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珰传——窥谷忘反
时间:2022-05-01 09:01:15

 
崔负献追逐着那抹靓丽身姿,不由得惊叹研究所内还有都市丽人般的研究员。一开始她只以为是访客,那人从驼色的风衣口袋中掏出通行证,闸门滴得一声,认可了她的身份。
 
波浪卷的长发,随着步履摇曳,姿态动人。红伞将那人面容掩去大半,崔负献看不清,从其摇曳生姿的自信张扬中,推测那人一定是一位明艳美人。
 
美人朝着他们款款走来,眉眼飞扬,笑颜明艳。
 
“李珰,好久不见啊,又回队里啦?”她冲着前面温文尔雅的男人笑着挥手,言语间神情自然,流露出亲近之意。
 
崔负献暗暗落后几步,为两位才子佳人留出空间,同时暗地观察着李珰身边罕见出现的同龄女性。
 
李珰只是礼节性地回礼,笑容浅淡:“你的项目结束了?”
 
二人并肩而立,在走廊的边缘地带笑着攀谈起来。崔负献只得先行上楼,结束看戏心态。
 
张怀乐刚刚从西安出差回来,直奔研究所。
 
她笑着打趣道:“也就只有你有这么大面子,我家都没回,车还停在外面呢。”
 
李珰真诚致歉,觉得是自己催得急了。
 
“这回是我欠你的,动用你的上班时间忙我的项目,改天请你吃饭。”
 
张怀乐惊讶一笑,眼睛不由得瞠圆。开玩笑,李珰是出了名的不浪费个人精力用于社交活动的死古板,两人在研究所结识也有三四年了,这还是李珰第一次开口说请人吃饭。
 
惊讶过后,她不得不低下头,心下将这个信息细细体味,嘴角渐渐挂上一抹娇笑。为了掩饰这抹不自在的表情,她用手指勾着头发,慢慢整理着。
 
李珰社交时间虽是不多,与人打交道通常是正经事正经办,尤其和异性,几乎少有工作外的联络。但这并不意味着在理解人性、体察情绪方面他是迟钝的,相反,他通透敏锐的个性让他总能第一时间识别到对方情感上的微妙变化。所以,他会直截了当地采取行动,将关系推到合适的界线外。
 
张怀乐是研究所公认的美人,不同于大家简朴低调的穿着,她常常打扮亮丽,衣着时尚,同社会上对历史研究学者的刻板印象很不一样。
 
李珰见到她第一面的时候还挺惊艳的。
 
张怀乐从旖旎心思中缓过神,开始小心翼翼地试探:“那,明天晚上如何?”
 
李珰垂眸迎上她探究的眼神:“可以。”
 
张怀乐笑着扬扬手机:“那电话联系。”
 
红伞再次撑开,羊皮靴毫无顾忌地踩在雨水汇集处,鞋底的跟有些高度,完全不必在意这些细末雨水。而红伞,只做烘托气氛之用。
 
李珰在她走出闸门后才收回视线,手机响起提示音,他解锁查看,电子邮箱提醒有一封新的邮件待查。
 
从资料室的北边窗户向下看,崔负献将二人聊天告别的全过程收入眼帘。她其实只是单纯好奇是不是叫“李珰”的人都比较断情绝爱。
 
现在看来,自己的老师并不缺少女人缘,纯粹在于他自身事业心过重。
 
得出一个没什么意义的结论,崔负献回归自己的办公桌,开始思考李珰所说的“好消息”会是什么。
 
下午两点,午休时间结束,雨好像也准点上班,大风裹着雨滴狠狠拍在玻璃上,带着一股席卷一切、势不可挡的气势,叫人胆战心惊。
 
对面的座椅空着,李珰没来,崔负献盯着玻璃放空,耳朵灵敏地工作着,体味风雨交织中的恢弘音律。
 
记忆中将军府的回廊很宽敞,松樟高大,雨水近不了门窗的身。旧时阆苑,只有树木招展、与风雨抗争的婆娑曲调。于是翌日洒扫之时,遍地狼藉,总惹人心烦意乱,戏班里的人常常因为地盘分割不均吵架,但吵架说了哪些话,她却是记不得了。
 
崔负献不敢在众人忙碌的背景下放空太久,认命地再次打开电脑,这次没有检索晋朝史料,进入研究所的数据库开始查阅唐朝最新考古资料。
 
一楼的会议厅,研究所几位专家正听着李珰的临时报告。张怀乐传给他的资料,提取核心内容后被投放到屏幕中央。
 
张副所长坐在正中间,神情凝重,钢笔点在会议桌上,随着他语音作出相应的动作。
 
“那,西安那边给出的结论,已经确认这把青铜钺出土于晋唐朝地质层,而且上面的铭文指向一个史料中查阅不到的人物。”
 
李珰觉得自己的阐述已将逻辑理得十分清楚,他点头回应:“目前那边的研究情况和我们很像,我开始也没留意到,但没想到一本名帖录引出‘李珰’这个人物,现在看来书中记载与出土文物契合,应当可以认定——”
 
李珰在这里停下,喉头滑动,下一秒手指摁下按键,幻灯页旋即切换,画面上是两张图片。左边是出土文物的局部放大图,右边是名帖录纸页的扫描图片。
 
李珰刻意放缓语速,压低声线,红色光点跟随他的回答在画面上形成一个圈。
 
“靖远大将军李珰,是存在的。”
 
话音落,李珰忽然想起那天夜里崔负献说的话,他那时半是安慰地回答说,从情感上,他相信某个人的存在。如今,几条线索在这一时空交汇,拼凑出“李珰”这个人的一抹剪影,不立体形象,像是水面上的月亮,看的见,却没有实体的温度。
 
但他的确存在。科学地存在了。
 
郑译笑了一声:“倒真让你小子查到了。”
 
李珰收回思绪:“运气好。”
 
台下的研究员开始一轮讨论,一个通过考古横空出世的历史人物渐渐有了轮廓。尤其是尚有一个未现世的密室,考古队开始将方向锁定在“李珰”这个人物上。
 
张副所长拍了拍李珰的肩膀:“你去一趟西安,将这把青铜钺的背景资料查清楚。我们现在还不能确定地下室里有什么,若这个‘李珰’真是献武帝时期的重要人物,研究价值不用我多说吧。”
 
李珰从善如流地点点头:“我知道,我会尽快出发。”
 
会议结束后,李珰在会议室多留了一会儿。
 
【抱歉,临时出差,请吃饭的事得推迟了。】
 
李珰面无表情地敲着键盘,安静等待着回信。几乎是消息发送的下一秒,被临时放鸽子的人心情貌似愉悦地回复了好几条。
 
【没关系】
 
【我等你】
 
【路上小心】
 
聊天界面除了刚刚的几条,中间突兀横亘着一条浅底小字,标注着上一次聊天的日期时间。
 
差不多是三个月前,章怀太子墓的现场考古工作进入尾声,他的生活作息有了调整空间,张怀乐第一时间表示了对他的亲切关怀。
 
【你最近有时间了吧,我请你吃饭好不好】
 
下面没有李珰的回复,可能是忙忘记了。
 
资料室的一角,崔负献将下载的资料分门别类拖进文件夹,她的权限只够在研究所配的电脑上浏览,资料拷贝或是打印一类可能导致信息流出研究所的行为权限,得到李珰这个级别才行。
 
崔负献没有注意到李珰已经回来了,她习惯性地望向对面,故而撞上了李珰投给她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
 
虽然这样形容有点不大尊师重道,谁让李珰的表情的确一言难尽呢。那个眼神,有点像捕食者的引诱。
 
她不清楚只一个下午,李珰的气质怎么来了个180度极速大拐弯,正猜测着是否是午间那位偶遇的美人造成影响。
 
李珰总能说出一些猝不及防的重磅消息打乱她的思绪。
 
“你说的靖远大将军的事有眉目了。”他好整以暇地瞧着她,“不过,我们得去西安一趟。”
 
崔负献震惊之下打翻了手边的水杯,还好杯盖习惯性地拧紧。毕竟,他们是在纸堆中谋生存的人。所以,崔负献扶起水杯的动作还算从容。
 
她该多追问些什么,可是很多事情在这一秒都不重要了。
 
“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李珰看着她不算惊喜的表情,忽觉意兴阑珊。
 
“明晚出发,这两天把工作还有学校里的事处理一下,我准你两天假。”
 
沈丹还在外面一周游呢。
 
“老师,那,《将军名帖录》还用得上吗,我打算在出差前送我妈回家。”
 
如果用不上,是不是可以说明,有了其他更为有力的证据。
 
李珰慢条斯理地给出了满意答复:“当然可以,我待会儿领你去取。”
 
崔负献心里涌起一股暖意,原来所谓的好消息便是这个。
 
 
无人敢写帝皇书(14)
 
 
太子母舅、大司农高琦因贪污军饷、渎职欺上被处以绞刑,满门抄斩。
 
这虽是轰动一时的京城大案,倒不足以令某些人流连忘返般关注了整整七年。
 
在某个圈层内,对于这桩案件后深深浅浅的利益纠葛心知肚明,于是隐忍蛰伏,只待一朝得势,一击必中。
 
这是四王针对章怀太子司马烠的联合绞杀。
 
能让淮安四大世家站在同一战线且合作无间的利益并不多,所以昌邦年间,这是陈刘顾张第一次联合共抗皇权。
 
皇帝有意削弱四王实力,将天下十三州尽握己手;章怀太子自十岁步入朝堂、摄理政事,与世家势力抗衡多年。所以高琦死,李珰生。太子只能择其一保之。
 
按理,一命换一命,尘归尘,土归土。偏偏细节处盘根错节,引人流连忘返。
 
比如,李珰何以统率一支秩序井然、作战有素的“流民”军大杀四方。
 
豫州平定,淮水北迎来流民北迁热潮。但北迁条件苛刻,流民需持户籍证明经朝廷核准后才可集体放行。百姓一边不满朝廷政令,以为故意刁难;一边伪造证明希望分得土地安家乐业。
 
很快,淮水北岸爆发乱潮,无法北迁的百姓纷纷宣扬要南渡淮水,攻入淮安,找朝廷讨个说法。
 
朝廷一边安抚,一边派兵镇压,软硬兼施,好歹将流民控制在淮水北岸。不想多年前经由章怀太子荡平的匪患之祸复起,中军校尉顾灵山领一万禁军上山剿匪,陷入流民乱潮之中,孤军无援。淮安城门口一日三道军报,越催越急。
 
流民之乱与匪寇之祸迭起,不仅仅是派何人镇压之事,稍失分寸,淮河北岸数十万百姓或奋起抗争,力渡淮水,届时淮安骚乱,又是一番动荡波折。
 
御花园亭台水榭间,皇帝身后随驾一众朝臣,皆垂头拱手,姿态谦顺。
 
李三思立于圣驾右侧,紧跟圣驾的是大司空沈咏年,白鬓银髯,步履蹒跚;尚书省六曹主事官皆在,抱手缓缓跟随。中书令沈静方为避嫌落在末端,站在李三思之前,神态凝重。
 
战事紧急,皇帝却没有讨论用兵之计,侧身垂问仍是早年间章怀太子已提议过的流民南渡之策。
 
淮安众人知晓将流民强制留置在淮水北岸非长久之计,然朝中重臣对此争论不休,一直未有定论,更不必说有何南渡良策。
 
除靖远军征召流民充任散兵,倒未有其他人对流民有何过问之举了。皇帝在此时机提起南渡之策,便是心底有了定论,只垂问具体方略。
 
度支曹主事官王昭海率先回话:“回禀陛下,流民南渡非一日之功,南方十三州各州安排多少人口、每人分得多少田地,这些都需各州州牧上呈地方情况后一一商榷。”
 
沈静方说话总是温文谦和,即便是朝堂上与人辩论,也侃侃而谈从不红脸。
 
“十三州各地情形六曹皆有记载,一年修订一回。若由朝廷统筹,依各州情形定下纲要,想来也不是难事。”
 
王昭海哑口无言。一众人规矩地跟在帝王身后,讨论暂时搁浅。
 
皇帝毫不避讳问题症结所在,一步一句,每句话分量颇重:“十三州中唯江州、荆州、益州为重,越州虽地远,然地博物广,人口较之稀薄。若这四州择其一牵头为表率,南渡之事则可解。”
 
御花园跟着的都是皇帝心腹,与四王世家分庭抗礼。皇帝点明南渡之事关节所在,便是让他们从这四州中择其一攻破难关,拉拢势力,顺势而为。
 
故而有大臣剖析建言:“江州毗邻淮水,有迁民之便,然刘家素来明哲保身,轻易不入中枢。荆州、益州地大,南迁需溯长江而上,恐有诸多变数。越州地远,地广人稀,如今顾灵山陷于淮水动乱,或是良机。”
 
这便是委婉说明目前容易拉拢的且南迁之事便于操作的只有越州顾家。
 
皇帝顺势抛出军政之急问,语气却毫无焦灼意味,甚至有些笑意。
 
“那依此情势,该派何人襄助中军?”
 
一众大臣眼观鼻鼻观心沉闷得很,皇帝威严之声从前面悠扬而至:“李三思,你说说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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