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冰——桃籽儿
时间:2022-04-29 07:28:13

  ……可是没有。
  他不在。
  她默默垂下了眼睛,笑容越发浅了。
 
 
第152章 枪声   一眼就能勾得人为他生为他死
  那晚的宴会真是热闹非凡。
  宋仲亭倒还好说, 朱碣润此前却是从未跟巡阅使将军打过照面的,如今两边总算相□□过头、也不知未来能否一切顺遂——朱将军今年三十有八了,可不再是不知深浅的毛头小子, 即便上头有段总理庇护、眼下对着徐中将也是客客气气, 令人称不出他内里的斤两。
  看客们掺合不进将军们之间的大事, 自然也就只有隔岸观火, 趁着今夜能多结识几位显贵便罢,唯独高家人因进门时被白小姐劈头盖脸嘲讽了一通而变得乏人问津, 整场下来只能眼巴巴看着别人交际、自己根本插不上嘴。
  这等窘境不单让高立明尴尬窘迫,同时也让他父亲高勋跟着上了火,人还在场面上呢就把儿子拉到了一旁训斥,说他把家丑闹到了外面、大大损毁了家族的声誉。
  高立明也没法子反驳, 挨完训斥后便只好独自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越喝心火越旺、越喝怒气越浓,等到宴会散场时几乎已是怒发冲冠火冒三丈, 一出官邸大门离开了众人的视线他便忍不住发起了脾气, 很狠一把拽住了妻子瘦弱纤细的手腕、几乎是毫不怜惜地将她拖进了车里!
  他父亲高勋也看见了这刺眼的一幕,可却并未试图上前制止, 大概他也觉得自己这位儿媳今天丢了家族的颜面、应当吃一顿教训好好长长记性, 于是只沉默地坐上了另一辆轿车,满脸不豫地在夜色中匆匆而去。
  而高立明已经开始发疯了。
  在来的路上他尚且还能顾忌着前座的司机不对自己的妻子出言不逊,如今就原形毕露凶相尽显,一关车门便狠狠一拳砸在车座上, 沉沉的一声闷响让人心惊胆战。
  “薛静慈,你是疯了么?”
  他的声音大极了。
  “你在做什么?把家里的事说给外人听?撺掇你的朋友来给你撑腰?”
  “我打你?哈!我看我还是下手太轻、没让你醒过神!”
  “那些人知道你是什么货色吗?在婚前把嫁妆给了别的男人!还不让自己的丈夫碰!”
  “他们知道吗!”
  暴虐的怒吼充斥在封闭的车厢内,让坐在前面开车的司机先生都感到不安了,犹犹豫豫地叫了一声“先生”, 结果却只招来一声更愤怒的命令:“开你的车!”
  司机被吓得一激灵、差点没把住方向盘,车子在深夜的街道上打了个晃、险些要撞上一旁的路灯;他于是也不敢再说话了,只好装聋作哑地继续开车,告诫自己别再多管闲事。
  “你说话呀!在朋友面前你不是很能说吗!”
  高立明放肆地逼迫着,薛静慈已经颤抖地缩到了后座的角落,却依然躲不开对方的步步进犯;她觉得喘不过气,胸腔里似乎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同时她的眼前也变得有些模糊、似乎已经感到眩晕。
  她很难受、想去看医生,但显然发疯的男人不会有这样的好心,他还在聒噪地吵着,一遍一遍地逼她“说话”,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却以为沉默是她对他的挑衅,于是怒火烧得更高,伸手一把狠狠揪住了她的头发。
  “我让你说话——!”
  剧烈的疼痛从头顶传来,她感觉自己的几缕头发已经被连根揪掉了,喉间的腥气让她觉得压抑、而这封闭的环境却又让她感到绝望——她真想逃啊,却不知道该逃到哪里去,甚至不知道该怎么逃。
  就像她的一生……
  想逃离疾病,想逃离父亲,想逃离婚姻……每走一步面前就出现新的牢笼,她是再软弱不过的人,没本事从里面逃出去,只能一次一次被拖拽着陷入更糟糕的境遇,变得越来越不幸。
  此刻她又能指望谁呢?
  指望发疯的男人恢复理智、凭空生出一点对她的怜悯心?还是指望前面的司机先生能看不下去、违背他雇主的意愿阻止他施暴?
  都不可能。
  她是孤独的,所以活该忍耐这一切凌丨辱和暴行——这又有什么呢?不就是她一生苟且的常态?她早就已经习惯了。
  她连哭都不会哭的,一个软弱到头的人能控制的只有自己的眼泪,她会小心地把它藏起来,自欺欺人地将它当作对这个充满恶意的世界最后的反抗,尽管它是那么空洞无力,却依然能在她心里撑起一片残破的瓦砾,让她蜷缩其中躲避风雨。
  面前的男人揪住她头发的力道变得更大、似乎也渴望看到她求饶,她偏偏不,就以弱小的样子与他对峙,他于是生气地扬起手来打她、揪着她的头发把她的头往玻璃上撞,她剧烈地喘着粗气、又不停地咳嗽,眼前已是一片光怪陆离,不知道是看到了车窗外的霓虹还是看到了所谓天国的大门。
  “砰——”
  车内忽然发出一声闷响,是高立明因车子忽而的颠簸摇摆而将手臂撞在了另一侧的车门上,他勃然大怒,质问前面的司机:“你是怎么开车的!想死吗!”
  那司机还没来得及回答,车后便传来了一阵刺耳的喇叭声,与此同时刺目的白光一闪一闪,似乎是后面的那辆黑色轿车在试图逼停他们。
  “少爷,”司机已经慌了神,“您看这……”
  高立明也不知道自己这是碰上了什么事,只是下意识地觉得不能停车——他虽然出身显赫,但家族的根基都在北京,倘若真跟沪上的地头蛇纠缠起来多半是讨不了好,于是便大声对司机下令:“开快些!甩掉他们!”
  司机得了令,立刻狠狠一脚油门窜了出去,哪料身后那辆车同样开得更快、不仅死死咬住了他们的尾巴,而且眼看着就要追上来了!
  真是……真是不要命了!
  高立明着了急、也顾不上再打身边的女人,只一个劲儿催促司机加速,薛静慈气息混乱地斜靠在车门上,下一刻忽而听到一阵刺耳的刹车声,一股巨大的冲力让她险些跌下座位,等回过神来的时候车子已经停了。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眼前的光影重重叠叠乱成一团,混乱间忽然看到高立明那一侧的车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一个模糊的人影站在外面、黑夜里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能看到一根被点燃的香烟明明灭灭。
  “下车。”
  冷冷清清的两个字,明明并不凶戾、比萦绕在他指尖的烟雾还淡漠,却像跟尖针一样猛地刺上她的心,疼得她一下子流出眼泪了。
  “你是什么人?敢拦我的车?”高立明却还在色厉内荏地叫嚣,“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对方却似乎根本懒得跟他废话,夹着烟的手指轻轻动了动,身后立刻便出现了几个一身黑衣的男人,二话不说便将还在吵闹的高立明从车里揪了出去,“砰”的一声又将人扔在了地上,让他那体面的西装立刻沾满了街道的灰尘与泥土。
  叫嚣声立刻消失了,薛静慈坐在车里、只听到高立明在懦弱可笑地求饶,与片刻前那异常雄武打人的架势大相径庭;下一刻站在车门外的人便弯下腰朝车里看了进来,漂亮的狐狸眼依然华美迷人,如同淬着这世上最致命的毒药,一眼就能勾得人为他生为他死。
  映着朦胧的霓虹他也同样看清了她,凌乱的头发和挂着泪痕的脸颊清清楚楚地告诉了他她刚才的遭际,下一刻他忽而变得异常阴鸷,而那是一种原本不该出现在二少爷脸上的神采。
  他回过身关上车门,在一望无际的黑夜里狠狠一脚踩在高立明的肩上,立刻引得对方尖声呼痛。
  他连眼神都没动上一动,似乎早已习惯了别人像这样对他求饶,力道立刻变得更狠,声音也像结了冰,在问:“你打她了?”
  高立明却顾不上回答这个问题,只是一个劲儿地呼痛、求饶,这耗尽了二少爷的耐心,又是一脚踹在他脸上,声音猛地变大,质问:“我问你是不是打她了!”
  他身后那几个黑衣男子见状面面相觑、都知道二爷动了真火今夜恐怕不会善了,于是一个控住前排想开车逃跑的司机,另几个又四下看着街道各处、提防巡捕房的人来坏事。
  而直到此刻高立明才意识到眼前这个男人是为了自己的妻子而来,生死未知的恐惧、被人羞辱的愤怒、酒后上头的冲动同时裹挟了他,他躺在地上看着眼前这个把自己踩在脚下的男人,脑子里忽然便闪过了一个念头。
  “是你?”
  “你就是那个拿走她嫁妆的奸夫?”
  “卑鄙下流的姘头!有什么资格管我和她的事!”
  “她是我的妻子!我想怎么对她就怎么对她!她就是残了、死了也是我高家的人,跟旁人有什么关系!”
  “我告诉你!我……”
  疯狂的嘶吼忽然中断,高立明的喉咙就像忽然被人掐住了,只因面前的男人忽然掏出了一把枪,黑洞洞的枪口就那样笔直地指着他的脑袋,“啪嗒”一声子弹上膛,明明是那么微弱的声音,在这片寂静深邃的黑夜里却仿佛震耳欲聋。
  “你不配提她,”男人的声音沉静极了,听不出一丝暴躁的火气,可其中冰冷的杀意却真到不能再真,“还是去死吧。”
  “死”。
  多么要命的语词,像是顽劣的少年在打闹时才会说出口的玩笑,可眼下没人会怀疑他的话,冰凉的月色倒映出了男人眼底的冷酷,他的手指已经扣住了板机,开枪的动作明明很快,可在临死前的高立明眼中却又显得那么那么缓慢——
  “砰——”
  一声枪响划破了宁静的夜色。
 
 
第153章 求婚   “……我有什么好。”
  硝烟的气味弥漫在深夜的街道, 刺耳的枪响渐渐消散,世界恢复成一片死寂。
  ——一双手,一双瘦削到筋骨分明的手握住了男人手中冰冷的枪械, 片刻前用力的一推, 使那颗子弹飞入了漆黑无边的夜。
  ……是薛小姐的手。
  “你拦我?”
  白清远开了口, 而在这之前他更先一步揽住了摇摇欲坠的女人, 声音依然不是不浓不淡的,只是没那么冷清了。
  高立明早已被刚才的一枪吓得浑身瘫软, 正萎顿在地上大声喘着粗气,薛静慈垂着眼睛淡淡看了他一眼,心里觉得无趣得紧,只说:“……放他走吧。”
  听上去疲惫极了。
  他低着头紧紧盯着她的脸, 那里正留着一个红肿的巴掌印,他的眼神变得更晦暗,声音也更低, 说:“他打你。”
  她真的很累了, 不想再纠缠这些事,也不想继续留在这里看到身边的男人再次开枪, 只希望一切都结束, 然后继续过死水一样的日子。
  “我有些不舒服……”她很无力地说,“……想看医生。”
  这是最有用的话、可以立刻换来他的妥协,二爷毕竟也是二少爷,还没忘记过去的风流和周到, 只要他愿意总能把人照顾得妥妥帖帖——就譬如此刻,他一听她说难受便不再执意跟高立明纠缠了,只是一边搂住她往他的车上走一边吩咐手下的人去找水野医生。
  “那他……”其中一个穿黑衣服的男人看着躺在地上呻丨吟的高立明问。
  白清远没说话,只给对方递了个眼神, 薛小姐的心于是又不安起来,忍不住伸手扯住了他的衣襟,劝:“你别……”
  “我有数,”他轻轻拍着她的肩,语气像在安慰人,“没事。”
  说着已经帮她打开了轿车的门,面容一半出现在霓虹的光晕里,一半又隐没在无边的暗影中。
  她盯着他看了半晌,最后叹了口气,还是上了车。
  他没再让其他人上车,只有他跟她,他正亲自做她的司机。
  车开得很快,有悖于他一贯散漫浪荡的作风,也许是因为急着带她看医生;她看着窗外不熟悉的路,问他:“你要带我去哪里?”
  他答得很快:“白公馆。”
  好像这是理所当然的。
  她抿了抿嘴,耳畔轰隆作响,方才被揪扯的头皮开始火辣辣地疼,尽管她的意识已经有些涣散,可她仍然确信自己不想在此刻见到他的父母。
  “我不去,”她静静地说,“请送我回家。”
  这语气是有些太客气了,而“家”那个字又似乎让开车的男人十分不满。
  “家?”他的语气甚至带了点讽刺,“哪里算家?”
  “那个畜生安顿你的房子?”
  “还是你吃人的娘家?”
  她皱起了眉,心里又感到刺痛,因为她知道他说的都是对的,于是也跟着感到自己无处可去了。
  “我不去白公馆,”她却依然坚持这么说,“如果你不送我回家,就请停车让我下去。”
  薛家的小姐永远温吞有礼,即便在这样的情境下说话依然斯文客气,只可惜语气里的执拗是无可转圜的,他从后视镜里看她,只见她的脸色苍白如纸、眼下正为要去哪里的问题而耗神费力。
  他沉默着,握住方向盘的手紧了又紧,半晌后还是调转车头开向了她婚后居住的那座小洋楼。
  “谢谢。”她的声音从后座传过来。
  他没说话,眼中倒映着长街霓虹。
  水野医生原本是被叫到白公馆的,后来才得到消息说改了地方,等人紧赶慢赶地过去时间已经过了一个小时。
  那时是夜里十二点过五分,薛小姐已经回了二楼的卧室休息,只有二少爷还留在一楼的厅里陪着,室内没有烟味,看来他是难得的收敛起了自己的瘾。
  “上去看看吧,”他亦有些疲惫地对他说,“……仔细些照顾。”
  水野医生点了点头,很快上了二楼,进房间后才知道薛小姐受了外伤,看样子是遭遇了一番很可怖的摧残,脸颊上的掌印已经泛起青紫,黑发掩盖下的头皮亦显出了斑斑血痕。
  他为她处理了外伤,又用药物控制了她的咳嗽,姑且算是稳定了病情,与此同时心里又以为这伤是白先生给留的,出门到一楼时便有些为难地对白清远开了口,委婉地说:“这位小姐的健康状况原本就很不理想,白先生若不想闹出人命……下次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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