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推着雨涓在庭院里的小道上散步,心事重重的,半天都没有说一句话。投足间有些停顿,不知下一步该转往哪个方向。
她的心情影响到坐在轮椅上的雨涓,那些细微的情绪变化悄然遗漏,被敏感的雨涓全数捕捉。
她心疼邬朵朵,但她不能让自己跟着邬朵朵一起陷入她的悲观中。越是这种时候,她越需要理智,越要设计机会带着她突破阻碍。
“妈妈有一个愿望,就是在有生之年能看到你和所爱的人生活在一起,并且得到所有人的祝福。”
“妈妈,这很难,”邬朵朵推着她漫步在庭院里,“我可能没有办法再爱上其他人了。”
邬朵朵忽然眼睛酸涩,眼泪便滑下脸颊。
雨涓沉默几秒,往通向后院的方向看去,“妈妈想下滨江溜一圈。”
邬朵朵闻言调转方向,同时叫跟在一旁的护工回去拿一条披巾,然后带着雨涓先行向后院推去。
“这次要求你陪妈妈回舒家,你不会怪妈妈吧?”雨涓说这话时一点都没有自责的意思。
其实她是故意叫邬朵朵陪她回国,好制造跟凌骁复合的可能。她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急于在有生之年完成这个心愿。
她的这个心思邬朵朵是不知道的,除了杜梦盈知道她为什么非要拖着残破的躯体回国,别的人都以为她是要落叶归根。
“妈妈,我从来没这么想过。相反,回来之后我的想法发生了巨大的转变,不再像以前那样逼自己封闭在狭隘的世界里,因而走不出逃避现实的怪圈。”
“以前的我,太过幼稚。”
邬朵朵绕过亭子,正想往下滨江的大门走去,便看到滨江下面的小广场上,凌骁正背对着她们站在护栏前,望向江面。
虽然只是背影,但邬朵朵能感觉到,他深深的孤寂,和压抑。
她一直觉得他内心很坚硬,从未想过,他脆弱起来会是哪般的不堪一击。
现在的他,给她的感觉就是,他不会同意她再次离开这里。而她暂时也不可能离开随贺纤宁出国,她已经答应过她妈妈,在她剩余的时间里,陪她一起在此度过。
邬朵朵止步不前,停在原地。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想狠狠拒绝他,让他死心,随着流逝的时间慢慢磨灭掉两人之间的爱情,但她自己却放不下。
……
“朵朵?”
雨涓连唤两声,邬朵朵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视线还停在滨江下面凌骁的身上。只是此时,他是面对她而不是背对她,他正与她远远相视。
她拉回视线,看到护工前去开门,她及忙制止护工。
而此时,凌骁正从滨江公园的广场上来,已经走上浅水湾别墅的台阶,那视线还投在她脸上,隐蔽之下浮动着极力克制的焦虑不安。
邬朵朵下意识松开轮椅的推手。她想逃避,躲回客厅里。
雨涓敏感的捕捉到她的想法,再看已经来到大门边上的凌骁,她淡然的对邬朵朵说道,“逃避解决不了问题,不如去跟他说清楚。”
雨涓说完,便让护工把她推回客厅里,给邬朵朵跟凌骁独处的机会。
想退缩的邬朵朵犹豫了下,还是朝凌骁走去,在大门前停步,但是却没有开门给凌骁进来。
凌骁看出她的想法,眼里划过明显的受伤。“开门,好吗?”
邬朵朵摇摇头,突然说不出半句话,因为她看到他的眼周有些淡淡的红肿,像是哭过那般,她突然感到撕心的痛。
她微启嘴唇,话语僵在嘴里,一个字也吐不出,呆立在庭院的大门内,透过镂空的铁艺往大门外看着他,极力忍住开门的冲动。
门外的他面容憔悴,眼底缠着丝丝痛楚。早上醒来时难得表露的愉悦,早就被那眼里的过分湿润冲刷得毫无痕迹,“朵朵,告诉我,我该怎么做你才肯回到我身边?”
“以现在的情况,我没办法跟你在一起。”
“先开门让我进去,可以吗?”他从镂空的铁艺伸手进去,想要触碰她的脸,抚摸她受伤的心。他想拥她入怀里,但他什么也做不了。
他不相信她能那么干脆的放下,至少她现在的眼神就在回避他,她在强迫自己做这个决定。她的本意是希望能跟他在一起。
邬朵朵摇头,退后一点,避开他触碰到脸颊的指腹,双手也背到腰后去。
凌骁蹙眉,微启的唇缓缓闭紧,喉结滚动了下,艰难的咽下口水,伫立于门外静静的看着她。对于她的退缩反应虽然有过心理准备,但此时还是不受控制的失落。
“朵朵,开门,”凌骁凝视她的眼睛,声音低哑干涩。
邬朵朵垂下眼皮,根本不敢跟他对视,后背的双手紧张的绞在一起。
她认为,就算现在在一起,可等他恢复记忆之后呢?他应该就不会那么坚定跟她在一起了吧。与其纠缠下去再次受伤,不如切断本就不可能的念想。
“你回去吧,我想冷静一段时间。关于我们两个的问题,我想并没有什么好的解决方法。”
凌骁知道她已经做了决定放弃他的打算,在“冷静期”里让彼此的感情淡却。可是他没有分手的打算,他想跟她复婚,往后余生两个人能生活在一起。
可是不等他说什么,邬朵朵已经转身走开,而他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只是静默站在门外,隔着镂空的铁艺栅栏门看着她走回客厅里去。
这样的结果他虽然能料到,但是当她身影消失在客厅门口时,还是打击了他一下,也因此,心情更难受。
——
他离开浅水湾后,直接去狂欢俱乐部,一个人坐在吧台里的高脚椅子上,对着处处透着玻璃质感装饰的待客区陷入沉思。
那些透明的酒杯,那些彩色的液体折射投过来的光不但刺痛他的眼睛,也刺痛他的心。
嘈杂的谈话声,和轻快的音乐,旁边调酒师放下杯子时杯底敲到吧台的声音,还有杯壁相撞齐欢共饮的欢笑声,这些声音似乎全都是在嘲笑他的不可得,嘲笑他逝去的原本可以很美好的爱情。
他该死的羡慕极了那些可以平凡相守的恋人,羡慕那些早上醒来就可以拥抱爱人的夫妻,他羡慕那些修成正果得以组建自己小家的人。
他觉得自己现在的处境正是妻离子散,内心是支离破碎,如果邬朵朵最终离开他,那么他的整个世界就会跟着分崩离析。
他捏着一杯哈密瓜,喝一口之后,左胳膊撑在台面上屈指支着额头,连酒醉的心情都没有。
往日的兄弟和好友自从崩关系后,也已经几年没聚过,四人小群已经沉到最底,四年来没有谁主动往小群里发进一条消息。
心麻的凌骁打开微信,在上百个合作群的最底部把四人小群找出来,重新置顶,往群里发了一条消息,略显沮丧,[过来喝酒。]消息发出去十几分钟后,最先回复的是连承炫,他只打了个感叹号上来。
萧泽有点激动,像是看到可俢复友谊裂痕的曙光,说,[陪太太共进晚餐,晚点找你。]只有霍彦没有回应。
但是最先到的是他。
凌骁叫服务员给他上了一杯葡萄酒,自己则往杯子里加满哈密瓜果汁。
“朵朵爱惨了你。”半晌,霍彦打破两人间的沉默。
凌骁的心莫名撕裂了下,烦躁的端起哈密瓜果汁喝起来,突然觉得自己不配拥有她。
“这四年来,她大概每天都在想你。从认识你那天起,她对你的爱从来就没有停止过。”
霍彦喝着葡萄酒,像平时聊天那样,跟凌骁说一些邬朵朵出国后的情况,“这四年来,她虽然没有接你的电话,但是你所有的未接来电都存在她的手机通讯录里,一条记录也没删掉。那部手机,她用了四年不舍得换,我想是因为手机里存了有关你的大量信息。”
“她包里有一瓶过期的香水,留了四年。虽然我不知道留下它的意义,但我想对她来说应该是重要的。”
听到这,凌骁不禁抬起低垂的下巴。
那是他失忆前用的,因为她不在身边的日子,他靠她用的香水勉强入睡,恶梦惊醒用它缓解痛苦。这些他在接近婚礼的某个晚上,因为动情,缠绵后跟她诉说过。
也许她以为他对她只是控制欲和占有欲,但是他想说,以前是他不懂得表达爱,过于害怕失去她才用错方式而已。
“我没有资格请求她的原谅,特别是在生养洛棋和宝儿这件事上,这会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
只可惜没有重来的机会,未来也不敢奢求。
“当年我劝过她跟你复婚,似乎她有在考虑,可是后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突然跟我说要离开,”霍彦对此事还存在疑惑。
对于这件事,凌骁是知道的。她怀孕了,考虑过跟他复婚,但被他妈妈赶在前面知道她怀孕,所以提前找到她,要求她跟他断清关系。
不难分析,给到他妈妈这些信息的人是舒悠柔。
“凌骁,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就当年那个事件,是有人在背后故意调换不合格建材,对舒爷爷执行报复才出的事故。如果你需要,我回去后把查到的资料发给你,只是对方隐藏得很好,我跟舒爷爷还没有找出幕后主谋。”
“没必要给他洗白,他做过什么事,他自己最清楚。”
“我不是要给舒爷爷洗白,我当初帮他查的初衷是化解你跟他的仇恨,让朵朵可以回到你身边。”
“霍彦,你别跟我说你还没放下朵朵。”凌骁烦躁更甚,将果汁换成酒。
霍彦皱眉,“我结婚了。”
“这不妨碍你心里还有朵朵。”凌骁语气虽平静,但是底下压着的过激还是很明显。
“我以为你最了解我,我不是一个能在冲动之下跟女人结婚的人,”霍彦很苦恼,“我承认喜欢过朵朵,但在很早以前就掐灭了,大概就是在我家打台球那次,她对你扔球杆后的眼神,是爱比恨深。”
“还有骑射馆里当着你的面逼我吻她那次。在那之前,她突然跟我说你吻她,其实我是相信的。你那天的表现太反常了,冲动得很明显。”
回忆过去,凌骁还记得很清楚当时心里翻滚的醋意。
霍彦手里的杯底轻碰一下凌骁手边的杯壁,闷下一口酒,“周铭跟我说你已经想起以前的事了。”
凌骁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我是已经恢复所有记忆,但是我不敢跟她承认,我怕她想起以前的事后会讨厌我。”
两人不约而同举杯相碰,喝着酒。
连承炫过来时,他们是往醺状态。他拉开椅子坐在霍彦旁边,朝吧台里的凌骁随性瞥一眼,再给自己倒酒。
然后跟霍彦碰杯,语气很酸,“想不到你这么生猛,比凌骁还早结婚。话说你恢复记忆了没?要不要我出手帮忙?”
“我比你好不了多少,不用这么酸。”
从扯开关系到目前为止,封笙一次都不肯见他,他想不起两人之间的事,但是总觉得有一根弦拉扯着他,令他越来越担心她会因此变回自闭。
失忆时喜欢她喜欢到跟她结婚的地步,恢复记忆后却忘记她扔下她一个人在国外跑回来,这大概是他一直以来做出的最不可原谅的事。
连承炫苦涩一笑。霍彦说对了,他就是酸,酸霍彦可以和喜欢的人结婚,哪怕霍彦不一定追得回来他的女人,但他就是酸。
这时,凌骁突然插话,对连承炫说道,“贺纤宁似乎又准备要出国了。”
连承炫看凌骁,然后再看向霍彦,一张冰冷的脸上僵着危险。
霍彦眉心一陷,连忙解释,“不是去我那里住。”
打死他都不敢再帮这种忙了,之前凌骁跟连承炫找人时,他就经常日夜睡不好觉。
“你们两个可真够狠心的,就那么想逼着我做出绝交的事来吗?”
连承炫随便一想都要崩溃,他找了整整六年,没想到人就在他最好的兄弟的眼皮子底下,而他们竟然都不告诉他。
他握着的拳头击在吧台上,之后,试图以酒解愁怨。
他们三个在狂欢俱乐部聊了一整晚,萧泽因为要陪舒悠柔,临近十二点才过来。
此时,霍彦和连承炫已经上顶楼专属的客房去休息,只有凌骁还在吧台前调酒等他的到来。
第73章 ⑦③
萧泽临近十二点来到狂欢俱乐部,在吧台前就坐,跟凌骁面对面。
他一坐上椅子便先掏出一盒扁长的细烟,抽出一根给凌骁递去。凌骁推掉,往他酒杯里盛酒。
他滑下打火机,侧过一边去给自己点着了一支烟,似有若无轻吸一口,将细支烟叼在嘴角,烟头微微往上翘。
“怎么抽起烟来了?”
萧泽勾来一旁洁白的烟灰缸,低下视线弹掉一截烟灰,细支烟只剩一小截。“悠柔快生了,紧张。”
凌骁将盛了三分满的红酒推过去给他,掀起眼皮,“你运气真好。”
他就不曾有初为人父的紧张感,他有的只是挟裹着遗憾与疼痛的自责,连那一点偶尔冒尖的幸福感他都没有勇气去感受,因为那正是邬朵朵最痛苦的时刻。
他低下头,捏起酒杯品起手中这杯孤败的眼泪,眼底尽是隐藏起来的思虑。
萧泽深吸一口,香烟看似就要烧到他的嘴巴,烟灰很长近乎断落,而他还一直吸气猛吸。
那点火红的烟头烫得他的暗纹指环微微发热,他才松嘴。指尖上的烟已经抽尽,他垂下手来伸到烟灰缸上,捏起一杯红酒浇灭烟支。
红酒入口,他再次厚脸皮向凌骁提议,“要跟我和解吗?”
“因为你违反我们之间定下的游戏规则,间接导致了我今天的困境,我拿什么理由接受跟你和解。”
“这一点我向你道歉,”面对凌骁冰冷刺骨的眼神,萧泽被压迫到,但他古铜肌内里的眼睛很快变得晶白雪亮,“凌骁,我们来做一笔交易吧。”
交易的成功,又意味着合作的开始,也表示凌骁一定程度上愿意跟他和解,所以他要争取。
凌骁轻轻挑起眉眼,注视他,估量着他强烈的求生欲。
算是同意,萧泽开始破局,“凌骁,你被人利用了整整十四年。”
凌骁云淡风轻,捏着酒杯轻晃一圈,“省略废话,说重点。”
“你被周总那帮老家伙给骗了。”萧泽抽出一支烟,又抽起来,“他们三人从沃天出来后收购了一家建材公司,公司前身是当年的鑫友,现称联盛……”
萧泽说道鑫友的时候,凌骁已经猜到后面要说的内情了,脸色也愈发的僵凝。
“他们三个跟鲜味商城的塌陷有关?”
“对,当年的鑫友,其实就是他们在操控。至于他们为什么那么做,其实是为了报复舒广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