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这时徐昇从乐斋一路赶到了定国将军府,毫无意外地被拦在了门外。
乐斋发生打斗只是已经传来,据说原茂成郡主深陷其中情况不容乐观,徐昇每每想到‘不容乐观’这四个字心中地担忧就更多上一分,正欲周旋几句,就见一路疾风而来的定国将军府三公子白禹。
徐昇眼前一亮,正欲开口,就只见白禹猛然拔出腰间的佩剑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三公子,这是何意?”
白禹冷哼一声,厉声问道:“是不是你?我妹妹赴的是你的邀约结果人事不省地被人送回来,你竟还敢出现在我定国将军府门口!莫不是当我贺家没人任人欺凌不成?”
一番质问之辞中徐昇只抓住了‘人事不省’四个字,心急之下也未为自己辩驳上半句,而是问道:“烦请三公子通融,让我去看看晚晚。”
“你这狂徒我小妹的闺名岂是你能随意见得?还想见她?那好,我小妹身上有多少伤你先尽数还回来再说。”说完提剑便欲刺。
“三弟,莫要冲动。”元衡匆匆赶来拉下气急败坏的白禹,转眼看了看徐昇,“舍弟冲动,还请徐兄多多担待。今日府上忙乱确实是无暇款待,还请徐兄先回吧。”
未见到贺玉姝本人徐昇如何能放心?他又如何能走?
“大公子我……”
“不管这件事真相为何,徐公子此时确不便出现在我府上,还请回吧。”说完元衡拽着白禹进了门,顺便交代门房闭门谢客。
归鸿楼一片忙乱,贺玉姝伤的不轻,止住了血后仍未清醒来。全府上下,甚为心焦。
更为让人揪心的是贺玉姝半夜便开始发起了高热,几碗汤药灌下去也丝毫不见起色,最后换了好几波的大夫才得出一个结果来。
贺玉姝中了失魂。
所谓失魂,乃是一种极为阴毒之药,通过伤口渗透到人的血液之中,进而侵蚀五脏六腑,中毒之人最开始会出现高热之症,三天过后高热退下,人也便一直昏迷不醒,直到一个月后气绝身亡。
“即是中了毒那也一定会有解药,老大你去把消息散出去就说我贺府广寻良医治疗奇症,不拘出身,若有治得奇症者便以贺府五成家财相谢。”贺沥吩咐完便瘫坐在椅上,神色莫名,捉摸不透。
元衡把消息一散出去就像是在热油里滴进了水,整个平阙城都炸开了。
城中百姓听了那五成家财无一不为之咋舌,定国将军府底蕴深厚再加上这么多年的经营那得是多少钱啊?也不知到底是什么奇症能让贺将军下此血本。
虽是流言纷飞,但一大早的定国将军府门前就排起了长队,不少懂点岐黄之术的人都想来碰碰运气,万一将人治好不光自己下半辈子就连子孙的后辈子就不用愁了!
只是一个一个满怀憧憬地进去不到两分钟就一脸遗憾地出来,后面排队的人拉住一问,干脆也跟着一道有了。
失魂?那你招魂啊,还找什么大夫!
文端颐病未痊愈听闻定国将军府的事情,便带着病体进宫特意求了苍明帝,然后浩浩汤汤领着一大帮子人去了定国将军府,除却几个当值的御医外几乎整个太医院都被他搬空了。
当然如此体贴的文阁老竟连定国将军府的大门都进不去又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庄思睿在定国将军府耗了两日便被瑞郡王指派过来的人给带走了,一出府门就遇见在外面等了好几日的徐昇。
“庄公子,请留步。”
庄思睿心中对于徐昇的感觉是复杂的,这几日在定国将军府上也听闻他们提起过徐昇此人,以前贺晚晚也在他耳边念叨过,闻名已久论打起交道来这还算是第一回。
知晓徐昇想说些什么庄思睿先一步开了口,“贺晚晚很是不好,中了失魂,若无解药不足一月便会香消玉殒,你若真有心就去把解药寻来。只有贺晚晚醒了后面的事情才有说道的余地。”言尽于此庄思睿也未久留。
徐昇看着庄思睿离去的背影一拜以示感谢,然转身离开去了文府。
文府众人今日才算是开了眼,向来极为和睦胜似亲父子的两人今日竟是闹翻了,两人说了些什么无人可知。文端颐书房的院子里站着一群人,最前面的文夫人面上满是担忧但眼神中却透露出一丝丝的窃喜来,这么多年文端颐对于徐昇的偏爱她算是瞧够了,今日这一出可真够让她畅快的,但这远远不够。
徐昇推开房门的那一刻都未曾想到天下人人传颂的贤臣心中竟会有那么大的图谋,而那份野心还沉甸甸地压在了他的身上,但他只想查明当年之事,于其他之事再无更多地想法。
出了文府的门,一扭头看见御笔亲赐的匾额下站着的人,文弈炜双手叉腰脸上笑得很是狂妄,“养条狗这么多年也知道感恩的,这浅显的道理你这大才子竟然不懂,你敢对父亲不敬,以后文府的门你还是不要再登了。”说完对着门房指了指徐昇,“看见没?就这个人,以后如若他再登门你们无需通禀直接打出去就是……”
文家其他人如何徐昇从来也不关心,文端颐即说失魂无药可解但他不信,回府之后发动所有的人手去搜寻相关信息,猛然间他想起了一个好去处。
世上之事若有人知那一定会出自天机阁,徐昇亲自去过一趟自然知晓其中的规矩,付出足够的代价总算拿到想要的信息,徐昇转头又去了颂元寺。
徐昇得到消息失魂解药曾经在医圣礼衢亲著的药典之中有记载,而当年药典又被礼衢传至他的药童白附,白附至礼衢死后云游四海遁入空门,而天机阁告知白附在颂元寺修行。
颂元寺在平阙城众多佛寺中并不显眼,虽也独占一处山头但香火也是泛泛,除却地形之故外还因它在城郊距离平阙城有些远,早年间劫道的人甚是猖狂一度还闹出了人命来,朝廷疏于管理使得城中众香客不愿再来颂元寺,更在皇家佛寺分发给城中寺庙传世经文以后颂元寺就更加清冷了。
一路快马,人影纷至。
纵颂元寺清净但小沙弥却极为守规矩,徐昇无心理佛只是匆匆捐了大笔的香火钱便言明要见了妄大师,然却被告知了妄大师于七年前在光云塔闭关参佛至死不出。
徐昇原是不信的,但一连几人皆存此言,便由不得他不信了。
光云塔在颂元寺至高之处,佛塔中供奉的是最为珍贵的舍利子,除却守塔的僧徒之外并不允许旁人入内。
徐昇站在通往光云塔的路旁遥遥看向那几乎要耸入云间的佛塔以及数不清的石阶,撩起衣袍毅然跪下一阶一拜。
既然了妄大师无法见他,那就由他跪上光云塔去见他,佛家讲诚,而这数不清的台阶就是他徐昇的诚意。
颂元寺来了出手阔绰的香客,这一早就引起了住持的注意,原本想要与徐昇清谈佛礼谁知他一心想要见了妄大师,这件事住持做不了主只能让人好言劝他离开甚至心中已经做好了退还香油钱的准备,只是听闻小沙弥急匆匆赶来言明徐昇此时做派,住持只道随他去。
“可那石阶足足有一千零一个啊。”
住持:“不过一痴儿。”
第90章 第玖拾章
徐昇原是不信神佛的但每上一阶梯他的心便坦诚一分,石阶最下面守着的沙弥看着上面逐渐变得模糊的身影又抬头望了望天色,“要落雨了。”
果不其然未等到天色变暗这雨说来就来,临近深秋,雨砸在身上贴着肌肤一寸寸地滲进骨头缝里,无法闪躲,无从抵抗。
守寺的僧人撑着把伞从早已走过无数遍的石阶上疾步而下,伞未举到徐昇的头顶,而是看着此刻颇显的狼狈的人,念出一句佛号便是劝道:“施主回吧。”
雨虽冷,但徐昇有着从未有过的清醒,“我要求见了妄大师。”
守寺僧人:“施主迷障了,寺内弟子早已告知施主了妄大师闭关非死不出,施主又是何苦。”
“我有一至爱生死垂危只有了妄大师能救,我必须要见他一面。”
“若为救一人性命便要害得一人性命,施主也不在乎?”
徐昇静默。
守寺僧人接着说道:“了妄师叔七年前曾在佛前立下重誓,为参佛理自愿入光云塔非死不出,如若为了施主所求出塔便是违背了佛祖之誓,施主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小子只是俗世之人,六根未静红尘未破,佛之大义小子不懂,只是为求得了妄大师出手相救愿交换一切,我无意害谁性命更无心与佛相争。我本心智短见不及众位师父,若师父非要以大义框住我,那徐昇只能……”言道此处,徐昇抬眼看了看上面雨雾朦胧中光云塔的影子,沉声接着道:“那我只能问问了妄大师他心中的佛是自己还是苍生。”
急风骤雨,一夜未歇,而徐昇也未曾停下。
清晨,东起的晨光最先照到光云寺的塔顶,而后撞钟声惊吓了林间的飞鸟。
洒扫早课在颂元寺内按部就班地进行着,依旧是昨日撑伞的那个僧人端着斋饭欲送往塔内时看见院中挺拔不动的身影以及所跪之地泛着暗红色的泥土,他摇摇头,知晓劝不动也不欲在开口。
塔内佛前的蒲团上静坐着一人,无声无息,若不是手中的那串佛珠一颗一颗拨动着只怕会让人以为此人已经仙去。未蓄任何须发的了妄看起来颇为年轻,与众人刻板印象当中的得道高僧的模样相差甚远,院中有人他知,跪了一夜他也知。
僧人放下斋饭欲开口,了妄却已知晓他想要说什么一般,开口嘱咐道:“随他,记得送些斋饭过去。”
饭是要吃的,人也还是要等的,徐昇在院中跪着等了足足三日,第四日清晨那扇门在徐昇面前敞开许久,不多时一人走到门前,眼中满是慈悲地看着徐昇,说道:“听无空说施主要问我心中的佛?”
此话一出徐昇缓缓抬头看着了妄大师,“是,不知大师心中的佛到底是哪一尊佛?”
“阿弥陀佛。”了妄转动手中的佛珠说道:“佛渡苍生,贫僧心中的佛便是苍生。佛曾渡我,我是苍生一子,施主心中所念之人亦为苍生一子,众生平等又如何能比?虽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贫僧于此处参悟佛理以图造福点化更多迷途之人,我所做之事施主所念之人可能完成?苍生与苍生之间贫僧只不过是站在多的一处罢了。”
徐昇木然地看着站在门里的了妄大师,突然哂笑一声,手撑着地踉踉跄跄地站起来,“了妄,哦,不,应该是白附,你口口声声为了你的苍生,何其可笑!当年医圣礼衢将医典传与你不也是为了悬壶济世救济苍生?可你呢?礼衢一死你转头遁入空门,致使医典蒙尘误了天下多少人?现在你修佛问理又说为了苍生,你骗得是谁?完转头就走。
那一千零一个石阶终究是错付了。
自打徐昇离开府邸之后几日未回丰钧几人甚是担心,在贺玉姝中了失魂的消息传遍全平阙城之后这种心绪更是加了一层,几番打听之后知道人在颂元寺丰钧便带着阿欢驱着马车急匆匆地赶了过去,虽进了寺庙但却被拦在那长长的石阶之下。
腿似乎是早已经没有了知觉般,心中思索着接下来该如何,不问天那里徐昇早就让人去寻了只不过现在依旧没有消息传回来……这般想着不知不觉就到了石阶之下,看着熟悉的人徐昇再也坚持不住昏了过去。
丰钧也是自幼追随的徐昇,虽不及丰竹亲密但他从未见过向来风光霁月般的人有过这样狼狈的时刻,看见徐昇膝盖处早已磨穿的衣料紧紧贴着血肉模糊的伤处,时不时还有鲜血不断溢出来,让人见了为之心酸。
马车之上阿欢拿了把剪刀把徐昇腿间的布料小心地剪开,又从马车的暗格里拿出小瓶清酒和上好的金创药,正欲清醒伤口时马车突然停住,阿欢抹了一把通红的眼睛故作凶狠的撩开马车的帘子就瞧见一个僧人站在马车前。
阿欢满腹的委屈和怒火终于有了宣泄的地方,她指着那和尚便怒斥道:“怎么了?去了你们庙里还走不了了?我家公子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去了你们那里就是一身伤?你们那里到底是供佛的地方还是土匪窝……”
丰钧心中也有怒气故而并未阻止阿欢,他冷眼看着眼前的僧人风轻云淡不为所动的模样,捏着绳子的手不由地紧了紧。
待阿欢数落完一通正歇口气的功夫,无空开口说道:“徐施主一意孤行寺内众人皆是劝不了,然此事寺中终有待客不周之责主持也吩咐过众僧为徐施主诵经祈福愿他早日康复。贫僧此行来只为将一样东西转交与徐施主。”说罢从袖中掏出一本古朴的书册。
阿欢不知是何东西,兼之气涌心中当然不愿意要,“你虽看我家公子与众生无异但在我心中他金尊玉贵,想用这劳什子东西来赔罪,我告诉你没门!”
正在这时马车内传来声音叫住了阿欢,片刻只见徐昇探出头来,无空拿着那书册在丰钧戒备的眼神中上前几步将东西转交到徐昇手上,“这东西是了妄师叔让我转交于施主的,望施主可以物尽其用。”说罢无空转身离开。
徐昇看着虽泛着旧色但依旧被保存完好的医典以及页脚上写着的礼衢二字眼中神色莫名,片刻后翻阅书籍找到其中关于失魂的相关记载,失魂虽毒且奇但好在它的解药配方中全部都是些常见的药物,一般人配不了是因为这些药中有两味至阳至毒生生相克的,这谁能想得到?谁又敢贸然用药?
从暗格中拿出纸笔徐昇照着医典拓了一份并吩咐人抓紧赶制解药,“药成之后送去定国将军府,若他们不信你就直接交给瑞郡王府的庄思睿其他务必带进去。”说完盯着眼前的医典想着该如何处置,只是还未想到合适的法子徐昇就再也坚持不住彻底昏睡过去,这一睡就是好几天的功夫。
定国将军府遍寻全城的大夫却始终都寻不到解毒之法,日益沉重的氛围笼罩在整个贺府上空,贺府两位公子成日在外奔走不放过任何消息,贺夫人直接不眠不休地守在贺玉姝的床畔不敢挪动一分,唯恐她一分神贺玉姝就没了。剩余两位姨娘则是操持起了府中事务但更多的时间则是在小佛堂里为贺玉姝诵经祈福。
眼看着时间马上就要过半了而他依旧束手无策,这几日贺沥时常在想是不是他年轻的时候造了太多的杀孽以至于现在全部报到了他唯一的女儿身上?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这位年过半百曾刀剑加身都不眨眼的铮铮硬汉却在寂静的夜晚痛哭流涕。
庄思睿自上次被带回府邸之后就被瑞郡王下令给看住了不许他踏出府门半步,这几日的功夫他不住地派人到定国将军府探明情况得到的结果都不容乐观,正是愁眉苦脸之际有人拿来了解药并且直言是徐昇寻到的。
对于徐昇这个人庄思睿心中的情感十分复杂,他心知徐昇喜欢贺玉姝断然会拼了命的去找解药再加之他又是文阁老的最为喜爱的义子,靠着文阁老这个大靠山可比他这个不被看重的郡王府公子要有用的多,果然徐昇把解药找到了,但他万万没想到徐昇会让人把解药送过来。
事不宜迟,庄思睿拿着东西悄悄地溜出了郡王府,他自以为是神不知鬼不觉的,但他前脚一走与王妃正在下棋的老郡王就得到了消息,老郡王恨铁不成钢地数落道:“这根木头怎么说教都记不到心里去,定国将军府现在就是个大麻烦可他还硬赶着往上凑!”