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徐府吃多了酸糕的贺玉姝那日下午缠着徐昇好办晌,只因牙龈酸软,吸一口凉风便觉得后背一紧,聪明如她也反应过来了是徐昇特意为之,故而手下当然放不过他。
徐昇刚开始还耐着性子陪她,后来也明白这人只会是得寸进尺的,故而捧着一本书也便任她折腾,我自不动如山。
折腾半晌人也累了,贺玉姝坐在好不容易寻来的红木圈椅上,趴着徐昇的书桌打起了小盹,院子里面仆人洒扫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进来,徐昇坐起身将支着窗户的叉竿放在,挡住了外面的嘈杂和四月的风。
特意去寻了一件披风过来,因府上并无女眷,徐昇的披风大多又都是冬日里面较为厚实的,一过冬日他的身体便康健起来也用不着那些东西。贺玉姝身上那件宝蓝色的也是他寻来半晌才有的,早冬时节的东西对于当下的四月来说还是有些厚重,不过徐昇正是满意,将其严严实实地盖在贺玉姝的身上。
桌头趴着一个小憩的人,徐昇目光在书中转了半晌又不由自主的看向对面,最后干脆将书放下,心思全然飘到那人身上。
看了半晌方觉得贺玉姝枕着胳膊,易导致左臂血脉不畅从而酸麻,想要上手调整又怕惊醒尚在梦中的人,犹豫片刻只是将贺玉姝头上歪斜的一支珠钗重新正了正。
贺玉姝这一睡就是一个好梦,再醒过来时,天色渐暗。懒懒地伸了伸腰身,反观四周未见一人。推门出去,只瞧得徐昇站在庭中,抬着头看着天上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走到徐昇身边,贺玉姝依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得天际遥遥坠着一颗长庚星。蓦然贺玉姝觉得自己明白了些什么,她用胳膊肘轻轻地撞了撞徐昇的,“哎,小月亮,你该不会是想看星星了吧?你若是想我带你去呀!”
徐昇没有开口,就被贺玉姝拖拽着出了府。街道上依旧有不少的人流,平阙城每天都会有夜市,不少贫苦人家也靠着在夜市上卖卖手艺维持一家生计。
一路边走贺玉姝边介绍,从哪家的点心最好,哪家的小食最正宗地道,一直说到哪家的服务最热情周到,仿若每家食肆小摊在她的心中早已汇编成书,以至于现在说起侃侃而谈,趣味盎然。
这一走便走到了内城楼,守城的卫兵看见贺玉姝也不觉得惊讶,还笑着打招呼,“郡主又想看星星了?”
贺玉姝笑着叫出那人的名字来,将刚才在街市上面买的几坛子酒递给那人,“换值以后跟兄弟们分着喝,若是当值醉酒被抓住了可别供出我来。”
又笑着说了几句,对于贺玉姝身边的人,守卫没问贺玉姝也未主动介绍,只是依着贺玉姝的吩咐寻来木梯,搭着屋檐放置妥当,在贺玉姝走过去试的时候,士兵偷偷凑到徐昇身边说道:“郡主以前来的时候从来都不要木梯的,希望你知道今日为何例外,想当郡主的驸马没有一点拳脚功夫是万万不行的,兄弟,你得加油喽!”说完拍拍徐昇的肩膀回到自己的岗位上。
两人坐在城楼的屋顶上,城郊漆黑一片的丛林和早已消失在夜色当中的山峦衬托着天上的星子愈发的亮。从徐府离开的时候天上的星子尚且稀疏,现在密密麻麻地连成一大片,只是可惜弯月被云层掩住,只余一圈朦胧的光晕。
贺玉姝再三询问过徐昇,在他真的不觉得寒以后才说道:“论起看星星来平阙城中谁也没有我有经验,这大小的地方我去过不少,只有此处放眼望去才会给人一种一望无垠的感觉,在城中错落的屋顶总觉得扫兴。但美中不足的是今晚月亮不够亮,不过没关系呀,我身边不是还有一个小月亮吗?天上不亮身边亮,我也美着呢!”
说者无心,但是徐昇听的却是有些愣怔,察觉到身边的人略显的有些灼人的目光,徐昇赶紧伸手指着天上刚刚挣脱云层的月亮,“看,出来了。”
贺玉姝顺着看去,就见一方皎洁,似又突然想起什么,她赶紧伸手将徐昇指着月亮的手指捏住,又将他整个手掌团成拳头,双掌掌心相对放在胸前,对于祈祷:“大月亮勿怪,勿怪!”
转头看见徐昇疑惑的眼神,贺玉姝解释道:“小的时候我娘就跟我说,千万不能用手指月亮,否则晚上等你睡着以后它会偷偷来割你的耳朵。”
迷信之语,徐昇并未放在心上,状似随口问道:“你以前经常来此处观夜景?‘贺玉姝晃了晃脑袋,语气中有些感慨,“那倒不是,我小时候有半年的时间我爹不在平阙,我闹着要去找我爹,小哥无法就带着我来到城楼上,那日我从旭日东升等到星光闪烁,也没有等到我爹回来。小时候固执啊,认定的事情就是一根筋谁劝都没有用,一连在这里等了三个月终于将我爹等到了,从那以后我爹再也没有离开过平阙城。”
“少时还觉得是爹疼我才选择长驻府上,后来才知是被逼无奈,有时也在想我小的时候是不是盼错了?那时虽聚少离多,但至少于我爹而言更加自由,天地尚宽。现在却雄鹰囿于笼,可悲可叹。”
徐昇不知其中还有这样的故事,看着贺玉姝显得有些颓丧的神色,他试探地问了句,“你不是一直想要与我比上一比吗?此刻可是准备好了?”
一双眼睛瞪的浑圆,贺玉姝不敢相信徐昇突然间就改变主意,当下点着脑袋如同小鸡啄米一般,“要要要!!!我时刻准备着!!!”
两人起身,迎风而立。
徐昇抽出腰间的软剑,皎洁的月华给宝剑镀上一层光影,衣摆无风自动,神色冷清,仿若天上仙官突降人世。
贺玉姝也被这样的场景给晃了晃心神,不过只是片刻随即又反应过来,心中还暗自唾弃——追逐这么久的目标就在眼前,你怎么还顾着看他的脸?你不是最馋他的武功吗?你倒是上啊!
准备上的贺玉姝掏出一直带在身上的怀陵匕首,匕首出鞘一声铮鸣,“我这匕首天下无二,你且要当心了。”说着便迎面刺了过去,徐昇早有防备,微微闪开便让她扑了个空,看着匕首上面的花纹顿感熟悉,心神恍惚之际被贺玉姝硬生生地削小一缕青丝。
察觉到徐昇的异状,贺玉姝当下收手,插着腰十分不满,“刚刚说比的是你,现在还这么消极,你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徐昇心中烦乱,问贺玉姝借过匕首就地坐下仔细打量起来,贺玉姝跟着坐在他身边,见徐昇又陷入了沉思,她兀自摇摇头,这读书人的心思真难猜!无聊至极便开始数天上的星子,数着数着就将自己给哄睡了过去。
葛嬷嬷留下的那两页纸徐昇早已经是烂熟于心,见手上与纸上如出一辙的匕首,他心中思量半晌,甚至早已经在心里面认定他娘的死定然与这把匕首有关,之前他也曾暗自查探许久但并无所获,只是没想到竟会在贺玉姝处发现,她怎么会有这把匕首?
“你这把匕首从何而来?”半晌未见人应声,只觉得右肩一沉,原来那人早已睡去,只是迷糊间听得徐昇的问题,嘟囔了一句,“我爹送的。”
贺沥?贺沥与他娘有什么关系?知情者?亦或是杀母仇人?
徐昇将怀陵匕首的样子深深地记在脑海当中,侧着头看向贺玉姝心中满是复杂,思量半晌将人背上下了城楼,一路朝着定国将军府而去。
夜市早就散了,不少店铺门前的灯笼都已经熄灭,徐昇背着背上的人一步一步踩的很稳,只是贺玉姝似睡的并不安稳,她双手交叉圈住徐昇,脑袋在徐昇的脖颈处蹭了蹭,略显的有些肉嘟嘟的脸蛋贴着徐昇的耳边,肌肤相亲之感让徐昇站在那里再也迈不出一步。
“小月亮,你真好。”
似一句感叹的话刚一说出来就消散在风中,但徐昇却觉得这几个字顺着耳窝直钻心而去。
伫立良久,月光将二人重叠的影子拉的老长,梆子声越来越近,徐昇心中翻滚千万个念头,最后只是长叹,“你若不是贺沥的女儿……该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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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徐昇:“你若不是贺沥的女儿……该多好。”
作者:你会真香的!!!
贺沥没有杀他妈!!!!!那种剧情渣作者都不吃怎么会给你们喂?!!!!
第60章 第陆拾章
徐昇背着贺玉姝走了一路,刚到定国将军府门前的时候碰巧看见贺夫人的马车。徐昇想要闪躲已然来不及,迎着贺夫人黑沉沉的面色将贺玉姝交与她手上。
眼瞧着人已经走远,贺夫人心绪万千,吩咐人将贺玉姝送回到归鸿楼,自己则回了院子。
一路上她也有所感,贺玉姝定当是喜欢徐昇的。但今日看来两人甚为亲密,应当不只是喜欢那么简单。
屋内未点灯,贺沥推门进来看见端坐在那里的贺夫人,心中一惊,随即贺夫人就说起了压在自己心里面的事情。
哪知未等贺夫人说完,贺沥拍了桌子就不干了,“我就说那文老贼不安好心,你看看他还好意思将主意打到小辈身上来!”
贺沥突然的动静倒是将贺夫人吓的够呛,一记眼刀过去,贺沥气势收了收,但还不忘记最后的反抗,“文府没一个好的,他们两个在一起我不同意。”
已经给自己做了半天思想工作的贺夫人没了刚开始的那般纠结,想了想说道:“自小便离开平阙城,我想那徐小子也不像是个会被人拿捏的主儿。你这会子到会放硬气话,待贺晚晚哭到你面前时,我看你还这般说不说?咱闺女或是真的喜欢他。”
贺沥:“平阙城这么多好男儿,难道就挑不出一个入她眼的?”
“我之前的那架势你又不是没看见,你见她挑出来了吗?好不容易说动去见齐鸣结果还出了那档子事儿,也正是因为那事才撞上了徐昇,这就是孽缘。”
贺沥:“读书的有什么好?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还是个病歪歪的!”
“那你就要去问问你闺女怎么偏生就瞧上了他,我爹当年也问过我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有什么好?可看进了眼里便觉得哪哪都好,还容不得旁人指摘一句。”
提起当年的事情,贺沥也有些恍惚,嘴巴张张合合,最终吐了一句,“且容我在想想。”
贺夫人轻轻踢了他一脚,“你也别光是想着了,过两日寻个名头再邀些人过府,顺带着将徐昇请来,瞧上一瞧不就知晓了吗?”
本不想答应的贺沥最终还是屈服于贺夫人的胁迫之下,自那日清明之后贺沥可是不敢再瞒着些什么了,不然还不知道贺夫人自己又会想到哪里去。
徐昇略显失魂的回到府中,一人在书房中枯坐一夜。清晨朝晖刚洒下来时站起身,心中早已做好决定,让人吩咐下去近几日闭门不见客。
在贺夫人心中只要贺玉姝最后能找得个秤心的如意郎君,家世立场什么并不重要,再者这中间隔着的又不是什么生死之仇只不过是两个老家伙之间的政见不合而已,反正她是铁了心要在今年将贺玉姝的婚事敲定下来!先不管贺沥心中是否愿意,贺夫人拉着两位姨娘就开始为贺玉姝打扮起来。
柜子里面的新衣贺夫人是看不上眼的,便让人重新量身加急赶制一套。兰姨娘抱着珠宝匣子使劲在贺玉姝身上比划,但凡是觉得衬得上的都留给了她。梅姨娘屋子里面那一瓶瓶一罐罐东西更是没少往贺玉姝身上招呼,贺玉姝觉得连她掌心因练剑形成的薄茧都已经消失不见,就很神奇。
为了表示重视,给徐府的请柬是贺大哥元衡亲自去送的,徐昇收到以后也是思量半晌,最后决定是要去探一探,毕竟他现在可以查的到线索就在贺沥送给贺玉姝的那把怀陵匕首上面。
定国将军府一年很少办宴会,更别提这不年不节的全府上下就开始装点起来,外人自是少不了的议论。一问没有传闻,二等未见有人上门,终于在第三日看见不少马车停在府门外,众人一看原都是贺沥身边的武将,心中不禁泛起嘀咕这贺将军终于想起维系关系,拉帮结派了?但在看见徐昇走下马车的那一刻这种念头烟消云散。
今日天光正好,徐昇一身月牙白的袍子,领间是如意走云纹,袖口绣着两簇翠竹,栩栩如生,更衬的整个人气质清俊疏朗,腰间系着一条墨色腰带,脚踩锦靴,往日在府上总是披散下来的头发今日被高高束起,端看着就是哪个王侯家中出来的贵公子。
他一入府门,贺夫人派去前院盯着的人立马将消息传回去,贺夫人又立刻唤来贺玉姝,也正是此时贺玉姝才知今日的宴会上徐昇也来了。
自那日城楼上她睡着以后就一直再也没有见过徐昇,她还想要抓住人告诉他——那晚的比武是不作数的,还得重新再来!
徐昇被带到前面的厅堂时,原本还说笑着的人突然安静下来,随即便是交头接耳的开始议论这到底是哪家的公子?可是细数与定国将军府扯得上关系的好像也并未有此号人物,难道是哪家养在外面的小的?但小的也是够不上今日的台面。
徐昇向贺沥问过好,让身后的丰钧将今日备好的礼送上。
贺沥见着他本就是不高兴的,但碍于面子只好笑着同在坐的同僚介绍徐昇,待他落座以后也不再管他,反倒是与旁人说起话来。
厅中众人知道徐昇的身份更是诧异,平阙城中关于茂成郡主与徐昇的传闻他们可是没少听,今日还将人给请进府中来?一时之间他们也摸不准贺沥起的是什么心思。
因东渝文武对立这些年来愈演愈烈,今日登门的自然都是贺沥阵营中的,而独独显出来的徐昇则是被他们自动分到对立面。刚开始时尚能和气说上几句,但这种和平很快就被打破,说起的话来夹枪带棍,贺沥不吭声阻止,他们就更是没了节制。
一开始徐昇脾气好尚能忍得,但后面将文端颐又牵扯进来,如此折辱人徐昇正欲发作之际就见贺沥终于有了动静。
“近日府中新进一批好马,品种珍贵,但个个野性难驯,马师怕伤着宝马迟迟不敢下手。今日邀各位前来就是想群策群力,看是否能想出个万全之策,若谁今日可驯服宝马,牵走便是,分文不取。”
在场的没几个不好马的,既然贺将军都说品种珍贵那定是错不了,故而这话一落下厅中人纷纷前往后面的马场。空荡荡的堂中只余贺沥与徐昇端坐其中。
贺沥最烦同文人打交道,咬文嚼字,句句斟酌,稍有不慎便让人记恨在心,对面若是个习武的,手下脚下功夫走上几遭便是称兄道弟好不快活,现在面对徐昇他无丝毫下手之力,更别提还要去了解此人。
厅中客是走了,但徐昇心中也早已认定方才那些羞辱之语是贺沥故意纵容,但又因此番前来的目的只好暗自忍耐下,“因将军垂爱,收到请柬世安喜不自胜,今日前来也有一问想要请教将军,盼将军解世安之疑。”
贺沥抬了抬头,余光瞅见刚刚过来躲在门外的母女两个,他端正仪态,原本的话在嘴中团了半天才吐出一个字,“问。”
“世安因自幼体弱与武绝缘,只能是在诗书一道多下些功夫,如今堪堪入门,闲时也曾浏览过不少的武学典籍,宗派传说。那日见郡主拿出一把匕首,甚至精巧,心生痴迷。依郡主所言乃是将军所赠,今日特上门讨教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