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是高水阔这厮乱传话,小柔误会了去。赵拾雨气得恨不能将高水阔揍一顿,可眼下没功夫理他,找到小柔才是要紧事。
“高水阔你不必挑拨离间,我已于小柔许下终身了,我的草贴晏三叔都收了。不日我们就会大婚。我二人的喜酒你吃定了!”
高水阔以为赵拾雨不过信口开河,冷哼一声:“说什么胡话!呵呵!你若这般说,我也敢讲啊!我昨日就同小柔说了,这司天监的新书,我同她一起做!
你也晓得她对书籍的痴,这司天监的书她看的极重,只要她肯嫁给我,整个东京的高氏书坊,我都送她做聘礼!”
赵拾雨不屑的看了他一眼,冷冷的说:“做梦去吧。”
青萝斋里的小厮打开了铺面的门,赵拾雨抢先一步去问,只是这小厮并不晓得自家小姐去哪了。赵拾雨又找鲁翁,听闻鲁翁这日要去城郊扫墓,不知何时回来。
高水阔见小柔不在,嚼着胡饼就走了。赵拾雨在青萝等了半日,没等来鲁翁,却等来了闻言良。
闻言良说有人从外城青萝印坊来送消息,说是阮六郎派他传话来的,晏亭柔在外城国子监附近的青萝印坊里。
赵拾雨这才缓了一口气来,他生怕小柔一气之下,离开东京,忙上了马车,匆匆而去。
第48章 鹧鸪天·夜不归
怀王府的马车行至青萝印坊的时候,已是夜里。
因明日就是中元节,这夜已有许多在南北路与东西道之间烧盂兰盆的人。
冥界的中元节,想来也精彩的很,什么纸人、纸衣,应有尽有,还有一种灯,烧给往生的人,相传可为逝去之人指明一条路,这等就唤作往生灯。
往生灯是竹篾围成的架子,上头用浆糊把剪得细碎的纸条贴上去,飘似柳枝,可招风,燃起来火苗也多,显得明亮,颇有「指路」之意。
可也因这个缘由,只略有小风,那细碎纸条就会到处飘走,极易走水。
盛朝君主,历来主张「从民欲」,不在中元节时的京城之中禁火,这也得益于东京的防火能式。
城内外均有砖石垒砌的高楼,唤作「望火楼」,有人专门在楼上瞭望城中火起。
而若有浓烟冒出,必能即刻瞧见,望火楼下有官屋,屯驻军兵百余人,还有各类的救火家什,遇火情,就会有骑兵报告,各衙门会率人扑火。
而街里巷道中,每隔三百步,有一个「军巡铺」,铺中各有五人,负责夜间巡逻,收捕坏人,维持城中安宁。【1】
“小王爷!青萝印坊起火了!”武同马车还没停稳,忙叫喊起来。
赵拾雨冲出马车就跳下去,闻言良紧随其后跟上,还要拽着武同,“快去军巡铺通报!”
已有邻里喊了起来:“来人啊!着火了!”
“快去救火!”
“报望火楼!”
印坊大门四开,已见内里的半空冒起了黑烟,赵拾雨瞥见晏府马车停在门口,忙冲进大门。闻言良拽住他,“小王爷,官兵马上就到!别去!”
“我不傻!这火势眼下还不大!我就去看看小柔在哪里!”赵拾雨吼道!
闻言良仍是不撒手,“我去!小王爷在外等着。”
他想将赵拾雨往门外拉,可力气却不敌赵拾雨,自己的胳膊已经被小王爷卸开,赵拾雨朝院里跑去,“别废话了!赶紧的!”
青萝印坊院内宽敞,一目了然,石桌之上还放着吃食,想来不久前有人在此吃饭,而四面房舍中,只一处西侧耳房燃了火,瞧着应是个库房,火势凶凶!
赵拾雨喊道:“小柔!小柔!”
周遭的房间,只东侧一屋燃着蜡烛,他忙去敲门,只一碰,门就开了,里面无人。
他忽觉背脊一凉,油生一股害怕的感觉,朝着西厢房狂奔,“小柔!小柔!”
闻言良从院中捡起一个晾晒纸张的长棍,冲着西厢房的窗户就是一捅!
将窗户支了起来,大声唤:“晏姑娘!晏姑娘!”可火势越来越大,根本瞧不见里面情形!
眼见小王爷捂住了口鼻,要往里冲,闻言良扔了棍子,就去拽赵拾雨,“小王爷,马上来人了!你别动!我去找水!”
忽有北风吹来,只一阵风,火势陡然变大,眼前的屋子一瞬间燃烧在火海中,火舌吞了屋顶,还要燃的更高些。赵拾雨扒开闻言良的手,往火焰中够,“小柔!小柔!”
“拾哥哥……”忽有一声低低的嗓音从身后传来。
武同带着一众官兵,拿着大小桶、洒子、铁茅奔来,“小王爷,我在半道遇到晏姑娘和阮六郎了,他们见火大就去唤人了!”
赵拾雨朝着晏亭柔快步走去,不过三五步就来到人面前,他黑着脸,一把拽住晏亭柔胳膊就朝外走,回头看着闻言良说:“你和六郎留下帮忙,武同跟我走。”
闻言良晓得,这青萝印坊今夜里是住不得人了,好在此处紧挨着国子监,赶上公务繁忙时,小王爷不愿意住在国子监的屋舍中,就在国子监外置了一处私宅,唤作辋川院。想必小王爷是带着晏姑娘去了,他也就放下心来,安心灭火。
辋川院不大,曾是国子监老儒生裴进士的宅子,他前年陪着妻子回乡,就将院子卖给了赵拾雨。
两人膝下无儿无女,又都是爱惜花木之人,这院中大半地方都被花草树木所占。
因此这房子统共就五间,只一主人卧房,余下书房、厨房、下人房、茶室各占一间去。
虽同怀王府没法比,可赵拾雨当年买了这宅的原因极简单,一来是赏识裴进士,给他出了个高价,让他携妻衣锦还乡;
二来,此处虽小,可安逸的很,远比热闹的怀王府待着舒心,公务多时,也不必挤在国子监狭窄的屋舍里。
赵拾雨有些狠的拽着晏亭柔的胳膊,一路奔辋川院来,似带着一股怒火,却一句话都不肯说。
晏亭柔此前见赵拾雨要往火里跑,一时吓呆了,当时那句「拾哥哥」唤出来,心上已经软了一半了,好似在生死之间,她都不想计较赵拾雨是不是要娶旁人了,她只想着他活着便好。
可这一路赵拾雨抓的她胳膊生疼,她忽又气了起来。也就不肯说话。
武同开了院门,就一声不吭,大气儿不敢喘的跟着小王爷。
赵拾雨拽着晏亭柔,径直朝着卧房走来,他用脚踹开了门,对武同说:“烧水来!”
只听「嗙!」一声,房门从内,两扇同时被扣上了。
七月十四的夜里,门外是将圆未圆的月,屋里是阴暗冷寂的黑,瞧不见远近是什么模样,更不得知屋里摆了什么。
晏亭柔只觉得自己似被妖精拖入了无尽洞穴,她又怕又冷又无助,只想寻着温暖的物什,将她从方才那场火灾的惊吓中安抚过来。
忽有怀抱温暖如春,将她围住。
赵拾雨终是松开了晏亭柔的胳膊,将人圈在怀中,两人相拥,他向前,她向后,双双重叠,靠在门后,将两扇门合的严实。
晏亭柔手里攥着的东西「啪嗒」落在了地上,两人都不在意,因门板上的凉和胸膛里的热,还有心上各自生的无名之火,将情感杂糅到一处,推向了一个极致。
有害怕失去,有侥幸找回,好似什么都不必说,两人都已明白了那样的难受需找个出口发泄出来。
他随着感觉,在暗暗的屋室里寻着她唇间香,咬上她的软唇,他使了些力道,要给她些教训。她也不遑多让,以牙还牙,带着恨意咬破了他舌尖。
“唔……”
“嘶……”
知乎是同时喘出的声响……
这吻丝毫不缠绵,还满是血腥之气。
可那留着血的舌尖没有丝毫退缩,那人一掌箍住她腰,一掌按住她一双柔荑白手,只想将方才险失至宝的心情,尽数找补回来。
晏亭柔挣扎不得,就软下身来,要往后倒,想倚着门板,寻了力气逃脱。
那吻丝毫没有停的意思,可赵拾雨窥见了她的心思,翻身让自己与小柔换了方向,他靠着门,她对着床。他一步一步拥着人,边吻边朝床边走去。
她退无可退时,只觉身前人欺了过来,两人扑倒在床榻的锦被之上。
交缠的唇舌,起初是一抹入秋的凉意,而后是血腥之气,然后是温热的甜,好似终对上了彼此熟悉的味道。可忽然赵拾雨尝到了丝丝咸。小柔流泪了。
她乘着身上如玉山将倾的沉着,压得她生疼,眼泪顺着脸颊滑落。
那抹泪水的咸味,将他从黑暗中唤醒,他松开怀中之人,从床上起身,寻着记忆摸索到火折子,点亮了屋里长案上的灯台。
烛光将屋室照亮,晏亭柔才从方法的缱绻中神思归位,她起身坐在床沿上,两手竟似多余,不知该放在床边木沿上,还是按在软榻上。
慌忙间她想起方才拉扯时衣衫好似乱了,忙伸手拽了上襦的交领,又拢了拢额间碎发。
武同过来扣门,“小王爷,水烧好了,先擦擦脸吧,我去将浴桶倒满水。”
“进来吧……”
武同目不斜视,将面盆放到门口的木架上,就退了出去。
赵拾雨从衣襟中拿出一方软帕,沾了些温水,拧干了帕子,回身时,靴子磕碰到了晏亭柔方才在门后落在地上的东西,他一手拾起来,竟然是一本书,朝着床走去。
晏亭柔抬手抹了抹脸上的泪,就见赵拾雨朝她走来,半蹲在床前,拿着帕子开始给她擦脸。
赵拾雨怕她躲,就将地上捡的书扔在床边,一手抓在床沿上,困住她,另一手捏住软帕,为她擦拭脸上的泪痕和炭火屑。
他一边用着最轻的力度,为她抚去玉面上的淡痕,一边又用着极低极温柔的声音说:“你总该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啊。”
晏亭柔一听这话,「哇」的一声哭了起来,似这两日的委屈,并没有因她疯狂查账、清点库房而消弭,却因赵拾雨的一句话而奔溃决堤。
赵拾雨一下就慌了起来,他直了直身子,换成了半跪在地,那高度刚好和坐着的晏亭柔持平,他抬指去拭她眼泪,“是拾哥哥的错,我该早些告诉你。”
她泪眼朦胧的,委屈急了,又不肯张嘴问,紧紧的闭着嘴,眼泪吧嗒吧嗒往下落。
“那吴家姑娘是嫁给我弟弟的,二郎满风。就是花二夫人的儿子啊。他小时候你见过的。”
说完这话,晏亭柔哭的更凶了,赵拾雨被她气笑了,“真是败给你了。”
他见她肩膀耸动,抽泣的发抖,不禁心疼,就展开了手臂。
晏亭柔撅着嘴,泪水不住的往外涌,伸手揽上了他脖子。赵拾雨轻怕她后背,哄着她,“你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自己就这样跑了,你还有理了?拾哥哥,呜呜呜……”
晏亭柔忽觉自己没理的很,这样来看,确实是自己不相信他了,就哭的更严重了。
心里又后悔,又害怕。后悔自己应该等着赵拾雨回府,当面问上一问。
害怕的是,还好拾哥哥来找她了。不然她这一遭误会下去,谁知两人又要等上多久呢。
赵拾雨被她呜咽中唤的这句「拾哥哥」,叫的心都碎了,他亲了亲小柔的额头,安慰道:“别哭了,别伤心了。是拾哥哥不对,我给小柔道歉。是我做的不够好,不足以让你相信我。”
晏亭柔抱着赵拾雨哭了半晌,将这两日压抑的难受都哭出来了,觉得心里舒坦不少,才觉得自己确实有些太不信任他。赵拾雨感受到她哭够了,就松开怀抱,起身才要站起来。
哪知晏亭柔仰头,主动去吻他。说是主动,也就只是唇肉相抵了一下,她就红着脸松开了。
赵拾雨喜欢她这样的主动,脸上顿生灿烂笑靥,他起身,坐在晏亭柔身边,“跪的我腿都麻了,这样就好了。”
“嗯?”晏亭柔没明白,这样好了是什么意思。只觉那种檀香青竹的气息欺了过来,这回的吻只有缠绵的甜,如吮甘霖,如饮琼醴。
让人沉迷,让人醉意阑珊,意犹未尽。
作者有话要说:
【1】军巡铺:类似于派出所,防火防盗维持治安。「望火楼」极走水相关内容,参考《东京梦华录》卷三。
第49章 鹧鸪天·鸳鸯锦
武同烧好水,已从侧门将水灌到卧室边屋的浴盆中,他过来问时,正巧闻言良和阮六郎也到了门口。
说是军巡铺的官兵检查了一下,应是中元节印坊附近有人烧往生灯,火星子点到了库房,这库房盛放的都是干木材和纸张,火起就一发不可收拾。
赵拾雨嘱咐他们三人今夜去厢房挤一挤,闻言良给武同使了一个眼色,武同忙搂着阮六郎的肩膀,“走,六郎。那屋里的床铺极宽敞,睡六人都够的。”
阮六郎被他架着就往厢房走,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待入了屋才想到,“我家小姐住哪?”
武同说:“方才我见晏姑娘了,没事,就是被吓到了,估计许已经睡下了。”
阮六郎吓得一惊,“我家小姐在小王爷的屋里?”
他忙要回去,就被闻言良拉住,闻言良只好叹气,“你且放心,小王爷不是趁人之危的人。他对你家小姐的心思,谁不晓得呢。”
看阮六郎很是犹豫,闻言良就从袖笼中掏出一个绢布镶纸的小卷轴来,“你自己看。”
卷轴上写的竟是一道官家手谕,阮六郎虽从未见过这等御笔亲书,可瞧见官家私印和内容也震惊不已。
闻言良手指点在卷轴间,为六郎解读着:“「着太常寺督办仲荀婚事,命太史局择日,赐玉带,礼袍,以亲王礼厚之……」这句里,仲荀是小王爷的名讳,意思是要给他办婚事。
“晏判官先时为吾师,其女殊婉嘉容,赐彩罗百匹、钗鬟成双……”
你家晏三叔先前在开封府做判官时,官家还是颍王,曾为官家老师,「其女」就是你家小姐了。这下可懂了?”
阮六郎本就通文墨,经闻言良一点播,瞬间明朗,“你,你的意思是,官家为小王爷和我家小姐指婚了?”
闻言良笑说:“这可算不上指婚,都已经让太常寺准备大婚之事了,让太史局选日子了,这是敲定了你家小姐只能嫁给我家小王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