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混?昨日说的好好的!你一声不吭又跑了!我就该同官家讨一纸婚书,强要了你!”
晏亭柔气得眼眶都红了,她一把抓住赵拾雨腰带,抬手一解!
腰带落在床上时,那叠的整整齐齐的书信也落在了锦被间,“你自己看!”
赵拾雨捡起书信,不过两行字,一目了然,信上书着:“小柔去洛阳,三五日必回。”
他这才发现自己误会小柔了,他醒来发现枕边空空,就以为自己又做错了什么事情,让她气恼了,不辞而别。
他昨夜听见她和六郎说要来洛阳,就想着追上她问一问,缘何如此铁石心肠,又要弃他而去。
本以为至多追到汴京城外,哪知小柔马术好,这一追追出了一百多里地。
他跑的越远,心里越不受控制,只觉得自己多年心意,竟被如此弃之如敝履。
赵拾雨此刻觉得羞愧难当,一则是他误会了小柔;
二则,方才同信笺一起随着腰带解了束缚的,还有他的襦衫,交领已松,露着大半片胸膛,眼下觉得身前一抹凉意。
他把心一横,决定一不做二不休,扑上前去,将人抱在怀里,压在被褥间,动作生猛的很,可嘴上又极乖张,安安静静的说:“小柔,我难受。”
“别装了!我瞧着你好的很。”晏亭柔使劲儿将人掰开,方要下床,又被赵拾雨从身后抱住,“我……错了。我以为你又舍下我了呢。从临川到洪州,到庐州,到开封,我一路追着你,你一路躲着我。
我一直以为我的心意得到你的回应了。可一早我发现你不在时,我整个人都不知所措了,我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小柔她又不要我了……”
晏亭柔被他一抱,心上酸了一半去,听他言辞恳切的这番剖白,眼泪不禁掉了下来,“你不是也不信我?”
赵拾雨明白,这话是针对昨夜他的讨伐,昨夜自己说小柔不信任自己。
可他已检讨了,是自己的错啊。这……他想了想,不是这样的,就说:“不是不信你。是我爱慕你的心从未得到你的回应,我对自己没有信心。我……我心悦于你,默默的喜欢你很多年了,我远比你知晓的,还要喜欢你。我……这样说,你明白么?”
晏亭柔觉得心间最柔软之处被他捏住了似的,酸疼又难受,她哽咽着说:“我以为我回应你了啊。”
赵拾雨将她肩膀扳过来,让两人面对面,他灵台瞬间清明澄澈的很,他知该了该如何处理当下的局面,他一脸认真的说:“我只问你一件事,问完你想去哪里都行。我再不怕你舍下我,你也不必再不信我。”
“你问……”晏亭柔看着他。
“你只可以点头,或者摇头。”
“好……”
赵拾雨垂眸,小心翼翼的问:“你,要不要嫁给我?”
晏亭柔的眼泪似止不住了,她被吓到了,泪如涨潮之水,汹涌而来,“怎么有你这样的人……呜呜呜……”
赵拾雨忙抬起袖口去给她拭泪,“小柔别哭,我,我,我不是要吓你的……”
他以为是自己说的太过随意了,就将三年前同她许的诺言,又字斟句酌的说了一遍:“我先前说,不管什么时候,待你想嫁时,我娶你。那句话从来都作数。如今我问你,我想娶你,你要不要嫁给我?”
只见晏亭柔委屈的点了点头,她才要抬眼看赵拾雨,忽觉眼前一黑,有唇压了过来。
那吻轻轻淡淡,似唇齿在小心呵护着雨后花蕊,他缱绻又缠绵的吻如他细水长流的等待,没有丝毫澎湃汹涌的侵占,却若清辉照拂人间,蒙了一层月华,将她捧在掌心里,含在嘴里。
她是谪仙人间的神女,幼时予了他满是日光的希冀,少时给了他重生一次的勇气。眼下,要应他,做一对天间比翼鸟,地上连理枝。
“小柔,你是答应我了对吧?方才……我没看错吧。”
晏亭柔眼中泪水濛濛,努力的点点头,“嗯,拾哥哥。”
秋雨绵绵,落木翩翩。
此夜无月,此夜无明。可有心人如卿卿二人。
赵拾雨从闻言良那里要来官家手谕递给晏亭柔。晏亭柔哭够了,接过一看,问:“你昨夜为何不给我看?”
“我前日让你等我从宫里回来,我就是去讨这个了。可我想着若是昨日夜里拿出来,显得是我逼迫你。我,我想先把你哄回来。等你心甘情愿嫁给我。”
雨夜寒凉,可晏亭柔心上觉得很暖。青马竹马时,他偷偷的守着她,后来过了许多年,他们之间隔着山山水水的误会,可日月诚不欺我,还肯将错事掀开。她伸手揽上了赵拾雨的背,淡淡的说:“拾哥哥,抱抱我,好不好。”
第51章 鹧鸪天·花不语
商都楼里怀抱的暖和齿间的甜并没有熬过夜,晏亭柔和赵拾雨两人分作两间上房,都有了一场安逸的梦。
翌日两人在楼前作别。
赵拾雨明目张胆的,就要在大庭广众之下,牵着她的手,“此行洛阳,就不能陪你了。”
晏亭柔由着他牵,也不躲,“三五日我定会回开封的。”
“那……那我等你。”赵拾雨轻捏着她软白的手指,解释着:“我要回开封,制置三司条例司颁布了新法,朝堂上新法派和保守派闹得不可开交。官家这几日焦头烂额,都没个能聊天、纾解郁结的人,我需在他身边。”【1】
“制置三司条例司是什么官署?为何我此前从未听过呢?”
“这是年初为了变法特设的官署,是参知政事王安石的笔法,制定户部、度支、盐铁三司的相关条例。
户部掌户籍赋税,度支司管财政收支和粮食漕运,茶、盐、矿冶、商税、河渠及军器则都属盐铁司管辖。
总归,这制置三司条例司对于当下的朝堂也好,百姓也罢,是个兴利除弊,力求富国民强的组织。”赵拾雨想同晏亭柔多待一阵,就特地同她细些说来。
晏亭柔读过很多史书,历来求新变法者众,可善终者寡。春秋时有管仲变法,辅佐齐桓公为春秋五霸之一,战国时有商鞅变法,舌战群儒,立木为信,为秦朝的统一奠定了基础,后有北魏孝文帝整顿吏治、改革官制,使得北魏繁盛三十年。
这些人无一不名垂史册,流芳千古,可当年有多少阻碍,生前身后有多难。
尽管史书记载寥寥,可稗官野史中依旧能寻得只言片语,岂是一个「难」字可说的清楚。
若是从前,她自会以赵拾雨能为官家出一份力而觉得自豪。
可眼下,她忽生得自私了些,活了二十来年,头一遭将自己置于小女子的境地。
她不希望赵拾雨涉险,不希望他陷入权力斗争的旋涡中、改革求新不破不立的风险下,她也不想有任何隐瞒,就问:“自古有说法,祖宗之法不可变,我晓得你们的出发点定是好的,可也要有能进能退的选择,你,可曾想明白过?”
赵拾雨宠溺的看向她,摸了摸她的头,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却问:“青萝印坊的木材毁于火灾,为何不就地采买,而要不远百里前去洛阳,如以远水救近火?”
晏亭柔不解他何出此问,就答:“一来,开封物价高,我若从洛阳调配木材纸墨,加上沿途路运费用,都远远比在开封补买要合适得多。
二来,此次木材是为司天监《地理新书》所备,可终会在高氏书坊、集贤堂、青萝斋三家中选其一,这样的形势下,已没了同行相互帮衬的情分了,眼下三家逐利,相互竞争,我在开封就算使得许多银子,也未必买得到需要用的木材和纸墨。
毕竟青萝印坊与其他两家比,在东京很是势弱,那些经营木材纸墨的大商人,都会顾忌以后长久的发展,不会在这个节骨眼卖给我的。剩下些小规模的商户,就算能备得这许多东西,也定会见势坐地起价。”
晏亭柔从小跟着晏三叔做生意,耳濡目染了不少门道,这几年又亲力亲为,对雕版印刷行业的种种情况和暗地里的往来关系清楚的很,是以她见青萝印坊被烧时,心上就已经定了要去洛阳一趟的计划。
于这样的情况她有准备,也习以为常并默认去洛阳运木料纸墨是她最好且唯一的选择,她甚至不必绕回东京内城去打探,直接从外城西城门直奔洛阳。
赵拾雨明白,这是她多年从商的经验和判断。他脸上是淡如溶溶月的笑,满是赏识又喜欢的很,“曾有左思作《三都赋》致「洛阳纸贵」,今亦有人囤积居奇,操纵物价,不过这人可不是写赋做诗的文人,而是关系盘根错杂的商人。
制置三司条例司增设发运使一职,用以了解东京物需,协调货物不均、防止有人暗地里操纵物价。”
“这样听来,却是好事一桩。”
“嗯,物价稳定下来,不单小柔以后不必为了木材纸墨远走奔波,东京的百姓也不必花更多的钱买人为操纵后不值得的物品。
各路的百姓,也可在与东京往来的生意中不至于受制于大商贾,而能合理的赚取应有的差额。这就是新颁布的均输法。你道是不是利国利民呢?”
晏亭柔听他如此说,赞许的点点头,“拾哥哥懂得好多,确是小柔浅薄了。”
赵拾雨抬手,不舍的轻轻捏了捏晏亭柔的脸,“你这么乖,我都不适应了。”
她嗤的一声笑道:“走吧。”
话音才落,赵拾雨就将她拥入怀里,抱着她背脊,低声在她耳边说了句悄悄话。晏亭柔耳根腾一下红了起来,嗔怒的看了他一眼,忙松开怀抱。
赵拾雨强忍着笑,望向不远处等着他的闻言良和武同,轻颔下颌。
武同眯眼看了一眼小王爷,全然没明白何意,闻言良倒是手快,他心领神会,转身的同时,左手拉着武同耳朵,右手搂着阮六郎肩膀,三人近乎同刻背过身去。
赵拾雨将人扯回怀中,双手捧着晏亭柔的双颊,在她额间碰下一吻,问:“记住了么?”
晏亭柔羞得低头不语,赵拾雨微微弯身,侧着头在她唇上又印了一吻,似在确认,“嗯?”
“记住了……”
两人已将作别的话说尽,仍执手相看,可送君百里终须一别,好在几日又可相见,不是么?
晏亭柔乘着北风,策马扬鞭,沿路秋意正浓,黄木红叶竟丝毫不觉萧条,恍然间似春华绚烂,她一路上耳际都是赵拾雨说的那句:“早些回来,我好下聘。”
洛阳城里的青萝斋分号情况有些复杂,远超过晏亭柔来之前的预估,她忙修书分别给了开封青萝斋的鲁翁和赵拾雨。
给鲁翁的信洋洋洒洒写了几百字,嘱咐鲁翁东京外城青萝印坊修整的事宜、她在洛阳筹谋木材纸墨等事宜。
而予赵拾雨那封寥寥数笔,只说要晚上几日,大抵在秋社日左右能到开封。
谁曾想洛阳秋雨连下了几场,将正经事都耽搁了许多,回城的路上也不顺遂,好似她越是着急赶路,遇到的障碍和拦路妖就越多似的。一转眼,到了八月初。
秋社日是祭祀土地神的日子,是立秋后的第五个戊日。晏亭柔入了的东京城时,恍如隔世,她觉得好似多年未归一般。
这日天朗气清,秋高气爽,街市上热闹非凡,这日里出嫁的女儿都要带着娃娃回娘家去,家家户户摆上各色时鲜做成的「社饭」、点心社糕、春日酿的社酒,吃一顿「饱秋」之筵。
入得晏府时,门口原先的旧色灯笼已换做新绸灯,就连门梁上的横木都被新漆重刷了一遍,就看这细致到木缝隙里的派头,不消说,就是丰秀儿和晏宣礼回了晏府。
晏亭柔疲惫的身子,忽在这一刻舒适不少,她跳下马,才踏入府门,就高喊了一声:“爹爹!秀姐姐!我回来了!”
晏府的钟灵苑中,丰秀儿快步朝着晏亭柔迎来,拉了她的手一顿好瞧,才心疼的说道:“怎么我不在,你就折腾成这幅样子!瘦的跟个什么似的!”
她拿起茶杯递给了晏亭柔一杯温茶,叫她喝罢,随手从身边的竹筐里拿出红彤彤的大枣儿,“我才从街上买来的,可新鲜呢,你尝一个!”
晏亭柔看了一眼竹筐,里头放着几个青色葫芦,同红枣摆在一处,很是奇怪,“这葫芦是拿来把玩的还是用来下饭的?怎摆在这里?”
丰秀儿捏着帕子,捂嘴偷笑,笑够了才说:“这刚扭了绾儿的青葫芦和红彤彤的大枣儿都是一齐卖的,你若是买葫芦,送你枣儿,你若是买枣子,送你葫芦啊。”
“啊?这是为何?”
丰秀儿一本正经的说:“我本是不乐意的,这样的小葫芦,做瓢嫌小,做菜嫌柴,可卖这东西的老妈妈说了,福禄枣子,又福又禄又早生贵子的,自是要一齐卖的!还说我这样的娘子,就该买来送大外甥,可以给他带来好运呢!”
晏亭柔这些时日累的够呛,脑子混沌,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抬手就去掐丰秀儿的腰肉,“秀姐姐!又笑话我呢!”
“哈哈哈!”丰秀儿一边躲一边笑,“我只道我买了,我可没说送予你呢!你这番闹我是几个意思?自己承认了?”
晏亭柔嗔怒着望着晏宣礼:“爹爹!你瞧瞧秀姐姐,许久未见就这般待我!”
“姨父可莫要听她的!我们还没审她呢!她倒是先离间起我们了!”
晏宣礼捋捋短胡须,笑说:“小柔快回来坐下。好生说说,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晏亭柔明知故问。
晏宣礼拿起桌上茶杯,不慌不忙,吃了一口,“我们回东京可有几日了。怀王府可是日日都差人过来。”
“作甚?”
丰秀儿笑说:“今个儿来送草贴,明个儿来要草贴,后个儿就拉个大单子,来问东问西,时时还要送个「大痴人」来,入了晏府门口,就问,小柔今日可回来了?”
晏亭柔羞红了脸,这「大痴人」定是赵拾雨无疑了,她只好撒娇唤:“爹爹!你看她!”
晏宣礼笑说:“哈哈,我可是得了风声的,你答应阿拾了。我才让怀王派来的媒人入门的,草贴已经换过了。不是说官家还让太史局选日子么,这两日八字就该合的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