看了眼辛亚,“这不是老了吗,话多。没事儿的时候,就总惦着和相熟的人说说话。洪素老弟,你们不能嫌我磨叨吧。”
“哪儿能呢?”洪素打着哈哈笑说,“再说,您可不老。”
洪素和柳福你一言我一语,相谈甚欢。辛亚瞧着桌上多出来的那套餐具,心里直发慌。
至此,她已经可以确定柳福憋着大招。可她什么都不能做。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果然,正式上餐前,一个男人姗姗来迟。说他迟可能并不十分准确,他只是比约定时间提前五分钟到达,相对其他人晚一些而已。
辛亚看着那个穿的衬衫花花绿绿的熟悉男人,目瞪口呆。
李鳞?
“抱歉各位,我来晚了。”一进门,李鳞就急忙说道。
“不晚不晚。”柳福慈祥地勾手叫他,“小鳞,快过来。来,坐这儿。”
辛亚咽了咽。
柳福口中那个一米八五大高个儿、时髦儿,对女人有耐心的帅小伙儿,就是李鳞?
辛亚无比后悔。早知道这样,她无论如何今天也会想办法不来。
一餐饭食之无味,辛亚紧张兮兮地位于席间。
不论谁提到她,她都寥寥几句,绝不热络。时间久了,柳福看出些门道。
只在最后慨叹一声:“我真挺喜欢小李的。”
李鳞一听,连忙笑着敬了柳福一杯酒:“感谢柳总看重,我敬您。”
柳福临走前,特意招来洪素:“我承认我今天的事儿做的不太厚道。不过她那个男朋友……唉,算了。我以后不管了。”
洪素并未接话,只是陪笑将他送走。
两人身后,李鳞伸了个懒腰,走到辛亚身侧:“好久不见啊,大美女!”
“好久不见。李鳞。”辛亚淡淡笑道。
面对跟自己一样,全程装作不认识的对方,两人默契地同时一笑。
“哎呀今天我可真伤心啊,好歹也是昔日同事,你居然不肯提起你原先就认识我。”李鳞摘下假发,露出里面的粉色头发。
“我可不伤心。”辛亚直白地说,“我早就说过,我不想和你深交。”
“啧啧,还跟以前一样,一点机会都不给人家留。”李鳞傲娇地扭身,“不过这样也好。免得我费时费力,还追不到。你这样对我来讲,太好不过了。怎么,这么晚,送你回家?”
“免了!”辛亚果断拒绝,“我有同事,不劳烦您老人家。”
“还真避之不及啊。”李鳞并未将辛亚的反应放心里去,“行了,你回家吧。哥哥我的夜生活,才刚开始呢。”
说罢,李鳞给了她一个飞吻,完全不是刚才在柳福面前沉着稳重的样子。
“走啦!”挥挥手,利落地离开。
辛亚悠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关总算扛过去了。
“辛亚,原来你们认识啊。”洪素和韩栋梁听到了她和李鳞的对话,待李鳞走后凑上来吃惊地问道。
辛亚解释说:“对,以前同事。不过他也怕麻烦吧,也没提。”
“诶?辛亚?”
辛亚正和洪素他们说着话,一个从他们身边经过的人折返回来。
辛亚闻声看去:“薛娜?”
薛娜惊喜地往还在往会所大门走的温娇喊着:“娇娇!等会儿!看,这是谁!”
辛亚挪了挪地方,往洪素身后望过去。
那个穿着蓝色连衣裙的,可不是温娇吗?
温娇和辛亚都向对方招了招手,薛娜热情地挽起辛亚的胳膊,哀求般地说道:“今天我心情好,包了楼上的游泳池。辛亚,你晚上还有别的事儿吗?没有陪陪我呗,人多热闹。你不来,我身边没什么人,太寂寞了。”
洪素和韩栋梁见状纷纷表示他们要走了,让辛亚随意。
辛亚不太擅长应对薛娜这种特别热情的人:“很晚了,我该回家了。”
“诶?你彻底搬到星城了吗?”薛娜眼睛一转,干脆直接拉着辛亚往会所里面走,“那就更得聚一聚了。上次见你都是去年的事儿了。走走走!他家厨师会做可多好吃的了,我都点给你吃!”
辛亚就被薛娜半拖着重新进了会所。
韩栋梁不禁感慨:“辛亚认识的人可真多啊。”能包下楼上那个游泳池,就相当于包下了整整两层的空间。依照这里的消费规格,那位怕是个纯正的富婆。
洪素一副过来人的模样:“两位小徐总都看重的人,无论男女,无论老少,建议你都不要小看了。”
韩栋梁赞同地深深点头。
坐在泳池边上,辛亚才知道,今晚薛娜和温娇分别要去不同的场合。
温娇那个,好像是严肃的商务局。
而薛娜这个,是个标准的私人聚会。舞池音乐,红酒香槟,到处充斥着随性的味道。
辛亚坐在遮阳伞下,喝了杯加冰的梅子果酒。
早知道薛娜已经组了这么多人,她哪会软了心连家都不回,专门来陪她。
她对薛娜印象不坏,不过经过这一次,她对薛娜口中的“没什么人”有了新的认识,若有下次,绝对不会这么轻易妥协了。
许是知道辛亚来的不情不愿,把这里厨师擅长的十几道菜送到辛亚旁边的桌子上,薛娜就自己去跟朋友玩了,把空间让还给辛亚。
不过大概隔了半个小时左右,在辛亚觉得待得时间已经够久了可以离开打断跟薛娜告别的时候,薛娜却看了眼手机。
“呦,我包好像落在下面沙发上了。”跳舞跳得气都喘不均匀的薛娜合掌拜托她说,“辛亚辛亚,你最好了是不是。我包包在下面,你帮我看一会儿好不好。人多手杂,我怕丢。”
辛亚不太能理解:“那我给你送上来吧。”
“别!”薛娜果断拒绝,她指着另一个跳舞跳得头发都汗湿了的女孩儿,“今天老娘非得跟她分个高下。我就不信,还有谁比老娘会的还多。”
辛亚哭笑不得。这争强好胜的精气神儿她许多年未有过了。如今见别人这样,就跟看到许多年前的自己一样。幼稚且怀念。
“纯黑的,镶了碎钻。就在角上那个沙发上。你别着急,我跟她分出输赢了就马上下去,不会太久。”
“好吧。”辛亚勉强答应下来,“那你快点啊。”
薛娜比了个“OK”的手势,就真的去和人斗舞了。
辛亚绕着外围,行经大半个泳池。扶着扶手来到室内,循着薛娜的嘱咐找到了那张沙发。
一群人围在那儿叽叽喳喳,相当热闹。
辛亚的情绪不自觉地紧绷起来,她并不想和薛娜的这群朋友有太多的接触和交流。
她一个劲儿地通过缝隙寻找薛娜说的那个手包,可她却透过众人看到了熟悉的面孔。
陈斯新。
辛亚很难说清自己的感想,也分不出薛娜这个安排是有意还是无意。
不过她既然已经答应了薛娜,就硬着头皮绕到陈斯新身后,寄希望于不引起他们的注意,还能拿到薛娜的包。
围在陈斯新身边的人不住的起哄:“嘿!你个陈斯新,哥哥的酒都敢不喝了是吧。”
另一个人扬声笑说:“得了吧,喝点酒就上头。你新哥喝酒什么时候要看你的脸色了。”
“哈哈哈,有道理。不过我说陈斯新,你可好久没和我们联系了。怎么,家业大了,现在看不上我们这些老兄弟了。”
陈斯新终于开口:“烦不烦?有事说事儿,没事一边儿去。”
众人嘻嘻哈哈的,哄然笑开:“你们看,我就说吧。咱们新哥还是那个臭脾气。惹不得呢!”
“切!”一个略有含糊的声音突然响起,“也就跟咱们这么横吧,在他爸面前还不是屁都不敢放一个。”
一席话,瞬时冷场。
“哎呀来个人快带他去那边歇会儿,醒醒酒。这破嘴,喝点酒就瞎叨叨。新哥,别放心上,他胡说八道呢。”其余的人纷纷打圆场,怕陈斯新生起气来闹场子。
陈斯新对着那个正要被拉走的男人清晰地骂了句:“滚”。
被骂的人满脸通红,他不服气地要折返回来,撸起袖子好像要动手。
一个憨厚且有磁性的声音却不合时宜地插入到即将发生的冲突中。
“美女,你在够这个包吗?”
至少有一半人的目光都因为这句问话而转移,辛亚尴尬的笑僵在嘴角:“对,薛娜让我来帮她取包。”
陈斯新骤然回头,死死地盯着明显躲着他视角行动的辛亚。
“你们聊,我先上去了。”辛亚躲避了陈斯新的目光,原地停留几秒后,仍是选择离开。
辛亚刚走出去几步,就听身后有人惊呼:“诶?新哥。刚来怎么还走了呢?我还没跟你喝够呢!”
辛亚捏着包的手紧了又紧。她痛恨曾经那么勇敢的自己,怎么就变成了一个胆小鬼。
薛娜拿了包,往她身后看了好几次。几经确认后,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你就这么回来了?”
“嗯。下面人多,我寻思给你拿过来吧。我可以在这边等。”
薛娜伸手就在辛亚脑门儿上弹了一下:“你似不似撒,你似不似撒!”
薛娜指着出口方向把话挑明:“辛亚啊,陈斯新是我在遇见你后才请来的。他不是最开始就要来的。但是他来了,你说他为什么来啊!”
辛亚震惊地消化着薛娜的话。
薛娜看不下眼,推了她一把:“还愣着干什么啊,去啊。你倒是快去啊!”
辛亚被推了一把,好像瞬间就有了力量。她从疾步到小跑,匆匆回到那个角落。
一堆人挤在一起打扑克,还是那么热闹,可陈斯新却不见了。
刚才给她递过手包的那个男人见她过来,主动问道:“美女,又过来拿什么啊?”
辛亚急忙问说:“陈斯新呢?”
男人先是一愣,随即洞悉般地说道:“刚走不久。”
辛亚心里一凉。
他真的走了。
她又错过了。
辛亚酸了眼眶,回到泳池边缘。
薛娜眼神好得很,见辛亚一个人回来,落寞异常,便知道她的好心落了个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