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珰传——窥谷忘反
时间:2022-05-01 09:01:15

 
崔负献趁机问道:“我们要在那边待很久吗?”
 
李珰耸耸肩:“那倒不是。”
 
崔负献若有所思地点头:“没事,忍一忍就过去了,要实在冷的话,可以买一件。”
 
两个人闲谈着通关,进入候机室。一路上,李珰没有泄露半点关于西安之行的线索,他好像刻意回避着这个话题。崔负献难得几次破罐破摔般单刀直入地询问,李珰一句简单的“到了再说”便把她打发了。
 
西安。
 
崔负献将这个地名在心底一遍遍默念着。
 
她坐在金属长椅上,同李珰隔了一个位子,中间放着他的黑色背包。李珰靠在背椅上闭目养神,头上带着白色耳机。
 
西安,在晋朝为洛平。会有什么东西还能证明“李珰”的存在呢?
 
崔负献一遍遍往前推理线索,脑海中划过一丝灵感,下一瞬就能抓住那个答案的时候,身体被人摇了一下。
 
李珰摘下耳机,好奇地打量她,脸上带着笑意:“会不会觉得无聊?”
 
候机时间过了一个半小时,她表情凝重地呆坐原地,没有交谈,也没有看手机,视线没有固定落点,好像单纯地睁着眼睛发呆。
 
回神后,她又恢复到尊敬师长的乖巧模样。
 
“没有,我只是在想一些事。”
 
“什么事?”
 
崔负献不确定他是真的想知道还是趁机展开话题好打发时间。
 
自己总不能抱怨还不是因为你故作神秘导致我现在绞尽脑汁吗?
 
她没有勇气。
 
同时报复性地给了一个回答,迅速结束话题:“私事。”
 
李珰果然没有继续追问。
 
“我看你不大玩手机,现在的年轻人可都是手机不离身的。”
 
崔负献暗中庆幸自己之前换了手机屏保,冲着李珰礼貌一笑:“还好吧,可能是念这个专业,看手机的时间比较少。”
 
这倒是事实,即便是电子资料,在电脑上看也比较方便。
 
可能是闲暇时间多了,李珰闲聊起来话题还挺丰富的。
 
“你本科专业也念的考古?”
 
“不是,我是后来考研才转的。”
 
李珰了然地点点头,本想继续追问几句,广播里通知预备登机。崔负献飞快起身,两人座位没在一起,她便说自己去趟洗手间后直接上飞机,让自己不用等她了。
 
李珰看着学生匆忙逃窜的背影,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
 
自己也那么可怕吧。
 
 
无人敢写帝皇书(15)
 
 
顾府在城西,门匾上题的是“安定侯”府。
 
这一辈顾家子孙,袭爵的是顾灵山、顾灵泉的伯父顾钟,顾钟胞弟顾铠远赴越州。若非顾钟无子,顾灵山还成不了顾府的嫡长孙,多顶了一个安定侯世子的头衔。
 
马车在安定侯府大门口稳稳停住,驱车的两个少年轻盈地跳下,礼貌地向大门口的侍卫询问:“还请通禀你家主人,右军校尉——”
 
郑云看了一眼头顶上金光璀璨的匾额,心下比较一番,觉得比自家府上略逊一等,故而刻意地加上一句:“淮安侯李珰拜访。”
 
是了,赐下来的金匾题的是大将军府,久而久之,百姓们便忘了或是已不知晓,当年流民军统帅李珰率领二十万大军风光还京,天子亲迎颁召,封靖远大将军,加封淮安侯。此番被贬回京,不过暂免靖远大将军一职,淮安侯的爵位仍然保留。至于将军府的牌匾为何没被撤换,那倒是不得而知了。
 
顾府看门的侍卫见来人打扮甚为随意简陋,也只听过靖远大将军李珰名号,只以为是哪里来的疯子故意撒泼,胡诌些名号还漏了馅,不客气地将二人推到台阶下。
 
李珰今日穿了官服,玄衣上用金线绣着华丽精贵的百兽亮纹,腰间绦带上玉色生翠,未像贵公子般环玉佩或是戴着香囊,两块腰牌金灿灿地悬于腰间,十分贵气。
 
“多年未曾造访倒是忘了规矩,郑云,递了我的腰牌过去,看看顾家相得中哪块?”
 
李珰并未下车,周管家打着帘,恭恭敬敬地递过腰牌,郑云亦是双手捧着接过。
 
“睁大你们的狗眼看清楚!”郑云冲着侍卫冷哼了一声,沈淮七跟在他身后亦是颐指气使,好不嚣张。
 
自家主子可是捏着他家主子的命呢!
 
内庭一阵忙乱,终于一人战战兢兢地撩着袍边大步赶了过来,来不及介绍,先行把两个犯事的侍卫训斥了一遍,而后赔笑着道歉:“大人海量,我家主子有请。”
 
郑云、沈淮七看向身后,马车纹丝未动,李珰不肯下车。
 
“你府中如今是谁当家,你传得是谁的命令。”郑云挺直腰杆,双手交叉负于胸前。
 
管家还算耐着性子好气回答:“安定侯府自然是安定侯顾钟顾大人作主,可惜他现下未在府中,此刻只有二少爷在家,我便是奉他的旨意前来通禀。”
 
空气里响起一声清脆的冷笑。
 
周管家掀起帷帘,李珰躬身出了马车,却是负手站在横木之上,轻蔑地看着门口那人,语气没有不耐烦,与神情十分不衬:“既是顾少郎在家,有些事我还担心他做不了主。不若你代为通禀,说李某有事相商,若他拿不了主意,今日这门,李珰还是不便造访了。”
 
话里话外,无非暗示此事与安定侯世子顾灵山有关。
 
那人听话神色一变,步履匆忙地跑入内庭,身影再次出现之时平稳了许多,领着一人尚算从容地出了府门。
 
顾灵泉今日未施粉黛,瞧着顺眼不少,空气中也没有厚重的脂粉味。
 
“将军拜访,灵泉未能亲迎,礼数不周之处,还请将军海涵。”从容不迫地行了个揖礼,姿态风流,有了些世家公子矜贵高冷的气质。
 
李珰开门见山:“你兄长不久前私自扣押我府内一名婢女,我今日前来讨人,不知你能不能做主。”声音没什么起伏,好像真的只是询问,等着对方拿主意。
 
顾灵泉闻之神色一变,侧过身同管家交耳。那管家连连作揖,脸色苍白,怕是顾灵山瞒着府中众人,一时间都弄不清楚情况如何。
 
两人推拉一阵,李珰等得烦了,打断他们的讨论:“罢了,你既做不了主,我只好呈禀陛下。”
 
顾灵泉态度有所松动,袖摆一挥,姿态骄傲:“我虽不知事实如何,但我兄长光明磊落,断不会行私自扣押之举,定是你府中人冒犯在先。你今日来顾府要人,无非以我兄长之危要挟,手段不算高尚。我且不问前因后果,只作一命换一命,若你不能把我兄长全须全尾平安带回,今日之事我定会去将军府问个明白。”
 
李珰走下马车,一字不发,带着浅笑踏上台阶。
 
“那便多谢了。”李珰回了一礼。
 
晋朝初立之时,圣皇帝陛下感慨前朝苛刑□□,律法繁杂,且民间多有滥杀之举。尤其是贵族世家,私设地牢者蔚然成风。而后命大臣删改修订,宽刑简律成新朝之法,《晋律》中特意明文记载禁止贵族豪门者私设地牢,滥用私刑。
 
顾家的地牢不算大,只有十六间,其中六间关着人,面上刺墨,印着青黑色的“顾”字。是主人家惩治违逆下人的惯见手段,算不得滥用私刑。
 
顾灵泉领着李珰一直向前走,路尽头是一堵石墙,上面挂着各种刑具。拐弯后向右再走上一段,可瞧见一扇厚实的木门,嵌着铜板与铆钉。
 
顾灵泉拿着丝绢帕子掩面,眉头蹙着,眼神示意管家开锁。
 
门刚刚露出一条细缝,直线瞧去,阴暗湿冷的泥地里只能发现脚踝,血迹从小腿一路延展到腰腹,长发凝结成块,糊在胸口前,故而上半身瞧不出是何情况。
 
顾灵泉与管家俱是窥见着李珰的反应,他神色恹恹,倒没什么怒色。不痛快是肯定的,但这毕竟是安定侯府。
 
李珰上前一步走到门边:“我有些话要单独问问她。”
 
顾灵泉会意,纠结着补充了一句:“你快些吧,伯父很快回来,到时候可不是我能做主的。”
 
李珰阖上门,没管门外人的唠叨。他得先确认她是否还活着,以及还能活多久。若是马上就要死的程度,他也懒得费力气同顾家多做周旋。
 
走近了方才发现她手臂上扣着铁环,双手耷拉在胸前,四肢无力瘫软入泥,泥水也是血色,身上几乎衣不蔽体,仅存的布条上全是发臭的泥血污秽。
 
李珰蹲下身,丝毫不管华服受污,手指轻轻挑起结块的长发,刚刚分开些间隙,视线便和一双发亮充血的眸子对上,他笑着收回手。
 
很好,还活着。
 
他的声音发沉:“你应该没说吧,为什么不说。”
 
如果她吐露实情,现在应该已成一堆白骨,他亦是。不知是她聪明、知晓后果惨烈保守了秘密,还是因为性格坚韧不屈、不畏权贵才死咬牙关。
 
猜测划过的一瞬间,李珰很快自我否定了前一种选择。
 
她本身就是自寻死路,何必求生。
 
铁链发出清响,阴影中的人似乎想要直起身子,找个舒服些的支点。稍稍移动,喉咙发出粗糙的呜咽声。
 
李珰解下玄色外袍,将她的身体拢住,然后抱起她血腥的身躯,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自己则盘坐在泥水中,背部抵着背后冰冷的墙。手指再次拨开浓稠的发,一张脸只有一双黑白清晰的眸子看得清,里面浸润着血意,肿得厉害。
 
李珰直言不讳地嘲讽她:“你真蠢。何必为一个死了的人交出性命呢?”
 
她重重咳了几声,以作清嗓。
 
每一个字她说得很慢、很重,仍然混沌不明。
 
“一个人一辈子总得做成一件事吧。”
 
李珰笑得轻蔑,语气更为不屑:“既然如此,咬舌自尽不是更好,这般可怖又是做给谁看。”
 
怀里的人轻轻颤抖着,嘴角流泻出艰难破碎的笑意:“我得让他们不痛快!”
 
这句话倒说得顺畅。
 
“他们是天,我们是泥,你想把天拉下来着实可笑。不过我大发善心给你一条通天之路。”
 
李珰垂头迎上那双眸子,什么情绪都看不见,只被血色充盈得发亮。
 
“我要组建一只新的流民军,身边还缺一个传令官和司鼓,你嗓门大,鼓技好,也算有用。敢不敢?”
 
“我要杀的是太子。”
 
李珰对于此时此刻她还没有放弃幻想滋生出一丝感动。
 
“是,但这是你和他的事。”
 
如这六年一般,他不插手,她也不迁怒己身。
 
“好。”
 
在李珰的充分争取下,郑云和沈淮七进入顾家地牢将负水抬了出来。两个男儿几乎要泪洒顾府,负水瞪着一双血色恫人的眸子盯着他们,二人觉得负水可能伤得没那么严重,脚步轻快地将她送上马车。顾家又单独为李珰安排了一匹马。
 
顾灵泉站在台阶上,与马上之人视线交接。
 
“李珰,我顾灵泉虽看不起你,但顾府上上下下与你无私仇,顾家也断不会行滥杀私刑之举。地牢之中,我予你方便,还望你予我一个承诺。”
 
李珰牵着缰绳,神情松懒,他立于马上,冲顾灵泉轻蔑一笑:“放心,我对世家内府的事不感兴趣。以后你顾家地牢真出了什么事,自有《晋律》作裁,我李珰绝不插手。”
 
将军府没有其他女仆,周管家路过集市的时候临时招收了一个婆子。
 
李珰等到晚间去了东院后苑的一处厢房。
 
门窗皆是死死关着,李珰直接推门而入,屋内啜泣声、交谈声戛然而止,一众人皆是错愕地回头看着他。
 
李珰走到床边微微倾身,身上换了绯袍,视线堪堪在床上扫了一眼,负水全身上下裹着白棉纱布,只能看见七窍。
 
“你好好养伤,下月中旬,中军会有一批新军训练,我会将你安排进去。”
 
负水喝了药,嗓子清脆不少,眼下答话字句清晰:“好。”
 
李珰来此好像只是为了通知她一句话,说完撩起袍子施施然又走了,还自觉阖上门。
 
负水不能见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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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温馨提示:无人敢写帝皇书篇章之后会占大头,大概一个标题下会把一个事件讲全,分为若干小章节
 
 
遣笔作李珰(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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