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家仆过来扣门:“老爷,小王爷来了。”
丰秀儿不忘打趣:“快来看看,大痴人又来了!”
晏亭柔腾一下起了身,也无暇同她磨牙,一时有些着急:“秀姐姐,快!我还没换衣裳呢!快帮我!”
作者有话要说:
【1】制置三司条例司:王安石变法时的官署名,1069年熙宁二年二月设置,1070年熙宁三年五月诏罢。
统管户部(户籍赋税)、度支(财政收支和粮食漕运)、盐铁(茶、盐、矿冶、商税、河渠及军器。)三司,将财权、兵权、民三权统揽。
1069年熙宁二年六月颁布的新法是均输法。
第52章 鹧鸪天·春期近
珍珠簪花插入晏亭柔发髻之中,丰秀儿拿了铜镜给她瞧,“啧啧!仙女一样的标致人物啊!同方才进来那个风尘仆仆的小郎君可全然不同!”
晏亭柔穿着一身碧色罗纱千褶裙,天青绣荷的围腰,显得曲款婀娜,她又照了照镜子,才隐藏起笑意,出了钟灵苑往外面会客的墨书堂走去。
晏亭柔已大半个月没见过赵拾雨,两人碍于外堂屋里人多,也不好私下说话,就只偷瞄着对方,均是嘴角盖不住的笑意春心。
晏亭柔手上不知所措,就一直给晏宣礼倒着茶,听着晏宣礼和赵拾雨聊天,“爹爹吃茶。”
晏宣礼起初也没甚觉得不妥,小柔倒一杯,他吃一杯,五六杯下了肚,才反应过来:“你这茶倒的有点勤,我得去行个方便。”正巧有人来传,说高水阔求见,晏宣礼黑着脸就朝外走。
晏宣礼前脚走,闻言良和丰秀儿后脚就相互使了个颜色,走出门外去。
两人终是相隔许久后独自见了面,却都端坐在各自的椅子上,互相看着对方笑,也不出声。
过了半晌,赵拾雨偷偷的拉住了晏亭柔的手。
两人几乎同时说话。
“小柔……”
“拾哥哥……”
赵拾雨望着她,抬起另一只手轻抚她鬓间发,“我总算体会了什么叫做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好似许多年都未见过你了。”
晏亭柔含笑答说:“只十几日罢了。”
“我度日如年,十几年了。”
晏亭柔估摸爹爹要回来了,忙说:“松开手吧,一会被爹爹看见就不好的。”
赵拾雨眉眼间似笑非笑的,眼里就只容得下她,“嗯。小柔,今日来只一件事。”
“何事?”
“告诉你,拾哥哥好想你。”他面上无比坦荡。
晏亭柔拿着帕子捂着嘴,羞红了脸,偷偷一笑,用极小的声音说道:“我也想你了。”
两人规规矩矩坐着,一直聊着这些时日的见闻,足足过了有两盏茶的功夫,晏三叔才回来,他一脸严肃,“高水阔来,让我打发走了。他说司天监已经决定将《地理新书》给高氏书坊做了。”
晏亭柔沉下脸来,“他是先得了风声了?这就定了?”
赵拾雨问:“那他来总不是耀武扬威的,他要做甚?”
晏宣礼说:“他说两家合作,青萝斋和高氏书坊一起接,总归那书上最终也不会刻印书坊的名字。还说……”【1】
“还说什么?”赵拾雨忙问。
“他说要是小柔肯嫁给他,那高氏书坊和这个书都给小柔管。不过我已经拒绝他这个想法了,只是高水阔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我总不好恶语相向。只说让他绝了心思吧。”
要是以往赵拾雨听了这话定会气得跳脚,可这次他什么都没说,只看着她。因他得了晏亭柔的回应,对自己有了信心。
晏宣礼看着晏亭柔脸色很是不好,“小柔,我们能做的就是尽人事听天命,东京城里的关系更为复杂,这书拿不到就拿不到吧。不必强求的,你也不必多想。”
晏亭柔为了此事奔波了几月有余,她曾想过输给集贤堂。毕竟集贤堂是东京首屈一指的大书坊,可万没想到是败给了高氏书坊,她心有不甘,脱口而出:“就因他高氏在东京势大,就可只手遮天了么?从前他高氏书坊印的都是什么书!这样的书,他们校验的明白么?”
晏宣礼安慰着女儿,“高氏书坊做的书不一定是学问多高深的,可却一直以价格低廉、种类多而出名,各有利弊吧。也许他们给出的雕印价格更好呢。
总归司天监还是有许多能人异士的,也许他们并不担心文字校对和修订词句的事情呢?莫要费思量了,好不容易回了东京,你且好好休息几日才是。”
晏亭柔越听越气,替自己不值,替青萝斋不值,也觉得司天监好生没眼光,“他们高氏印坊历来都印些桃符、春宫,这样庞杂的三十卷的书,他们何曾做过呢?气煞我了!”
她只顾着自己生气,全然没顾忌这「春宫」从她这样的小娘子嘴里说出来的事。
她忽觉面前两人都停了下来,愣了半晌,不解道:“怎么了?”
晏宣礼满脸震惊的看向赵拾雨,赵拾雨一脸错愕,站了起来,忙解释:“晏三叔,我,我,我没有……我没有给小柔看过什么什么书。我真没有!”
晏宣礼四下望望,恨不得周遭能有根藤条,他吹胡子瞪眼,大吼一声:“赵拾雨!你好大的胆子!”
晏亭柔一脸费解的看着赵拾雨,“怎么了?”
赵拾雨不禁扶额,忙说:“三叔,三叔!春宫图我都没看过,我怎么可能给小柔看呢?你真真的冤枉我了!”
“鲁翁!送客!”晏宣礼看着见门口站着的是丰秀儿,又大喊:“秀儿,送小王爷!”
晏亭柔这才明白,自己捅了娄子了,她也不敢当爹爹面帮赵拾雨找补。
待秀姐姐送走了赵拾雨,才来至晏宣礼面前,“爹爹,高氏书坊此前在洪州就有个印坊专印那些个图画书嘛,我知晓这些……很是正常啊。不代表我就看过啊,这,这,这与赵拾雨有什么干系?”
晏宣礼静了静心神,这番才觉得方才自己许是猪油蒙了心,想多了,可还要确认一下,“他……他……阿拾他,没欺负你吧?”
晏亭柔明白了爹爹这话中含义,忙摆手摇头,“没,没,没,没有,没有的事。”
晏宣礼才长长松了一口气,又警觉道:“你结巴什么?”
“没有!”晏亭柔已然心虚,赵拾雨于春宫图上绘有的事情上,确实没欺负她,可旁的事情,两人可都亲近了个遍。
这些断不能让爹爹知晓。她要坚持不露出蛛丝马迹才是,就一口咬定,“他没欺负我!我只是强调,爹爹你别冤枉人!”
“哼!爹爹也曾年少!他心里那些个想法我能不懂?你啊,最近别出门了,好好家里休息吧!反正这《地理新书》也不必印了,你就好好在府上准备婚事吧!”
晏宣礼也恼了自己,万不该这样想自己的孩儿和学生的,一时又不知该如何收场,只好摆着一个凶巴巴的脸色,拂袖而去。
五日后,天已渐冷。
丰秀儿自后院过来,拿了两支黄色龙爪菊到晏宣礼的书房,仆人打起了双织锦的帘子,她踏入门槛,往一个窄口天青花瓶里插菊。
晏宣礼正在书案前看书,见她两支菊花磨磨蹭蹭插了半晌,终是忍不住了:“两支菊花你能插上半个时辰么?怎么?能变金菊啊?有事?当说客来了?”
丰秀儿规规矩矩站在一边,“姨父,小柔可是整整五日没出过家门了,她的性子,哪里呆得住呢?青萝斋不是还需要打理一番?”
晏宣礼拿着一本书翻了两下,「嗯」了一声。
“姨父啊,过几日就中秋了,咱们这府上许久没住人了。我瞧着东京城里大户人家都会在中秋时将府上花园拾弄一番,我也带着小柔去买些东西?”
“鲁翁去采办就好,你莫要想着带着她去跟阿拾见面。”晏宣礼看破了她的心思。
丰秀儿向前一步,“姨父,你既然管小王爷叫阿拾,看他长大的,怎么还这般不放心他呢?”
“我了解赵拾雨,就不是那样的人,自己的学生能不信么。可东京不同临川,在临川是咱们自己的地界,她横着走都行。京城里什么人都有,还是别让旁人说出去闲话才好。”
“眼下换过草帖了,过几日怀王府若是定下婚期日子来,是要交换细帖的,那之后不是两人都不可见面了?”
丰秀儿曾嫁给过东京城的林氏,她知晓这边的婚姻习俗。两家换过草贴,就会去找人合八字,若八字想和,就会来交换细帖。
细帖还有个名字,唤作「定帖」,也就是说,将这婚事敲定了。之后就是下聘订婚,而后就是迎亲的大婚之礼了。
而交换过细帖之后,一般没多久就要大婚,那双方就不能见面了。再见便是洞房花烛夜。
晏宣礼想了想,“我不过是想着,先将小柔拘起来几日。待换过定帖了,我还真就不管她了呢。爱去哪去哪!”
丰秀儿明白晏三叔所顾及和担心的,不过就是高水阔先前和晏亭柔的那桩婚事,也是在该换细帖要定婚期时出了情况。
可高水阔和晏亭柔的婚事自小定的,洪州、临川里世家大族都是晓得,这事于男方没什么影响,可对小柔确实不太好。
他心理有些怕了,因赵拾雨也是个退了婚的,婚事都未见得自己做得了主,他想着不若等等看,待定了大婚之期,换了细帖,也算这事定下了。以免再出写岔子,他将小柔看紧些,总是没错的。
“哦。那我去看看小柔。”丰秀儿吃了瘪,只好退下。
待人离去,晏宣礼才嫌弃的同打帘子的家仆说:“黄色菊花配天青色花樽可不好看,放个长脖子的豆青花瓶吧。”
丰秀儿出了书房,直奔晏亭柔住的钟灵苑,只见晏亭柔披着一个小披风,正在院中等她,见她来时,忙问:“怎么样?”
丰秀儿摇摇头,“你和赵拾雨都是个双双退过婚的主,姨父许是被这事给弄怕了,他说待换了细帖,定了婚期,才放你出去。”
晏亭柔眉头瞬间愁苦下来,“不见他也就罢了,难不成我都不能出去走动走动么?先前爹爹也不是这样子的。我还想去大相国寺买些书看呢。”晏亭柔回身入了屋,忽想起来什么,“拾哥哥今日来了么?”
丰秀儿摇头,“许是入宫了吧,每天他都是下午才过来。你爹爹也没让他入过门,吃了几回闭门羹呢。”
“哦……”晏亭柔默默了应了一声。五日没见过赵拾雨了,爹爹也不让仆人给两人传信。她百无聊赖,就翻起了桌上的书。
“喵!喵!”忽听屋外传来猫叫。
作者有话要说:
【1】《中国古代书坊研究》戚福康 著:“北宋书坊可数记载很少,其中最大的原因是书坊接受了较多的官府委托刻书业务。而这些官刻本不可能允许书坊留下自己的痕迹”。
第53章 鹧鸪天·夜迢迢
丰秀儿出了房门,已然猜出个七八分来,笑说:“我倒是要去瞧瞧,哪里来的小野猫。”
入了院子,只见武同低低的趴在墙头,警惕的四下瞭望着,只露了头和稳稳抓着墙壁的手,还要压低了声音,“秀儿姑娘,可算找到了你们了!我,武同!在这!”
丰秀儿不禁笑道:“怎么的?你们怀王府出来的人,都要做梁上君子了?正门走不得,开始爬墙了?”
武同小声说:“嗨!这是为何你还不知道么?我们,这也不是没办法了么?我家小王爷说了,我今日要是再找不见晏姑娘,就将我碾成砖块垒成墙呢。”
丰秀儿嗔怒:“有话快说。爬人家墙头,不嫌丢人!”
“好嘞!我在你们晏府趴了几日墙头了,没想到今日总算碰到了,这院落离临街的墙还有段距离呢,烦请秀姑娘等我一下,我去拿包袱!小王爷还嘱咐了许多,等我回来说。”
晏亭柔见丰秀儿出去好久不回来,突然有了想法,这院子在中间,并不临街,就算有野猫,也不该跑的这么远,她忙走出门来,“秀姐姐?”
丰秀儿站在墙下,望了望墙,捂嘴笑说:“你家小王爷果然是个混世小魔王,起先别人如是说,我还不信。我冷眼瞧着,险些被他翩翩君子的模样给骗了,现在看啊,真真的魔王啊!堂堂小王爷,竟干这些个见不得人的事。”
晏亭柔正疑惑,就见武同已跑了过来,他双手攀在上墙,见了晏亭柔,眼中露出一抹喜色,“晏姑娘你在就更好了。你们接着!”武同抛下一个包袱。
又从衣襟里摸出一封信来:“我家小王爷近来有些忙,来的会晚些,特让我告诉晏姑娘不要挂念他。即便见不得面,但是不管多晚,他都会出现在晏府门外,起码是共享同一轮月的。”
武同这话学的没有半分赵拾雨的样子,可晏亭柔都听进心里去了,他说,即便见不得面,可两人一在府内,一在府外,叫她不必挂怀,他还在她身边呢。晏亭柔嘴角微扬,“你同他说,天冷多加衣,不必挂怀我。”
丰秀儿将武同带来的包袱放到桌上展开,笑的合不拢嘴,她数着里面的东西,笑说:“小柔且看,五日没见,今天是第六日了,这里就六个玩意儿,我真觉得武同好生可怜!看来是小王爷每日带着一件东西来找你,发现自己入不得门,就让武同找机会送予你了。也不知武同这小子拿着这包袱,找了几日了。”
包袱里的东西都是些新奇有趣的,显然是赵拾雨特地挑过的,有红玛瑙的发簪,有绣了鸳鸯的香囊,晏亭柔才发现,原来赵拾雨是个极心细的人,自己先前几年没曾堪破他的情意,忽觉有些遗憾,好似丢了许多他的好去。
夕阳落下时,府上忽然热闹了起来,两人才要出钟灵苑,就见鲁翁跑了进来,“小姐,高水阔又来了,还在晏府门口闹了起来!大喊今日见不到你,他就不走!”
晏亭柔有些烦躁,“那就让他喊!丢的也是他高家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